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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院第五天,汪悬光便痊愈了。
    然而主治医生对住进特供病房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给她里里外外地做了一套全身检查——要不是患者本人强烈反对,医生连肠镜都想给她捅一遍——彻底确认没有内脏损伤才放她出院。
    彼时春节假期已过,各行各业已经复工。
    汪悬光坐在空荡的别墅客厅,拨通白诺给她的电话号码,按提示对所有提问都回答四个字。
    “……喂您好,杨师傅通下水,您有什么需要?”
    汪悬光:“我不知道。”
    “您家跑水了?”
    “我不知道。”
    “那您家在哪儿啊,我过去给您看一眼。”
    “我不知道。”
    “……”电话那边的杨师傅沉默了一下,“不知道你打什么电话?”
    “我不知道。”
    杨师傅怒了:“有病吧你?”
    汪悬光举着手机,冷淡地说:“我不知道。”
    杨师傅愤怒地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一个在私人信息大泄漏时代毫不起眼的广告电话打来,对面的女声温柔地问:“请问您是汪悬光小姐吗?”
    “是。”
    “汪小姐打扰您了,我是绿萝造型的销售,我们店最近在搞春季优惠,美容、美发、美体和美甲都有免费的体验活动。现在办卡还有八八折优惠,您有时间来我们店里体验一下吗?”
    汪悬光:“可以。”
    “那您什么时间方便?”
    “现在。”
    “好,给您预约了十一点,您在大众点评上能找到三里屯门店。”
    “谢谢。”
    挂断电话,汪悬光开车出门,跟着导航来到太古里。
    “绿箩造型”相当大。挑高的上中下三层,轻工业风装修。一层大堂是开阔的美发美甲区,二楼三楼是私密的医美区。
    汪悬光报上名字,被形象顾问带上二楼单间。
    接着,一个三十来岁身材悍利,相貌旖丽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穿着一身浅粉色按摩师工服,栗色长发在脑后吊成一根马尾。眉毛精心修整过,五官清晰偏阴柔,下颌故意留了一层薄薄的小胡子,仿佛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美得雌雄莫辨。
    “你好,汪小姐,我是杨醇。叫‘老杨’就行。”
    玩世不恭的语气与是方才电话里那位脾气暴躁的“杨师傅”判若两人。
    汪悬光淡淡地一点头。
    柔和的室内光线下,她的侧脸轮廓苍冷清晰,没有任何表情。
    “老白给我打过招呼了,我知道你是谁。”
    杨醇大马金刀地往按摩床上一坐,迎着对面冰冷的目光笑着问:“汪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你给白副队的所有资料,”汪悬光单刀直入,“和秦销这十年来的信用卡账单。”
    三里屯是“街拍胜地”,一群没礼貌的摄影师像苍蝇一样拍摄来往的姑娘。
    汪悬光从头到尾捂得严实,进门后脱掉了黑色长款羽绒服,穿着件灰色衬衫,衣领松了一个扣子,露出清瘦的脖颈。明明是一张浓颜面容,却给人格外寡淡疏离的感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最好是电子版。”
    “物证早给你打包好了,账单也没问题,”杨醇挑眉一笑,又抛了个媚眼,“毕竟中国人没有隐私嘛。”
    要不知道他是白诺的战友,汪悬光很难把眼前这位花花蝴蝶与“特种兵”联系起来。
    白诺是典型的国家机器,冰冷坚毅,不苟言笑,站立行走都完美地契合社会对军人的刻板印象。
    杨醇却像个长得好看的街头混混,还是给富家女洗头上位那种。连粉色背心下起伏的胸肌,都像为讨好大小姐而精心雕刻出的线条。
    “不过电子版嘛……”
    杨醇摸着下颌,有点为难:“老白查了六七年,警方笔录、医院病历、案发现场的物证什么的全有复印件,有个二十来箱。我尽量给你扫描一份,原件就搁这儿,这间房,你想看的时候,来做个医美。”
    汪悬光淡淡地点头:“谢谢你。”
    杨醇跳下按摩床,走到汪悬光身前,拿着手机让她扫二维码:
    “你加一下这家蛋糕店,扫完一个硬盘,群里会有人问拼团买蛋糕,你下单就行,硬盘会和蛋糕一起送到。”
    汪悬光不解:“至于吗?”
    “再说就第二遍了,汪小姐。中国人没有隐私,”杨醇微微一笑,“你凝视着秦销,秦销也凝视着你。”
    ·
    杨醇办事很利索,隔天开始,蛋糕店陆续送来移动硬盘。
    要电子版,防备秦销倒是次要的真正原因是汪悬光需要用AI完成海量信息的检索与归档工作。
    警方梳理案情时,会将“受害者”、“嫌疑人”、与“犯罪现场及凶器等物证”的照片贴在扎板上,中间用红线指向各个线索。
    汪悬光花了三天时间,用从五金商店买回的常见材料改建了地下室。
    家庭影院的巨幅屏幕作为AI的主控界面,身侧与后方的三面回音壁,改装成可投影的“白幕”,像警方的案情板一样展示几位受害者的信息。
    现代刑侦主要依赖海量的摸排任务,调看监控视频、调查金钱往来等等,技术难度不高,却枯燥废人。
    AI仅用了十分钟,便完成了三十个刑警不眠不休,得熬上三天的工作,还做出更直观清晰的动态模型。
    杨醇送来的第一个硬盘是白诺外甥女齐淼的资料。
    AI交叉对比了齐淼与秦销的入出境记录,按时间线在世界地图上标注出来,呈现出一个粗略的活动交集。
    一周后,杨醇一口气送来了五个硬盘,其中四个秦销是这十年来的信用卡及副卡的账单。
    暂且搁置其他类型的消费记录,单把“交通”与“餐饮”这两项录入数据库中,秦销的活动轨迹(或称狩猎行动),清晰地呈现在汪悬光眼前。
    ——2013年3月14日8:34,秦销在巴黎街边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冰美式和一杯乌龙茶,这家咖啡店距齐淼的公寓仅有四百米。
    而3月14日凌晨,也就是这笔消费的几个小时前,齐淼因酒后闹事,被巴黎警方逮捕,在警局里过夜——这一点记录在她的档案中。
    ……
    一束向日葵的消费记录、一次违规停车的罚单……海量数据通过双向链接汇入库,化作模型上一个的动点或是一条起伏的曲线。
    从世界地图不断闪烁的时间点上,汪悬光知道他们在冰岛平原上追逐过风暴,赶在拉帕尔马岛火山爆发前乘快艇离开西班牙;发现他们在异地恋之初频繁地见面,秦销甚至会在周末两天里横跨一个太平洋的距离与齐淼见面,而后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分离的时间越来越长……AI几乎还原了两人热恋到分手的全过程。
    但汪悬光立刻意识到一个难题——她的思维是线条式的。
    浪漫化的解释是她的大脑剥离掉情感色彩,只有高度提炼后的概念。换言之,她无法对任何人、任何事感同身受。
    在这些模型面前,她关注的是逻辑链条的漏洞,而不是这些间接证据讲述着怎样的故事。
    比如,没有那间咖啡店相关的监控记录,单凭两杯饮料的消费记录,秦销不一定是将齐淼保释出来,又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他可以与任何人出现在这家店里,甚至自己喝了两杯饮料也无可厚非。
    汪悬光清楚她不是要面对陪审团和法官的控方律师,不该把时间浪费在给秦销定罪上。
    她需要一个帮手给她讲故事。
    “你看出了什么?”汪悬光问。
    别墅地下室宛如电影中的“反恐备战室”,数据的海洋在周身环绕浮动,董秘秘略有些恍惚。
    等她从眩晕中缓过来,认真地看完这些模型图,侧头望着汪悬光,沉声说:
    “有病吃药。谈恋爱不能包治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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