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绊了一下,段勇平真心说道。
看似禁烟是小事,但真正干过之后,就知道这有多难,推行下去的阻力有多大。
说真的,那两个星期,他真是如同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更是不知凡几。
毕竟他是技术科长,又不是安全科长,就算是厂里真是因为管子泄露出了安全事故,也跟他没关系。
“什么王科、王总的,你我十五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并且还是同一批进场的,你叫我东生,或者老王就行,我可到现在还记得,你是我们这批大学生中第一个当上科级干部的。”
看着段勇平,王东生爽朗的说道。
虽然从段勇平的穿衣打扮来看,段勇平离开厂子这十年,绝对混的不算差。
当然了,跟他相比,应该是差一点,毕竟像他这样35岁就执掌这么一家大型企业的,全华夏也没有几个。
燕京东方电子厂在下放给燕京的时候,可是妥妥的副军级部属企业,而现在虽然不如之前了,但也是地师级的架子。
如果他要是不在燕京东方电子厂干的话,一旦外放出去,也是妥妥的一市之长。
当然了,他之所以能如此年轻,就扛起这么重的担子,大部分还是因为因缘巧合,恰逢其会,再加上上一任厂长被燕京市调走,这才有的机遇。
而且当时,其实还有个比他还要年轻,并且是技术和生产方面出身的年轻干部。
厂里更意属这位。
只可惜那位年轻干部拒绝接任,而是跑到了另一央企任职,燕京东方电子厂厂长,总经理的担子才算是落到他的头上。
并且他现在凭心自问,如果当时段勇平还在的话,恐怕现在做这个厂长的,就不是他,而是段勇平了。
毕竟那位是临场退缩了,而段勇平却是出了名的拼命猛虎,不是他的事情,他还要管呢,更别说接过担子。
想到这,王东生看向段勇平的眼神突然变了。
“老段,其实你要是在的话,这个厂长的位子就是你的了,论学历,能力,专业,资历,拼劲闯劲,你各方面都要比我强的多。而且当时张厂长找我谈的时候,我都已经准备辞职下海,去华夏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旗下的华夏租赁有限公司担任常务副总了。”
王东生有些遗憾的说道。
可以说,段勇平的离开,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人生,毕竟要是段勇平在的话,他是一定会走的。
甚至,此时此刻他已经忍不住去想,自己去华夏租赁公司当常务副总,现在会是什么样。
应该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焦头烂额,收入什么的也应该丰厚的多。
“老王,这就别提了,就冲我在厂里所看到的这些,就已经说明你做厂长比我要强得多”没想到,王东生居然会这么说,段勇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但紧接着,他有好奇的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同意接任的。”
毕竟不管怎么听,都觉得王东生去华夏租赁公司当常务副总,应该是比在燕京东方电子厂当个破落厂长要好的多。
“当时,好多老同事,老领导都来劝我,我都没有同意,也就是计生办的齐大姐,你应该记得吧,她当时要给你介绍好多女朋友,你都心有所属,始终不松口。对了,你跟你的张小姐,后来在一起了吧。”
“在一起了,结婚了都,去年还生个闺女”
段勇平一脸尴尬的说道。
他的脸就更是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这王东生其实人还是挺好的,就是嘴太碎了,太八卦了,怎么能一下从他如何接任厂长,聊到他和张萌在一起没,这脑回路真是令人服气。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谁让王东生的年龄比他还要大四岁,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21岁了,所以在他们那一批人中,基本上算是个老大哥的角色。
“那挺好的,你媳妇的家境实在是太好了,我当年听说,还替你捏了一把汗你记得齐大姐就好说,齐大姐”
说到这,看到旁边的方辰,王东生突然觉得这个话题似乎不应该再说下去,赶紧住了嘴,换个话题。
“当时劝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齐大姐劝我的时候,就把我给劝恼了,我反问齐大姐‘我凭什么要留下来!’,结果齐大姐一句话让我绷不住了,齐大姐说‘就凭让我们的师傅不再去菜市场捡白菜帮子!’”
“从那时候,我就决心要彻底留下来,让厂子变得更好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并没有做到。”
说到这,王东生的眼睛中突然泛起了一丝泪光。
他真的努力了,为这个厂拼命了,但这五年,他就如同被虫茧给裹住的蝴蝶一般,任凭他多么努力,都无法破茧重生。
“我撤销了总厂市场部,将总厂职能部门从六百多人精简到三百多人,让他们去充实一线和基层,让各分厂实行自主经营,独立核算,把干部任命制改为聘任制,竞争上岗。”
“甚至为了让厂子活下去,我对于那些因产品销路而被迫停产的厂内单位,由厂里组织职工去搬卸大白菜、折书页订书、女工打毛衣等等,甚至一些富裕女工由厂领导干部带队到长城饭店、丽都饭店等六大饭店干保洁服务,车队多余人员则去燕京机场内开车送旅客登机、托运物品。”
“纸盒印刷厂实行个人承包,把厂里用不了的氧气装瓶外销,而且为了扩大外销试行了厂内职工参股分红,甚至为了留下那些计算机和自动化的技术人才,我还申办了集体制的软件开发公司,可以说我能做一切都做了。”
回忆起这五年所发生的一切,王东生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的说道。
说真的,平日里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没办法给别人说,因为他是整个厂子,一万一千名职工的顶梁柱,主心骨,如果他都没有信心,绝望了,那还让厂里的其他人怎么活,厂子不早就垮了。
所以,他必须顶住,一直充满信心!
也就是在段勇平这个从前的老朋友,并且现在又跟厂里没有什么关系的人,说一说,倒一倒他心里苦水而已。
并且他还没有告诉段勇平的是,这个政策刚刚执行的时候,是有大批量的职工干部不理解,觉得丢面子,认为自己是堂堂国企职工,是什么级别什么级别的干部,为什么要干这种苦力。
最后还是他亲自跑到菜市场,带头卸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白菜,并且对着大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如果不这样干,大家只能一起饿死,这时职工们才算是愿意降下身份,去干这些苦力,挣一点点求活的钱。
“老王,说真的,你做的已经不错了,甚至厂子还能维持到现在,并且还作出了这样伟大的改变,这已然足以证明张厂长他们的眼光不错了。”
“甚至到现在我还记得,有一次张厂长开大会的时候说,‘燕京东方电子厂自成立以来这三十年,产品老,设备旧、厂房破、工艺技术落后等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及时解决,全厂七千多台仪器、设备中、役龄在二十年以上的占40%多,四五十年代的设备仍占不少数量”
拍了拍王东生的肩膀,段勇平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这些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但实则已经牢牢刻在他骨子里的数据。
可以说,在当年,他夜以继日,一直所想的就是把这些数据从他手中改变掉,让燕京东方电子厂全部都是新设备,新产品。
“那按道理说,老王你这么搞下去,厂里应该是有出路的,怎么还会搞成这么一副开工不足20%的样子。”段勇平诧异的问道。
算起来,他前前后后也管理了七八年的企业,并且还亲手将擎天从一家小小的电子厂,变成了现在横空全球的庞大商业帝国。
当然了,擎天能发展成现在这样,更多的是方辰和这全公司几十万人的功劳,但没人能否定他的付出和才华。
所以说,他应该十分有资格对一家企业的前景,作出专业的判断。
而从他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听完王东生的描述之后,他真觉得燕京东方电子厂万万没有成这个样子的理由。
“我也希望厂子能变成你所说的那样,但实际上并没有,虽然其中有很多的问题,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旁边这个811车间。”
王东生拍了拍旁边的墙壁,一脸苦笑的说道。
“你应该还记得,当时为了建成811车间,从上面拨款到厂里的自有资金,一共花了六千多万元,而当时虽然上面并没有像剪彩时说的那样,完全不管,还有一定的军品采购,但品种多、用量小、难见效益,可要是改做民品又需要补充投资,至少三四千万才行,厂里哪有这么多的钱。”
“如此一来,811车间这反而成了厂里的最大亏损来源,每年仅仅维持费用就要400来万,后来即便厂里想过一些办法,甚至还跟一个香江的玩具商达成了协议,对方租赁811车间,生产一些集成电路,用于自己的玩具上面,但最后还是黄了。”
“可以说,现在全厂最值钱的财产,就是那年因为燕京市和松下合作,拿到的25%合资公司的股份,这还能获得一点分红,要不然的话,这厂真的很难维持下去。”
说到这里,就连方辰都已经听出来王东生深深的无奈和遗憾。
“说真的,为了能让厂子生存下去,能让这四千多在职员工和七千多退休职工能有一些生活费来支撑他们的家庭,我真是把能想的办法都用了。”
“比如说,跟天府省的一家企业成立保健品公司,想要开发多种保健茶营养饮品,并且还专门为这些保健品开发出了一种带有传感器的特殊茶具‘东方壶’,但因为天府省的那家企业单方面抽走了资金,使得保健品公司无力经营下去,只能清盘了事。”
“并且还跟人合作,生产过节能灯,这是在我手中损失最大的一桩生意。当时厂里经过考察,确定将节能灯发展成厂里的主要产品之一,还耗资自建了一条试验生产线,并同时再引进一条生产线,要大干特干。”
“可谁知道,这两条年产量300万只,能生产单双u形节能灯灯管的生产线,在前年验收投入不到一年后就陷入了亏损。”
“为什么?”
听到这,方辰突然忍不住插嘴道。
根据他在前世的认知,节能灯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生意才对,但怎么会这么快就亏损,并且还成为了王东生心目中,他接任之后的最大亏损。
“首先是因为引进的是条二手生产线,生产出来的产品良品率太低,其次,节能灯的价格要比普通灯贵出去好几倍,所以老百姓们宁愿买普通灯管,再者就是厂里的组织方式老套,管理水平低。”
王东生有些奇怪的看了方辰一眼,但也没多想,就接着说道。
他以为方辰是段勇平的朋友,又或者跟班,毕竟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多了。
“除此之外,还生产过‘爽口液’口服液,在靠近俄罗斯边境申办边境贸易公司,以及同时经营燕京烤鸭、和香江一家贸易公司合资成立电器维修中心,甚至车队还将富裕的车拿出来跟其他公司合办过出租车公司”
听着王东生旁若无人,如开闸洪水般一泻千里,将燕京东方电子厂这些年为了让厂子生存下去,干过的事情,谋求的变局一个个的全部给说了出来,方辰不由眨巴眨巴眼睛。
王东生刚才差不多说了二十来个项目吧,他只能说幸亏王东生没有干成,要不然的话,鬼知道燕京东方电子厂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恐怕比擎天还要杂货铺,也估计不会再有前世的京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