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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李旭曦答应了,方祈露出一个宽心的浅笑,又仔细问了几道有关他那位失散了的亲人的问题,例如姓名家宅、相貌身高、特徵之类的,似乎有意思助他找寻,李旭曦冷不防被这么一番查问,顿时回应不过来,吞吞吐吐好一阵子,才胡乱地编了些谎话,而后,方祈又吩咐了刘裕替他打点一下行囊,备了乾粮食水,足够五天使用的份,还有应急用的伤药。
    「小哥,那阉尹没对你做些甚么吧?」
    刘裕前脚刚走,何小虎就偷偷摸摸地从木头车后蹿了进来。
    「他会对我做些甚么?」
    李旭曦丢了他一记白眼,把已晾乾的衣物从绳子上收下来,随意地捲成一小团,塞到背囊里。
    「我看他这么重视小哥,还命令他的随从给你预备路上用的物什,以为他移情别恋,相中你了!」何小虎一脸嬉笑,好奇地打探:「方才你俩单独会面,到底所为何事?」
    李旭曦没好气地笑笑:「他怕我拖累了官队,刚才在赶我走呢。」
    「拖累?」何小虎诧异地张大嘴巴,「以小哥的武功,哪会拖累我们。」
    赶路的日子虽仓卒,但也十分无聊,偶尔不用值勤的时候,官差间中会互相切磋一下身手用来打发空间。有一次,何小虎与几名差役正在哄闹着较劲,比试谁的功夫最好,陈三郎和李旭曦恰恰经过,竟被拉了下水。那些差役都是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彪捍汉子,一瞧李旭曦的模样就觉得他好欺负,玩笑着欲捉弄他。
    岂料李旭曦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却深藏不露,但见他身影一晃,迅速地从那围堵的人墙中脱身而出,扯下其中一人的腰带,步子灵活挪移,眨眼间便把他们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动作如行云流水,几名差役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我始终不是官府的人。」李旭曦不置可否。
    何小虎哼了一声,绕着双臂语带不忿地说道:「要拖累,那些净军才真是个累赘!只懂得一点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净军?」
    「就是太监的军队。」何小虎指了指自己衣袖右边上臂的位置,「他们在这里有个记号的。」
    「原来如此。」记起刘裕的臂徽,李旭曦了然地点点头,问道:「队伍中有多少净军?」
    何小虎歪头想了一想,「大约一百人,都是府兵仗局的。」话到此处,他轻蔑地吊起了嘴角,「连把儿都丢了,呆在宫里绣绣花、唱唱戏就好,还学爷们舞刀弄剑,没准一看见山贼就吓得屁滚尿流。」
    「你嘴巴放乾净一点行不行,还是府兵仗局曾经得罪了你?」李旭曦有点无奈地睨了他一眼,虽然太监自古以来声名狼藉,但也不能够一竹竿打沉一船人,这样诚然过于武断。
    「那倒没有,我就看那些畜牲不顺眼。」何小虎嗤笑,接着气定神闲地道:「虽则咱们不是官兵,但平日的操练可不是装的,山贼不过是一帮乌合之眾,何足畏惧,咱们动个小指头便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哪里用得着那帮阉儿军!」
    他说得趾高气扬,李旭曦也懒得驳斥甚么,只好连连称是。
    「依我看,小哥跟着咱们还比较稳妥,即便小哥功夫扎实,一个人上路总是易生意外……」
    「我也没法子,方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一定得离开。」李旭曦把拾掇好的行装往角落一搁。
    「甚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那还好,营里守备森严,总比露宿野外安全……」
    守备森严?
    嘿,的确是。
    「来人啊──有山贼──」
    睡至半夜,营帐外忽地冒出一下声嘶力竭的大叫,把李旭曦惊得一下子从睡梦中醒过来,连忙扯开拉鍊爬出睡袋。
    撳起门帐一瞟,赫然看到营地各处燃起了火头,红光闪耀,白烟茫茫,点着火种的羽箭从四方八面射来,他忙不迭护着脑袋扒下来,羽箭嗖的一声掠过头上,落入帐蓬中。
    顿时火光熊熊,烟雾瀰漫,帐蓬顷刻间便燃烧起来。
    李旭曦赶紧伸手将背包拽出,站起身环顾周围,只见数十个绑着黄色头巾的贼子正拿着刀高声吆喝着闯进营地,又窜入帐蓬里,似乎在搜索何物,马车上的粮食反倒视而不见。
    山贼乘夜偷袭,一眾官差措手不及,一边厢张惶失措地打水扑火,另一边厢仓惶狼狈地拔兵器抵抗敌人,马儿乍见火苗,惊恐地踢着蹄子,嘴巴咬住绳子低低嘶鸣,一时兵荒马乱。
    将一名举着刀向他衝来的黄巾贼击晕,李旭曦背起背包正欲往方祈的营帐奔去,不知哪儿突然响起一把惊慌的声音:「来、来人啊!大人,大人给山贼掳走了!」
    李旭曦心跳一窒,急匆匆朝叫声的方向赶去,可是眼前浓烟朦胧,看不太清楚,但见一箭之遥外,某个模糊的衣影被人拉到马背上,接着那贼头子吹了一记短促的口哨,其馀同伴便随即蹦跳上马,刀面一下抽打,便磕擦磕擦地扬尘而去。
    「怎、怎么办?」年轻的官差经验尚浅,慌乱地握住剑,望着那群黄巾贼的身影消失在深山之中。
    李旭曦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气急败坏地道:「哪个大人?」
    官差愣住,「甚、甚么哪个大人?」
    「哪个大人给掳走了?」
    「方、方大人啊……」
    唉。
    这下子可好,今天早上这傢伙还怕他跟着官队会遭遇不测,要他自行离开,晚上自己倒是像一隻小鸡崽子似地给山贼打包劫走了。
    李旭曦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然而,人还是得去救的。
    疾走于山林的古木上,重重叠叠的繁枝茂叶是最好的掩护,月色昏暗,阴森森的黑夜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山贼佔据了官栈,李旭曦只为救人,不想大张旗鼓硬捣黄龙,也尽可能避免伤人性命,故捨弃大路,取傍近栈道的一片林子,没走平地,就用轻功在树枝间挪移,沿着道路寻找贼子的踪跡。
    顺着地势上坡,不晓得走了多远,他摸黑到了一个隐蔽的背风处,忽然闻得前方传出一阵嘰哩嘎啦的说话声,他向树梢跃上两步,循声眺望,隐约可以望见忽明忽暗的火光,就在一座小山谷跟前。
    李旭曦走近察看,照明的火炬幽幽晃动,空地上有两间并列着以青竹建成的屋舍,高低不平的草丛中杂乱地搭起了几排茅庐,十数匹黑马拴在树根旁,外面的篱笆上插满了尖锐的矛头,还有四名弓手守门。
    这里应该就是山寨。
    李旭曦环视了那寨子一圈,掂量了一会儿,放轻步子,从树枝俯下腰一跳,悄然无息地落在青竹屋舍的屋顶上,挑起一块瓦片往屋内窥探。
    「今夜兄弟们辛苦了,老子敬兄弟们一杯,乾!」
    浓眉粗髯的山贼头子意气风发地坐在舖了虎皮的坐榻上,对底下的人高举酒碗,一眾山贼立时举杯回敬,声音高亢洪亮。
    「大王英明!」
    一碗酒既乾,立在前排的一名绿衣胖子諂媚地笑道:「大王,我们今晚成功突袭官营,灭了朝廷的威风,还生擒了那个狗官,小的看这沼陵冈一带,还有何人不听见我们山寨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二当家所言甚是。」驼背老汉神色得意洋洋,接着他的话尾儿道:「传闻这个宋璟章是当今狗皇帝的红人,在朝廷也是位高权重,如今落在我们手上,老夫瞧朝廷眼下是不敢轻举妄动了,指不准还要来跟我们求和。」
    言语间,这帮黄巾贼似乎把方祈当成宋璟章了。
    李旭曦扶额,心忖:这群人能不能先搞清楚再掳人啊。
    山贼头子闻言,痛快地拍了一下大腿,「如此甚好,那些朝廷命官一向自负昏庸,不将我们放在眼内,现在给拔了一颗狗牙,当真大快人心,三当家,依你所言,我们下一步应当怎样做?」
    「这个……」驼背老汉慢吞吞地捋了捋白鬍子,「如果皇帝派来的是小官,我们就将之杀掉,若是大官的话,就狠狠地敲他一笔。」
    「哦?」山贼头子不甚理解,遂问:「三当家此举用意为何?」
    「派小官来,即代表皇帝轻视我们山寨,杀了当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但派大官来便是有诚意求和,我们乘势而上,到时候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好极了!」山贼头子豪爽地大笑,「我们往日只有那小知县的纳贡,还不够兄弟们吃酒!受那銖两分寸的银子,帮他杀人夺货,做这买卖真是贴本,还不如劫一个宋璟章,金银珠宝手到擒来!」话毕,忽而想到一事,对着二人仔细吩咐,「二当家,三当家,你俩得当心一点把宋璟章看押好,他可是一棵摇钱树啊。」
    「大王且放心,小的将他关在石牢里,命令两个下属严加监视,他区区一介文弱书生,断然耍不出甚么花样……」
    石牢?
    李旭曦将瓦片盖上,跃回树梢,瞇着眼谨慎地左右端量。
    撇除屋舍,环绕周围的全部是漆黑深沉的大树,不似有牢房、地洞之类的,但见在东面相距不远不近的地方屹立了一块峭壁,便走过去详察。
    孰知那峭壁别有洞天,底部藏了一个约莫三丈方圆的窟竇,从外面望进去,依稀见到微乎其微的光火。
    窟竇里潮气湿润,水珠点点滴滴地由顶部的尖石洒落下来,把他的发梢和肩膀都打湿了一片。李旭曦背靠着洞壁,小心翼翼地前行,越往内去,洞壁之间越是宽阔,微弱的光也渐地变亮,再深入,便隐约听得一阵吵嚷的动静,却一下子弄不清是从哪个方向而来。
    「猜不到这小官吏的模样生得这么标緻啊!」
    「反正这里就我们仨人,你也不用害羞,不如陪哥哥玩玩,保管你爽得哭爹喊娘的销了魂儿……」
    两个小贼笑嘻嘻地搓着双手走近牢中人,鼠目里尽是淫邪之色。
    「你们要杀便杀吧,何必折辱于人!」
    方祈突然遇袭,转而被关在这隐蔽的深山石洞里,心中已然失了方寸,奈何自身体格和力量都不及这俩粗汉,又手无寸铁,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付。他戒备地盯着二人,却被那一步一步逼近的身躯迫得节节后退。
    「呵,小美人,此那人间极乐之事,说甚么折辱。」其中一人邪邪地笑道:「待会你尝到箇中滋味,说不定缠着哥哥再要一回呢……」又对旁边的同伴说:「这次让你先!」
    那同伴大喜,「那么老子就不客气了!」边说着,眼珠子边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着躲在角落的单薄人儿,嘴角的笑容活像是青楼里的嫖客。
    「干什么……放手……」
    那两个小贼欺身上前几步,猛地将方祈压倒在地上,稍高的那一个一把伸手捉住那胡乱推挤的双手,紧紧地固定在他头顶,另一个则亢奋地撕开他的衣袍,把脸埋入那白玉似的胸膛上乱拱乱嗅,手上还用力地掐揉着那挺俏的窄臀。
    方祈哪里碰到过这等事,平常的沉稳冷静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惊慌和屈辱,双手受制于人,便奋力地抬起腿想要将压在身上的淫贼踹下去,澄澈的眸子已然通红。
    「狗贼!放开我!」
    「嘿嘿,不用这么害羞嘛小美人,哥哥最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不会弄疼你……」
    方祈紧咬住嘴唇,死死地将哽咽憋在喉头,两隻手臂被牢牢的箍住,只得拚命扭动着身子挣扎,又踢了那在胸前轻薄的贼子腰侧几下,那贼子却是不痛不痒,脸上更为兴奋。
    「誒、老何,别磨蹭,快一点,老子快忍不住了……」
    「嘖、这叫情趣嘛……」
    那贼子咕嚕一句,于臀部搓捏的大手挪到前方裤头上,方祈心中一惊,惶恐地使劲反抗,「住、住手!你住手!」
    话音方落,贼子已老练熟烂地将解开了系绳,一下把那条碍眼的裤子剥掉,接着抓住他的双膝曲折起来,粗暴地打开。
    「不要……」方祈颤着声,吃力地想要合起膝盖,却是徒然,「不要看……」
    「咦?」老何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怎么了?」
    「去他娘的,居然是个倒胃口的阉货!」
    「阉货?怎么会?
    「谁知道!」老何骂骂咧咧地扯下自己的裤襠,「算了,至少也有洞儿可鑽,便宜你了……」
    方祈脸色腾地煞白,心如死灰,紧紧地闭起眼帘,眼框里含着的泪水忍不住簌簌而下。
    正欲咬舌自尽,门外响起叮噹一下,恍若金属被打断的声音,然后是急速的脚步,只听正在污辱自己的贼子闷闷地哼了一声,身上的重量骤然失去,一直被钳制的双手也松脱开来。
    方祈不安地睁开眼,来者竟是那个傻气的青年。
    猜不到这洞穴像迷宫似的,幸亏这两个山贼嗓门够大,不然他还真找不到这个深藏的石牢。
    李旭曦暗暗庆幸,踢开倒在脚边昏迷不醒的傢伙,而后扫了地上一眼,但见方祈衣襟凌乱,半掩的衣摆下一双光溜溜的腿,毫无血色的脸颊滑下两行清泪,不由得一愣,又立马醒悟过来,赶忙错开目光。
    他侷促地慰问:「你……你没事吧?」
    静候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半点回应,李旭曦不敢再问,又不好意思回过眼看那儿的情况,犹自踌躇忐忑着。
    淅沥的水声回盪在寂寥的石牢里,未几,丝丝抑制的呜咽幽幽地飘到耳中。他禁不住悄悄用眼角瞥了一下地上。
    那瘦骨嶙峋的身子蜷缩着坐在角落,绢白的衣袍上沾染了许多泥沙,小小的头颅低垂着埋在併合的双膝上,一对削薄的肩膀随着哭声一抽一抽的,模样甚是可怜。
    李旭曦看在眼内,不知怎的心脏就像被一隻爪子狠狠掐住,明知道那是个男人,也不由自主地踱了过去安抚。
    「不哭,不哭了。」他跪下来,张开臂圈住那瑟缩的身体,温柔地纳入怀中,蔼声道:「别怕,我教训他们了,已经没事了哦……」
    方祈的身子抖擞得厉害,被柔柔哄了好几句,这才缓缓地半抬起脸挨在他胸口上,眼框红肿,鼻子抽抽噎噎的,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襟,十指揪紧,指尖用力得泛白,彷彿快要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
    李旭曦心中又是一痛,臂弯紧了紧,对待受惊的孩童一般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后颈,安慰的语气不自觉又柔和了三分。
    「乖,不哭,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哄了好半晌,怀内的人儿才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李旭曦看他平静下来,抬袖抹掉那脸颊的泪痕,低声道:「我怕有换班的人来,先离开这儿再说,好不好?」
    胸前的头颅动了动。
    「能走吗?」
    方祈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视线触到衣摆下洁白的脚踝,又旋即晃了晃脑袋。
    李旭曦自然明白这人的意思,可是原本那条裤子已给撕成几片碎巾,实在没可能穿了,他的背囊里有替换的衣物,但是被其他物品压在最底下,翻出来需要一点时间,目下可没有此等馀裕。
    他想了一想,忽而道:「那就,只好这么办了。」
    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句,方祈不明就里,眼前倏忽间天旋地转,整个人给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如同那夜一样,随着青年敏捷矫捷的身姿,疾风般在黑夜里上窜下跳,于危机四伏的树林中飞奔。
    方祈举起胳臂搂住青年的脖子,山风在耳畔呼呼地吹,间中还有野兽的嚎叫,然而依偎在温热的臂弯中,他倒没觉得恐惧,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人老是爱把自己当成麻袋似地搬来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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