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份猝不及防的,美丽的礼物。
你想说,谢谢,我很喜欢。
但就仿佛有种无形的眩晕感觉击中了你,嗡嗡耳鸣,你的视野朦胧了,当你注视着这朵花儿,你的脸上涌起一种热热的感觉,鼻子发酸,泪腺酸胀。
等你缓出口气,视野再度清晰过来,一滴泪水已经滑落了,坠落了下来。
你有些讶然地望着这朵花,你的确有些触动,但远远没到要哭泣的地步,你还不至于别人送你朵花就要哭,有必要如此吗?你的生理反应夸张到你自己都觉得极其不真实。
你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下面,触碰到了湿润的感觉,让你感到十分陌生,没有任何情绪的引发,但甚至双眼的泪腺都分泌出了眼泪。
另一边没有被阻挡的泪水已经划过你的面颊,流淌到下颌,慢慢凝聚,积累重量,然后下坠。
这颗泪珠直直下落,到那灵能创造的花朵上,就像一颗露水的滴落,受到重力的落拽,花瓣轻颤了一下,从那个点开始,整朵花就倏然像融化的冰雪般飞快消弭,这美妙的幻觉从现实中消退了。
而那颗真实的泪水,继续坠落到他的掌心中。
当这最轻微的,啪嗒的响动,随着声波传递开。
泰瑞凯尔也为之轻轻颤抖了一下,他那被布带裹着上半张脸,白皙的平静面庞上,出现一丝短暂的迷惑。
在这一刻,空气安静了。
你们现在的距离很近,泰瑞凯尔为了将花递到你的眼前,他试探地俯低了身子,现在,你们额头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只小臂差不多,从他那被布带遮住的双眼,你意识到,他很仔细地在“看”你。
事实上,泰瑞凯尔,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盲人”,没有人能称一个拥有第三只眼睛的灵能者为目不可视者,所谓的第三只眼睛就是灵能视觉,他失去了物理意义上的双眼,但灵能层面的一切却毫无保留的展开。
只要他想,他不仅能看到整个餐厅,还能看到这个座位昨天曾坐着谁,他在喝什么,在和谁说着什么话。
被他的灵能勾勒出的视野痕迹里,一切纤毫毕现,但唯独,他还是看不见你。
灵能痕迹就像流水遇上礁石般地从你的身边划过,制造出了一片扭曲而模糊的黑暗盲区。
这真是太奇妙了。
“你击败了我。”他轻轻地说。
他直起了身子,看着自己手中已经彻底消弭的,在现实中不再留下任何痕迹的灵能花朵。唯有一滴晶莹湿润的泪水留在他的掌心里。
“你是,灵能者?”你有点狼狈地擦去眼泪,忍不住惊讶地问。
灵能者,他们有种非常神奇的力量,几乎就可以说是法术,魔法,能够通过思维来动摇改变世界,运用某种神秘力量,他们能够轻易做到,无中生有,凭空消失,召唤闪电,等等这些曾经只存在于人类神话想象中的壮举。
你第一次知道这种人在帝国竟然也是真实存在的时候,你是感到极度不可思议与畏惧的。
帝国的公民谨遵的一项重要规则——非法灵能者极端危险,要是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一定要立即上报。
你看着他袍子胸口的那枚眼睛,明白这就是一种部门标志,意味着他是合格的官方灵能者,他能控制自己。
每个灵能部门都在帝国中承担举足轻重的关键作用。
“是的。”泰瑞凯尔好像有些分神似的,轻声回复道。
他还在望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忽然,他抬起了那只手,他舔掉了这颗泪珠。
这行为当着你的面,很自然的就这么做了出来,你震惊地愣住了,一股非常不自在的感觉涌了上来。
“请。”泰瑞凯尔在这时说,他伸了伸手,你顺着他指的方向扭头看去,才发现机仆已经将另一份饮料放在了桌上,并按照你的要求,放在一个小袋子里。
泰瑞凯尔竟然示意你去拿那份饮料,在你都还没注意到的时候。
“这是送给谁的呢?”泰瑞凯尔问道。
他蒙着眼睛看不见其他东西,但他却知道这份饮料打包了?!就算是正常人,被这样遮住了眼睛,也应该是看不见的呀。
而且,他在意这个干什么?帝国人对你总是有些你不能理解的奇怪举动,你已经没法再轻松地看待他了。
“……舰长。”你还是迟疑着回答了,如果因为态度骤变,这种问题都冷脸相对的话,倒显得很不友善,太装模作样了。
“卡斯坦因。”他轻轻地说了一遍,突然又问,“你是不是不太高兴,这是我第一次遇上你这种人。我有些好奇,没想到冒犯了你。”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他舔过的地方,他又重复了一下那个动作,但没有再伸出舌头。
“我应该征求你的同意,再这样做的。”
他完全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你不想再听下去了,帝国人总会让你觉得毛骨悚然,在各种细微的地方。
你走到吧台前,拿起装了饮料的袋子,你根本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接他这句话,你打算直接走掉,泰瑞凯尔的面庞转动着朝向你,你意识到他竟然还很想和你继续说话的样子,让你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你的呼吸不知不觉的急促起来,快速瞥了他一眼,就从吧台前离开,泰瑞凯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杖,机仆已经在问他需要什么,泰瑞凯尔根本没有回应,他还在“看”你。
幸好,他没有试图阻拦你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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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捂着胸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在通道里走着。
帝国战舰上的发生的这些事情,每次你与帝国人一接触,就越来越让你无所适从,难道以后你都要习惯这些?
走上楼梯台阶,来到了舰长室门前,你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卡斯坦因坐在操作台边,他还在专心于那些汇报而来的数据,一只手搁在唇边,他的神情静默而平和,陷于深沉的思考之中,就像他百年如一日的,在这艘船上工作的时刻。
你知道最好不要再打扰他,只静悄悄地将那杯温热的溶液饮料置于他手边的桌台上。
但就在这时,卡斯坦因突然动了,他抓住了你的手,你惊了一跳,低叫了一声。
你盯着那握住了你的手腕的,强壮宽大的手掌,卡斯坦因的肤色偏深,是一种健康而略带粗野的深褐色,如果他天天待在战舰指挥室里,却能保持这样的肤色,真是不可思议。
不可否认的是,卡斯坦因的身体充满了一种无言的力量感,尤其是当他这样沉默不语地抓住了你的时候,你竟然连半点移动也做不到,就像无声地被震慑住了一般。
卡斯坦因微微侧过了脸来,他金色的目光落在了你的脸上,你突然注意到,他的瞳孔放大了,正用一种说不出的,非常古怪的眼神盯着你,这眼神让你发抖。
他握住你的手,大拇指移动了一下,搭在你的手腕上,感应着你的脉搏。
“你的身体在发热,心跳也有点快。”卡斯坦因缓缓开口了,“你是太紧张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你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么细微的事情都会被发现,你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意识到你的脸应该确实有些泛红,毛细血管贲张,你觉得也许是餐厅里发生的事情留下的影响。
“……没有什么。”你含混地说,很不自在地想要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
很缓慢的,卡斯坦因将你放开了,他的眼睛依然攫着你,就像是因为你的新陈代谢过快而受到某种强烈吸引一样,“等你有时间,记得到医务室去做个身体检查,你的健康需要得到重视。”
“哦哦,我会的,谢谢你关心我。”你有点局促地说,你想要转身离开。
“你……”卡斯坦因突然开口了,你停住脚步,想看看他要说什么。
把你叫住了,卡斯坦因却突然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深呼吸了一下,“……没事,你走吧,别四处乱跑,去找间休息室待着,午餐的时候……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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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退出舰长室,走在通道上,指挥层处于整艘战舰中央略前部,一个突出的尖顶的部位,被蔽日钢铁护甲所防护,这里由三扇巨大的合金玻璃观察窗围绕,从窗户看出去,可以隐约看到底下战舰的颀长外壳,那些内部载满了防御与进攻型模块的,冰冷的半圆形突塔拱卫着此处的指挥室。
这层其中一扇舷窗的朝向正好是地球的方向,你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注视着这蔚蓝的美丽故乡。
它是一颗完美的球体,你只能看到它的一大半完美的弧度,蓝色的海水,泛着象征人类文明的明亮星点光芒的陆地,被金色的环状防御阵地和那钢铁精金的建设中的星港围绕着,变得又陌生又熟悉的美丽。就像居住在上面的智慧种族突然的科技爆发,建设出了更优越的文明一样。
你不禁感到一丝怅然。
突然的,你察觉到一丝很细微的震颤,从脚下地板传来,你愣了一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很快,舷窗外那逐渐缩小的,远去的地球,让你在惊慌中意识到——这艘战舰正在离开地球的外层停泊位。
你很快就要不再悬空于地球之上了。
这艘战舰在带着你离开。
没有人征求你的同意,舰长也没有问你。
你贴在舷窗上,看着地球慢慢远去,你逐渐能将地球的整个轮廓看清了,它悬在黑暗的宇宙之中,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动人,这是你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亲眼目睹的美景,但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后,地球没有再变得更小,那种微妙的移动的感觉又再度停顿了,你靠着舷窗侧过头去,看到了一片苍白的,凹凸不平的大陆,这里是月球停泊面。
看来在商讨下,这艘战舰暂时迁移到了月球的外层轨道上。这对那些帝国人来说,只是平凡的工作上的调整和争执的让步。
而对你而言,你出生的地方,你的故乡,你的家。
现在离你三十八万四千四百公里。
这曾经就是人类能到达的最远的地外世界。
月球,曾经需要动用一个国家力量的,精心计算的,地面专家组监控的火箭发射,才能到达的地方,就在这艘帝国战列舰这简单的,轻易的发动侧面引擎,挪动与熄火中完成了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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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在战舰通道中,你的头确实有些疼,也许是因为精神紧绷和悲伤,你本来想要回私人房间,后来想到机仆正在改建那里,于是你又想到舰长让你去找间休息室。
你听他的话,在弯弯绕绕的通道里,跟随墙上的标识指引,找到了一个休息区,你打开门走了进去。
但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他坐在那张红色的长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纸质书,休息室温和的灯光照在他金色的发丝和白皙面庞上。
当他侧过脸来,与你双眸相对的时候,空气里安静了许久。
“你好吗?泰拉裔小姐。”赛维斯特说。
这时候,你身后的门已经自动关上了,这里变成了一处你们独处的封闭空间。
“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你有点尴尬地说。
“没关系的,”这俊美异常的青年微笑了,用很可亲的语气说,“我平时早上都会在这里看书。”
你迟疑地走了进来,赛维斯特半弓着身子坐着,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你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觉得气氛非常尴尬,可你又做不出马上逃走这种事,毕竟赛维斯特从未对你做过不礼貌的事情,他还帮助过你呢,你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身上得到的经验能不能粗暴的套在他身上,万一对方根本没有奇怪念头呢?你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像个神经病一样。
本来,你们是没有说话的,但你的局促显然还是传递给了赛维斯特,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在一两分钟后,他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侧过脸来,开始不加掩饰地直勾勾地打量着你。
早上的私人阅读时光对于赛维斯特而言,一直是一段平静的时间。
但从你进来的第一秒开始,他的注意力就根本不在书上了。
“你的身体在发热,为什么?”赛维斯特用很轻的声音问。
他突然说话,你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我有点不舒服,舰长让我赶快去休息室,我可能需要歇一会……”
赛维斯特注视着你,他挪开了身体,他原本随意坐在几乎中间的地方,现在也像你一样挪到了沙发的另一端,他金色的头发和俊美的面庞,那双灰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你。
在他身畔空出了大片的沙发软垫。
足够你躺下。
“就在这休息吧。”他说。
“会打扰你吗?”
“不会。”
“如果有其他人来了……”
“没有其他人,”
“我会帮你看着的。”他最后说道,又将目光放回手中那书页上。
你没有注意到,在那书的背面阴影之下,他扶着书脊的修长手指和手背,已经青筋凸起。
你的确有股无法抵挡的疲倦感,让你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你侧躺在了沙发上,蜷起自己的腿,不敢碰到他。
你以臂作枕,侧躺在柔软的沙发软垫上,感到一阵放松,你也为对方的贴心友善感到一丝感激,你的目光无聊地在休息室里逡巡,最后又疲倦而柔和地落到他的身上。
在这十几分钟中,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继续在看书,虽然盯着人家有些不礼貌,但你忍不住觉得他真的长得非常好看。
当你看着他清俊苍白的侧颜,你觉得有种熟悉感。
他是那个你第一天上舰的时候,站在高台廊道的阴影里,看你的人吗?你打算等一会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