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富贵一件磨的发白的夏布旧长衫,举着根算命的幌子,时不时打个呵欠,扑踏着步子,从金水门里慢吞吞出来,晃到离瑶华宫不远,左右看了看,挑了个人少不碍事的地方,挂好他那片幌子,拿下背在背后的小马扎,一边坐下,一边打着呵欠。
“老胡,好几天没见你了,我以为今天又等不到你了,你今天来的太晚了。”旁边一个卖甜酒的中年人看到富贵,忙招呼了一句,拿了只碗,利落的盛了碗甜酒,几步过来递给富贵。
“多谢多谢。”富贵欠身接过,先慢慢啜了一口,满意的砸吧着嘴,再端起碗,一口气喝了甜酒,站起来将碗递给中年人,弯腰拿起马扎,坐到中年人的摊子旁边,没等开口,先打了个呵欠。
中年人笑起来,“老胡,你也太懒了,你这算命的生意这么好,不说天天出来,你就算……五文钱一碗,上好的甜酒,要不您先尝一口?你就算隔天出来一回,哪怕隔两天三天出来一回,就算隔个五天十天,只要……两碗甜酒,好来,您的甜酒。你至少得有个谱,这日子不说宽裕,至少能吃好喝好,你看看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个准头。
再添一碗,好来,先生您真是识货,我这甜酒,正宗祖传,定安县头一份儿。上回你出摊,后头一连三四天,天天都有人来找你,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我都没法说,老胡啊,你再懒,也得有个谱,你看看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你得多想一步,要是病了怎么办?老的动不了怎么办?
还有一碗多两碗,不卖了,都给你留着。”
中年人一边和富贵说着话,一边利落之极的招呼客人,收钱,盛甜酒,收起酒幌,将碗拢起来,时不时还叹上几口气。
富贵再挪了挪马扎,后背往后靠在树上,接过中年人递上来的又一碗甜酒,眯缝着眼,笑眯眯看着中年人。
“……还有两碗,都给你。老胡,今天收了摊,夜里收拾收拾,明天天一亮,我就回定安县了,我这甜酒,你可就再也喝不着了。”
“噢,那你的案子呢?不告状了?”富贵一声噢声调虽高,却没多少意外之意。
“菩萨保佑!”听富贵问了句案子,中年人顿时眉开眼笑,“老胡,你这卦真是准的不能再准了,简直就是神卦,多亏了你那一卦,要不然,我还真守不到今天这云散太阳出。
就是昨天,府衙那位阮府尊,那人说是阮府尊打发他来的,说是定安县不归他管,我那状子递给他没用。”
中年人顿住话,看着袖着手,笑眯眯看着他,半点追问一句的意思也没有的富贵,嘿了一声,“老胡,你可真是。先说了这句,我当时心就凉了,谁知道,后头又说,虽说不归他管,不过他既然知道了,不管也不好,说他把案子转上……什么地方来,说是已经行文到俺们定安县,必定要给我一个公道。
老胡,你说的真对,阮府尊真是好人,大好人!
我本来打算今天一早就走,后来一想,这事儿得跟你打个招呼,免得你担心,可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老胡,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挣钱的,我明天就走了,再多说一句,老胡,你不能这样,再怎么,你得有个谱!”
富贵一边笑一边点头。
“后来我就想,再留今天一天,要是咱俩有缘分,今天指定……你看咱俩还真是有缘分。”
中年人收好了碗和一应杂物,弯腰从摊子下面拿了只旧褡裢出来,从褡裢里摸了只沉甸甸的布包,走到富贵面前,将布包塞到富贵手里。
“老胡,这是我这两三个月在这儿摆摊挣的几个大钱,不多,你拿着用,老胡,这钱平时可别用,留着救急,听到没有?老胡,我再说一句,你人是好人,可你不能这样,人太懒了不行,得多想一步,想想你老了,病了怎么办,你可别有了这些大钱,就又懒着不出来算命挣钱了,这是救急用的,你记好了。”
中年人絮絮叨叨交待富贵,富贵掂了掂那包沉重的大钱,没理中年人的絮叨,挑眉问道:“都给我了?那你路上不用吃喝了?”
“我这里还有十来斤米,今天晚上酿上一半,这里还有两坛子快好的甜酒,这一坛子明天就能喝了,从这里到俺们定安县,也就十一二天,我算好了,正好卖上这一路,等到家,还能余个十几二十个大钱,你不用担心我。
老胡,我再说一句,头一条你得靠谱,第二条你得勤快点儿,还有,这钱,是救急用的,你可千万别吃吃喝喝用没了,听到没?”
见富贵点头,中年人一口气舒到一半,却转成了忧愁的叹气,“老胡,你别光点头,得听进去,我这一走,这京城,只怕再也没机会来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酒别多喝,唉,行了,我走了,你记着,有个谱,别太懒。我得走了,明天得赶早,老胡,你保重自己。”
“走好。”富贵提着那包铜钱站起来,看着挑起担子,一路碎步小跑回去的中年人走远了,低头看着手里那包铜钱,拎起来掂量了几下,一边笑一边招手示意蹲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闲汉。
闲汉一溜小跑过来,“贵爷。”
“那个卖甜酒的,瞧见了。”富贵冲中年人的背影努了努嘴。
“瞧的一清二楚,贵爷您吩咐。”闲汉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明天一早,他启程的时候,把这二百两银票子给他。”富贵摸了两张银票子出来,递给闲汉。
“是,贵爷您放心,贵爷,要是他问,咱怎么说?”
“就说贵爷我赏的。”富贵一边说着,一边卷起他那张破旧的算命幌子,打了个呵欠,扑踏着脚步往城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