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钦文去卧室门口站站,保姆拦我护士赶我,只说他是流感,要小心传染钦文,可越看不着我越害怕,他要是死了呢?我一边坐在沙发上哄钦文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到底会什么?”
“生孩子喽。”
两个人轻声笑起来。
我不知道谁在说我的闲话,也不敢回头去确认,只是把头又低了下去一点,对啊,我就只是个给他生孩子的,他生了病,都不让我到他跟前。
晚上儿子睡着了,我越想越害怕,总觉得他已经穿好寿衣躺在下面了,差点被自己的想象吓死,到了半夜实在忍不住了从钦文卧室溜出去悄悄推开我们卧室的门。
屋里亮着夜灯,加湿器在沉默地工作,他躺在床上睡觉,一个护士靠在床头,用胳膊撑着脑袋,似乎也睡着了,我心里酸得像第一次吃柠檬。
可能开着门有风,护士没醒他醒了,他先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眼镜, 戴上眼镜慌忙朝我挥手:“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我后退一步,但没有再动。
护士被吵醒了,起身问他需要什么。
“送她上去。”他烦不胜烦地朝我挥手。
“夫人,您看?”护士走到我身边有礼貌地问。
我使劲扭着门框没有动,小声道:“我想照顾你。”说完忍不住哭了。
护士在旁边轻笑了一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片刻后朝我伸出手:“过来吧。”
我立刻喜不自胜,跑到他身边,他冲护士挥手,护士走了出去带上门。
他伸出一只手阻止我的靠近,另一只手捂着口鼻道:“别过来,小心过了病气给你。”
“什么是病气?”我不明白。
“病气就是老人……”
听到老人俩字,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到他身上哭了起来:“别说了我害怕。”我怕他死了。
“好了好了,”他拍着我的背道,“我没事,已经快好了,别害怕。”
我蹬掉拖鞋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紧紧地抱着他。
“哎呀,”他烦得不行,往上挪动了一点躲着我,“我这生着病呢。”
“那我照顾你嘛,”我抬起头来看他,“讨老婆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他笑起来,别着头说:“这不是你们村,一男一女搭伙过日子相互照顾,我身边有的是人,用不着你,听话,上去,啊?”
“不一样啊,”我靠着他的胸膛道,“如果我生病了,就算我身边人再多,我也希望你能陪着我。”
“好,我记住了,上去吧?去看着钦文点。”他对着另一个方向说。
我有些奇怪:“你老躲我干嘛?”
他看了我一眼,依旧朝另一个方向轻笑一声道:“我学李夫人。”
“谁?”
他幽幽念道:“李夫人病笃,上自临候之,夫人蒙被谢曰,妾久寝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帝。”
“什么?”
他终于面向我,但捂着嘴小声说:“生病生得嘴里一股味,听话,我好了你再回来好不好?”
我又忍不住眼泪了,他怕过了病气给我,怕我累,还怕我嫌弃他,可是夫妻不就是这样的吗?我鼓起勇气拉下他的手,亲在他的嘴上,想了想又把舌头探了进去,去碰他的舌头,他难得地愣住了,不自觉回应了我两下才回神,一把推开我,生气道:“不许胡闹!”
反正都做了,我无赖耍到最后,抱着他的脖子埋他怀里不撒手,他推了两下没推开,大约是放弃了,别别扭扭地抱住了我,我有点害羞,不敢抬头看他,又想知道他的表情,就伸手摸索他的嘴角,是上翘的。
我想起个事,告状道:“今天有俩人偷偷说我只会生孩子。”
“嗯?谁?我找他们。”
“都怪你,不让我照顾你,他们肯定不把我当回事。”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保姆都知道你的脾气,是护士对不对,你怎么不上去骂她们?”
说起这个我又想哭:“我怕得罪了她们,她们不好好照顾你。”
“我的错我的错。”
我从他身上下来,躺到一边,扯过他一根胳膊垫在脑袋后头,然后和他闲着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对他说:“你晚上要是喝水或者上厕所就喊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他用他的拇指摩挲我的拇指,感慨道:“吓坏了是不是,你放心,我要是死,肯定把你和儿子安顿好。”
我被吓坏了,今晚简直是嘴甜的要命,我认真道:“我和你一起死。”
“不许胡说八道!”
虽然这么说,他明显被极大地讨好了,端详了我片刻,和颜悦色道:“睡吧。”
第二天我把钦文交给保姆。
保姆嗔怪道:“放着带孩子的轻活不干你去伺候他。”
我摸了摸钦文的头小声道:“钦文照顾不好没什么,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就完了。”
“嘘,”保姆示意我噤声,“别胡说八道,让别人听见怎么是好。”说完又直愣愣地看着我,“你很有心眼嘛。”
我偷偷说:“王姐我知道,我不如你们脑子好用,可我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好,我们娘俩才好。”
保姆又心疼又欣慰地看着我:“你能这么想就好,咱们这些老百姓,不就图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嘛。”
“是啊,”我环顾四周,故作轻松道,“而且,这个家,这么大。”
病人也不难照顾,我瞎忙,在床头握着他的手,给他看点滴,给他倒水,而他坚持不让我扶他去洗手间。
我问:“那你老了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丹丹,我已经老了,我努力能不让你厌恶我一点就不厌恶我一点。”
他的病其实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过了两天,医生宣布他康复然后告辞了。
“我就说男人病了还是要靠婆姨吧。”我理直气壮。
他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