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沉默了有十秒,林大宽才开口道:“小森,这些话,你可曾对别人说过?”
“除了老吴,他是做痕检的,也看出来了,不用我说,然后就是你们三位叔叔了。”周森说道。
“这个老吴会不会……”
“林叔您放心,他这个人最怕麻烦,断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周森解释道。
“这就好,这件事你们两个也都要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准提,听到没有。”林宽郑重的告戒邹树勋和李绍堂一声,他是看出来了,这肯定是日本人安排的。
但是秋山之助肯定是知道的,可他居然没有告诉自己,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是,大哥。”两人连声应下。
“小森,谢谢你,你不说的话,今天我们都还瞒在鼓里呢。”林大宽道,“这个桉子下面该怎么查,我现在是心乱如麻,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林叔,感谢招待,这桌酒菜帐我已经买了,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周森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不合适,索性起身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
“明明是我请你来吃饭,怎么能叫你付账呢,这不合适……”李绍堂连忙说道。
“李叔,咱们还分的这么清做什么?”周森呵呵一笑,跟林大宽和邹树勋招呼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留下包房内林大宽三人面面相觑。
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得想一个应对策略了,要么索性装作不知道。
可装作不知道,桉子咋破?
这明显是日本人设局挖坑,让抢手往里面钻了,结果抢手打死了,却让他们抢手背后的组织?
保不准,日本人就知道这抢手是什么人,可他们就不说,还故意的瞒着大伙儿,这是做什么?
“大哥,前天早上,特务科不是在火车站有行动吗?”李绍堂突然问道。
“是呀,说是有人要破坏车站,秋山科长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带人去布控的,大半夜的,把我从被窝叫起来,一直折腾到天亮,啥事儿也没有。”林大宽道。
“那天早上,火车站就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到时有一支宪兵小分队也在车站,领头的是春日少左,但接的是谁,我也不好多问。”林大宽道。
“我估计,宪兵队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咱们的老厅长。”李绍堂低头凝思,然后分析道,“之所以把我们特务科叫过去布控,估计是为了在外围加一道保险。”
“有可能,有可能,你这么一说,那前天夜里火车车厢内老厅长根本就不在!”
“大哥,我们可都是看到的,昨天早上老厅长可是从火车上走下来的?”邹树勋说道。
“火车一节车厢两个门,可以先从一个门上去,再从另一个门下来。”
“我们在火车站这么多人,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这样的事儿,估计手下人看见了,也不敢汇报,更不敢乱说,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此话一出,三人都坐不住了,不把这件事搞清楚,他们哪还有心思吃下饭?
……
周森并不到林大宽三人会怎么想,但至少今晚这顿饭他确认了一点,林大宽也不知道金荣桂提前抵达冰城的事情。
日本人对他也有所隐瞒。
可是,明明特务科的人都参加那天一早行动,却不知情,只能说,他们被蒙蔽了,或者说巧合,那天他们执行的任务跟金荣桂无关。
可如果跟金荣桂无关的任务,为何事先科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这个他刚才在酒桌上也不好多问。
只能在日后再找机会慢慢探索了。
……
与此同时,香坊区古香街的一个临街的小酒馆,酒馆老板姓胡,酒馆传承现在的老板已经是第三代了。
这个酒馆生意很好,但喜欢来他店里吃的都是市井小民,因为他做的才都是以内脏和下水为主。
这些食材,便宜,味儿重,达官贵人是不吃的,但贫苦的老百姓们,喜欢,至少能够给他们贫瘠的肚腹内增加一点儿油水儿。
“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郑楠掀开门帘,往里走来,微微以皱眉,这里的味道确实太难闻了。
“哎,你不懂,就是这个味儿才正宗。”郭老四呵呵一笑,“你放心,这里做的东西绝对是干净卫生的。”
“就这个味儿,还能干净?”
“那就就不懂了,这家店每天都是直接那新鲜的食材回来自己处理,那要是没味儿,就不正常了,走吧,等你尝到这里的菜之后,你就会爱上了。”郭老四道。
“这里人多眼杂的,我们说话就不会……”
“放心吧,老板跟我关系好,我们不跟那些客人坐在一起,保证没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郭老四道。
“行吧。”郑楠无奈应和一声,来都来了,难道还扭头就走不成?
郭老四到是没说假话,老板热情的将他们领了进去,果然没跟外面散客坐在一起,而是送进了里头一个小包间。
包间地方不大,关上门,外面的噪杂声基本上听不见了。
“老规矩,先来一壶酒,一盘儿花生米。”郭老四是熟客,脱下外套,招呼一声。
老板点了点头,闻了一下“忌口”,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行动失败了,冰刀组那边也主动切断了联系,只保留在必要的情况下,用死信箱联络。”郑楠迫不及待的说道。
“意料之中,今天的报纸新闻我也看到了,我们的人牺牲了两个?”郭老四道。
“是王浩和钱枫,方志平逃过一劫。”
“可惜了,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忠诚于党国的战士,就这样年纪轻轻的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郭老四说道,“待会儿,先敬他们一杯。”
郑楠点点头,表示赞同。
老板家的小子送酒和花生米进来了,郭老四认得,吩咐几句话,就让他出去了。
两只酒杯,倒满了酒,分别敬“王浩和钱枫”两位刺杀汉奸牺牲的勇士。
酒洒在地上后,两人重新坐下来,各自将酒杯斟满。
“马荣达找你了吗?”
“嗯,他把刺杀的失败归咎于冰刀提供了错误的情报。”郑楠点了点头。
“情报有误吗?”
“有,侥幸逃脱的方志平亲眼所见,金荣桂并不在贵宾车厢内,而是在别的车厢。”
“别的车厢?”郭老四眉头一皱,“确定吗?”
“方志平亲眼所见,岂能有假?”郑楠说道,“这说明金荣桂早就有准备。”
“老猫,如果你是金荣桂,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你会选择防范严密的贵宾车厢,还是藏在普通车厢之中?”郭老四反问一声。
“当然是贵宾车厢了,贵宾车厢环境好,身边还有保镖,普通车厢危险性更大,谁知道身边都有什么人,万一被人认出来,更加危险……”郑楠脱口而出。
“如果金荣桂早有准备,来了一出金蝉脱壳,那说明你们的刺杀行动日本人已经知晓了。”
“难道‘冰刀组’真的倒向了日本人!”郑楠大惊失色。
“若是‘冰刀’组投靠日本人,他们为何要主动跟你切断关系呢,随时掌握我们的动向,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吗?”
“会不会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他就不怕你彻底给纵了?”郭老四毫不客气的说道,“是你们要求人家提供情报的,这可不是人家要求你们去刺杀金荣桂的,他们有没有反对你们刺杀?”
“他们确实不支持我们的刺杀行动,认为风险太大,成功率太低,而且一旦有人落入敌手,还会连累暴露我们。”郑楠点了点头。
“可是你们不停,依旧一意孤行,最终导致我们两名弟兄牺牲,最后还怪人家情报不准。”
“可他们情报的确不准确。”
“你们刺杀的任务失败是情报不准多一些,还是你们指定的这个刺杀任务本身的责任多一些?”郭老四质问一声。
“这……”
“你回答不上来,说明你们心里清楚,刺杀任务失败跟情报有误关系不大,可你们为了甩锅,却硬要把责任按在人家头上。”郭老四道,“或许从一开始,你们就是这么想的,成功了,功劳是你们的,失败了,责任就是冰刀组的,对吗?”
“四哥,这件事太大了,重庆方面一定会过问的?”
“你们不报,重庆方面根本不知道,即便重庆方面知道了,那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郭老四讥笑一声道,“那个马荣达仗着自己当过戴雨农的学生,自从他来到冰城,就搞风搞雨,‘铁血社’就是让他给搞没了,现在他又想对冰刀组下手了,冰刀组可不是‘铁血社’,他就不怕真的把冰刀组给逼反吗?”
“那怎么办,马荣达是重庆方面派来的,我对他也没有办法。”
“还不是你纵容,倘若你不给他任何机会的话,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就算我不给他机会,只怕他也不会放过冰刀组的。”郑楠说道,“她们之间有旧怨。”
“旧怨?”
“冰刀组是当年马文瀚留下的旧部组成,而马荣达曾经是马文瀚的义子,那个时候,他还不马荣达,他叫马翔宇。”郑楠对郭老四和盘托出道。
“冰刀组那边不知道吧?”
“并不知道,马文瀚死后,马荣达就离开冰城去了上海,后加入了军统,军统青浦班学员,参加过淞沪抗战,因为是冰城本地人,才被派回来的,他带过来一部秘密电台,担任我军统冰城站通讯科科长兼书记,实际上,他就是我的副手,他能直接跟重庆方面汇报,我如何控制和限制他?”郑楠解释道。
“幸亏我没跟你一起,不然,我也很会被拖下水。”郭老四说道。
“四哥,温霖的事儿,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没办法,我也想不到那孩子会自杀。”
“这都是命,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估计不足,急功近利了。”郭老四道,“倘若我没让他们去揭露那些事儿,应该不会有事儿。”
“那些事儿,我们都知道是真的,但日本人对这方面的信息控制的非常严格,一经发现,那都是严厉打击,不惜一切代价的。”郑楠说道。
“现在说这也也于事无补了,温霖这孩子一直都没把我招供出来,现在更是自杀了,算是彻底保护了我的安全,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姐姐。”郭老四说着,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
“你也别太难过,这一些都是日寇犯下的罪孽,迟早是要跟他们清算的,你还要继续盯着平房那边,把这群恶魔的罪行一一记录下来。”郑楠说道。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如果不是冰刀组那边出的问题,那很可能出问题的就是在冰城站了。”郭老四道。
“不可能吧,要是冰城站出问题的话,我岂不是早就暴露了?”郑楠说道。
“这可不好说,日本人也擅长放长线,不一定会发现了就抓人,或许他们会有更大的谋算呢?”
“那我晚上来见你,岂不是……”
“放心吧,我观察过你的身后,没人跟踪。”郭老四呵呵一笑道,“一会儿菜上来了,你可要好好尝一下。”
“好。”郑楠心不在焉的一声。
……
晚上周森酒喝得并不多,菜也只是吃了几口,回到凝香馆,就直奔厨房了。
看家里晚上吃饭有没有剩下的。
乌恩这家伙,比他好多了,不需要应酬,自己点了饭菜,把自己吃的饱饱的,回来停好车,就回房睡觉了。
“姑爷。”
“哎哟,阿乐,是你呀,吓我一跳。”周森正在厨房找晚上吃剩下的剩饭和剩菜,冷不丁的身后一个声音,一扭头,是阿乐,“你小子走路没声音的呀?”
“没呀,是姑爷找东西太集中精神了,没留意吧。”阿乐憨厚的一一笑道。
“晚上吃饭,就顾着说话和喝酒了,菜也没吃几口,饿了,找口吃的,不然睡不着,你咋没睡觉?”周森找到了两个烤熟的红薯,已经冷儿,看灶膛里还有火,就找个铁板,放进去,主要是锅里温着水呢,家里两个小的,随时得用热水,得备着。
“姑爷,您不是让我跟踪那个江晓吗,我给您盯着了。”阿乐说道。
“哦,说来听听?”
“水道街,老奉天裁缝铺。”
周森闻言,手不由的一抖,手持铁板上的两颗红薯直接掉进了火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