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情绪渐渐涌出,像一团浓雾堵在心口令人烦闷又无法纾解。一颗泪珠没有预兆地划过腮边,之后就无法自控地倾泻而出,莉莉根本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静坐任其滴落到自己垂放的手上。
安娜进入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莉莉坐在床侧一点生气也无,只见侧影那袭白色长裙也将她衬得如此憔悴纤弱。待她走近一看更觉惊讶,那是怎样无望哀戚的人才能显出的神情,此前虽然忧伤但终究有些光亮的眼眸彻底失去神采,半垂眼睫时将所有的光亮阻挡在外,无喜无悲近乎麻木。
“天哪,莉莉你怎么了?”安娜匆匆转身放下手中的药,连一直坚持的尊称也忘了。她拿出怀里的巾帕抬手擦去莉莉脸侧的泪珠,那个此前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人终于有了动作。莉莉抬手推开安娜的巾帕,眼中下意识流露的警惕在看到安娜的时候消淡,转为冷漠。
“不用这样,一会儿就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安娜指尖还残留触碰她面颊时的温度,闻言更难放心下来。“你又发烧了?先躺着休息,我把药端过来。”她把锦被掀开却一瞬愣住,莉莉早有预料般看着她的神情,嘴角扬起一抹讽笑却不知是笑谁。
安娜反应了一秒,侧首面色沉静地看向莉莉:“莉莉小姐先去别处坐会儿,我很快收拾好。”莉莉深深望着她,她的眼泪已经止住只是郁抑还未散去。安娜与她对视目光柔和而坚定,片刻后莉莉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安娜动作利落地将浊乱的床单扯下,端起渐凉的药一并走出门去。并没有等多久,她挎着篮子回来把药放到莉莉手里,转身将干净的床单换上。莉莉微滞的目光随着安娜的背影转动,手中的药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热,还是安娜抽空回头提醒,才小口啜饮那碗苦涩。
安娜把手里的事收拾好,转头便是她这副模样,从伯爵家带来的药她每次煎制时都得不时屏息,即使只是吸入气味口中也觉出十分苦味。但莉莉喝药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那样小口地慢慢地把药喝完,一句抱怨也无。便是心中的苦楚早已比过那药物的苦涩,一点也不在意尝不出。
莉莉何尝不觉得她是一个奇怪的人,每日进入房间都脚步轻巧,有时还要哼些模糊的歌谣,好像处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外隔离。她难道不知道身处的境地有多危险吗?不时就要直接接触的血族,那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一旦惹得半分不快就可能失去生命。她以前服侍的是伯爵家的小姐,如今却是一个地位低微的血奴,环境也不知差了多少。怎么半句怨言都没有,一点郁闷也不显?
“你不觉得委屈吗?”莉莉这样问。安娜询问地看向她,莉莉有些懊悔自己最近怎么老是不自觉说出心里的话,但抿抿唇还是继续:“从伯爵小姐的贴身侍女变成一个血奴的女仆。”她说完就不再开口,安娜却明白她未尽的意思。她示意莉莉把手里的碗给她,待莉莉坐回床上才回答:“处在什么环境并不影响我的生活,只要做到应尽的职责,太阳升起又是一天。”
莉莉对这样的回答觉得无趣,她神情恹恹凝视手中的被子,刺绣精致华丽但已早看厌。
“太阳?”在赫曼房中那段时间只要两人不过来,她都会拜托安娜把窗帘拉开,但一直阴雨连绵,她许久没有见过太阳了。安娜看到她的眼神忽地想到她们身处的阁楼,自己竟然说了这句话。愧疚从心中生发,她启唇想要解释莉莉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却还是忍不住苦笑:“真羡慕你,还能这么想。”
安娜无奈一笑:“难道你不是吗?大家都是这样想才能活到现在。”
莉莉怔愣片刻,缓缓躺回床上把头也完全埋进锦被之中。
安娜在床边坐了许久,莉莉的呼吸低弱渐渐绵长,她缓缓起身走出房间,不觉身后的人又一次无神地望向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