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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探亲的这几日,薛棠对沉宗知的态度更为冷淡,宫里的人皆看出来两人之间的疏离。
    一日午后,薛棠挽着薛道权的手臂在御花园中散步闲聊,沉宗知恭谨地跟在父女两人身后,默不作声。
    一路上薛棠没有与沉宗知交谈过,甚至连眼神肢体的接触也没有,两人生疏得像陌生人。
    薛道权心绪复杂,这毕竟是他一手促成的婚姻,自是希望二人情投意洽,恩爱和睦。
    他轻轻拍了拍薛棠的手,和颜劝道:“你也不小了,和驸马早日生个孩子,朕还想抱孙子呢!”
    闻言,跟在身后的沉宗知脸一烫,可旋即眸光暗淡了几分,与她从新婚到现在,房事并未断过,不过她始终没有怀孕的征兆,似一直服用着避子的丹药。
    薛棠没什么反应,仍是言笑晏晏,“父皇的孙子多着呢,不差我生的这一个。我记得前几日八哥府上添了一女,父皇可有赐名?听闻那孩子生得很漂亮……”
    她岔开了话题,和皇帝闲谈着家常。
    沉宗知怅然垂眸。
    夜幕降临。
    凤阳阁内,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整理收拾着。
    沉宗知拘谨地立于窗前,神色端凝,若有所思,而薛棠则是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翻阅着典籍,她乌发垂散,未着珠翠,悠然自适。
    符采熄灭了几盏烛火,关上了寝殿的门,带着几个侍女一同退离了。
    殿内只剩二人,寂然无声,沉宗知没有任何举动,薛棠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品读书籍。
    烛花静静地燃烧着,蜡油流淌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沉宗知仍是纹丝不动,薛棠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高大的身躯。
    沉宗知背脊窜过一阵酥麻,他转过身看去,薛棠自然而然地伸手抚向他的胸膛。
    “公主……”
    沉宗知按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脱他衣衫的动作。
    “怎么了?”薛棠柔媚地问。
    沉宗知神情凝重,嗫嚅不语。
    见他没有云雨的兴致,薛棠的眼神疏淡了许多。
    柔夷般的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出来,他心里顿感一空,目光黯然。
    他深知她心有所属,每一次的欢愉都格外重视,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引起她的反感,可她却毫不在意,剥他衣服的动作愈发娴熟,如同脱簪取钗般自然随意。
    尤其是她在身下承欢时流露出的快乐,常常令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可事后的冷淡却又让他痛苦不已,频频陷入纠结与矛盾中,心力交瘁。
    他不知道如何待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的忽冷忽热,是挽救这段婚姻?还是放任不理?
    沉宗知眉头紧锁,欲言又止,薛棠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她没有等他的话,而是若无其事地来到镜台前坐了下来,随意绾着发,又自顾自地挑起了妆奁中的首饰。
    沉宗知望着那抹端雅的红色身影许久,终是艰涩地说了出来,“公主既无意于我,为何要与我圆房?”
    此话一出,她手一顿,旋即仍是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妆奁中的饰物,“我父皇的嫔妃无数,他何曾真正在意过谁?还不是夜夜翻牌子,今儿宠幸这个,明儿宠幸那个。”
    说着,她拿起一支金钗移到发间比了比,觉得单调,又放了回去。
    沉宗知骇异,被她毫不避讳的直言直语堵得语塞,“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本质是一样的。”薛棠冷笑了下,发间簪上一朵红色牡丹花,平添了几分不容多看的艳丽。
    沉宗知哑然,心头仍是掀着波澜,讶异而又苦涩。
    他闭目决绝道:“如果只是因为我是公主名义上的丈夫,那,我不会再碰公主。”
    “不碰我?”薛棠失笑。
    她这一笑,让沉宗知顿感茫然。
    薛棠从容起身,施施然地走向他,“别忘了,你是尚公主,先君臣后夫妻,床帏之事岂容你做主?”她昂首直视着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一字一句,语调平缓而又威严。
    沉宗知深受震撼,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明明是双柔和的眸子,却尽显摄人气势,那不容直视的明艳与尊贵迫使他低下了头,仅有的一丝底气,也被她寥寥几句话驳倒瓦解,荡然无存。
    “臣谨记于心,恪守君臣之礼。”他苦涩道。
    薛棠凝视着他,那副俊朗的面容没有流露出不满与愤怒,只是敛目垂眸,隐隐透着忧戚。
    这世上大多的男子都希望自己的妻室温淑婉顺,体贴贤惠,安分守己地守在后宅之中,像被圈养的鸟雀般听话,毫无怨言地服侍丈夫,伺候公婆,传宗接代。若是反过来,倒行逆施,便是伤风败俗,大逆不道。
    他倒是不同,哪怕妻子强势,压过他一头,也没有觉得不妥。待她恭谨守礼并非惧怕公主身份,而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尊敬她。尤其是云雨时,她若不想要了,他便克制欲望,不再动她分毫,如果换作别的男子,必定自尊心大受打击,满腹牢骚,郁愤不平。
    只是对于他来说,妻子忽冷忽热的滋味,实在难过。
    薛棠无奈地叹了一声,眼神渐渐温柔下来。
    沉宗知虽为武将出身,但并不粗莽蛮横,言行举止端方,礼数周全,一身正气,尽显世家贵公子的风范。
    要说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喜欢这段身不由己的婚姻。
    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个物品似的被交易出去,来换取他人的好处,美名其曰是为国为民,奉献自己,可为什么公主只能靠婚姻来展现自己的价值?
    这样的想法疯狂地滋蔓生长,一发不可收拾,让她愈发不安。
    她无法抑制内心的反抗。
    正如年幼时,皇帝允许她去国子监听课,前提是必须换一身男装。她心中不服,为何国子监只允许男子进入,却不允许女子进入?但碍于圣命,她不得不从,不过,她并未完全顺从,而是依照男子襕衫的形制改了一身女装,虽然看上去不伦不类,但挑不出错。
    她穿着这身衣衫,又傅粉施朱,精心打扮了一番,昂昂自若步入国子监,引起皇帝不满,她辩驳道:“我精心打扮,以示对老师的尊敬,有何不可?”
    皇帝无奈,同意了她穿女装入内,却也限制了她去国子监的次数。
    回忆浮现眼前,她犹记当时先皇后规劝她的话:“女子不应过多抛头露面,有失礼节,不成体统。”
    薛棠郁懑,身为女子理应最看重的贞洁道德,她视如敝屣,那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捆住手脚,束缚自由的桎梏,抵不过一场痛快酣畅的欢爱。
    她徐步走到镜台前,娓娓道:“我是喜欢冯鉴青,可我与他没有缘分,又何苦压抑自己?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不也是妻妾成群吗?冯鉴青在我心里的地位无人可替,但这与我接纳其他男人并不矛盾。”
    沉宗知一怔,无奈笑笑,“冯大人是公主的第一个男人,地位自是难以撼动……”
    “不是他。”薛棠打断他的话,眸光略一暗,“我与他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肌肤之亲。”
    “那是谁?”沉宗知的疑惑脱口而出。
    沉默片刻,薛棠平静地反问:“这重要吗?”
    沉宗知不再多问。他低估了她的心性,即使没有公主这层身份,她的思想观念仍是超脱世俗,独异于人。
    薛棠拾起妆奁上的金钗,戴在发间,牡丹簪花与金钗交相辉映,更衬她明艳动人,雍容华贵。
    “爱博而情不专,如果合适,我都想要。”她对着镜子看了看,丹唇扬起一抹坦然的笑意。
    沉宗知只是怔愣了下,心头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她与世俗相悖的思想言论带给他太多震撼,以至于她后面说的任何话都不足为奇。
    他不禁想到了半生困在深苑中的母亲,眉眼始终笼罩着淡淡的忧愁,从未真正开心过。
    母亲本是将门之女,能文善武,武技甚至远超父亲和祖父,但因是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到了年纪便嫁给了父亲,此后一直居于内宅之中,郁郁寡欢。后来不屑与几个姨娘争宠,自行搬到冷清的深苑中居住。
    他犹记枯树下那抹孱弱的身影,日复一日地痴痴望着远方,从他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盼了一年又一年。他起初以为母亲是在等父亲,可后来发现,母亲的目光始终盯着天际翱翔的大雁。
    他想,若是母亲有公主半分强势,或许,不至于郁郁而终……
    薛棠见他失神,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道:“我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不会只有你一个男人,三从四德,忠贞不渝,我做不到。若你觉得委屈了,大可去找别的女人风流快活,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从此以后你我相敬如宾,互不干涉,我不会再与你欢好,你也不能踏进我的房门。话已至此,看你的选择,我给你时间考虑。”
    话音甫落,在他愕异的目光中,她从容离开,朱红色的衣影飘飘,倔强而又刚烈。
    她素来喜爱红衣,那烈火般的颜色,倒是与她的性子甚是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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