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过世之后,亲爹就利索地抛下女儿,背井离乡奔前程去了,这一去七八年光阴,几乎是失去音信了。
她还没守满母孝,她祖父就开始张罗,想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珍卿奶奶、亲妈皆早逝,在此时人的眼中,她根本没有得到好教养,再加上她自幼病弱,根本没有好人家,愿意为子孙定下她。
杜太爷能寻到的“亲家”,多是冲着她是家中独孙女,想必将来嫁妆非常丰厚,打着是财产的主意。
这种人家,珍卿当然不愿意。
而且,那些来求亲的人家,基本都要求给她裹脚,那她就更不愿意了。
她为了拒婚和抗拒裹脚,眼看跟这杜太爷讲不了理,一开始就豁出去了,把自己塑造成没规矩的野丫头。
总之,小孩子能干的坏事,她全都做尽做绝了,成功获得了“泼皮”“野人”“夜叉”等光荣称号。
如此这般,成功吓走了大票想结亲的人家。
当然,在使用这些方法时,她祖父杜太爷打她,那也真是往死里打的。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办法,着实不宜常用。
那么除了嫁人之外,她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当然是好好念书,将来凭本事吃饭喽。
还算幸运的是,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女孩子读书,也不是那么另类的事了。
最妙的是,她妈留下遗言叫她念书,而她又是杜太爷膝下的独苗苗,还是有点金贵的。
回想六七岁以后,她学习起来真是疯狂。
那真是头悬梁椎刺股,起五更爬半夜,使出了两辈子吃奶的劲——终得匡先生另眼相看。
因匡先生学问好、见识深,杜太爷对他极为敬重,匡先生说的话,杜太爷多半会听的。
有匡先生开导杜太爷,有时在祖孙俩中间调解矛盾,珍卿这个天外来客,才在杜太爷这个蛮暴土著手下,挺过了这么多个年头。
匡先生是非常博学的人,性格也很温和,他给珍卿启蒙之后,给她通讲了四书,五经也学了大半,穿插学了《孝经》《小学》《唐诗三百首》等等。
反正,学的东西还真是不老少,所有学的知识,匡先生都叫珍卿知晓意思,熟练背诵。
匡先生还手把手地,教她临一些书帖,认真地练习书法,总之,在匡先生的栽培下,她的国学和书法,都很有基础了。
师生两个人,也是惺惺相惜,名为师生,实则情同父女。
可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匡先生突然跟杜太爷请辞,说他有非常紧要的事,非去办不可,不能再继续教导珍卿。
师生俩在一块儿七年多,匡先生乍一离开,珍卿一直觉得不得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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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珍卿路遇尴尬事
◎珍卿跟着匡先生学习,本是如鱼得水,非常自在地。可是,去年秋末的时候,匡先生突然杜太爷请辞,说他有……◎
匡先生走了以后,珍卿想方设法地跟她祖父说,她要去新式学堂念书。
她说,现在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女孩儿,都会去新式学堂镀一层金,夫家那里也觉得好看些。
杜太爷虽然是个旧式的人,但匡先生多年给他灌输,说珍卿怎么怎么天材,怎么怎么好学,只要好生培养,就会像《孝经》说的,她能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
直白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他支持珍卿读书,她就有望成为一个很有成就的才女啥的,让教育抚养她的人,获得很大的名望荣誉。
自从珍卿生母过世,他爹也走了这么多年。
这些年来,一直是杜太爷在管教孙女,可以说肩负了父母的职责。
那如果她真能出人头地,在人前混出什么名声,最该显赫荣耀的,应该就是他这个祖父了。
因为这个别人觉得可笑的念想,杜太爷有时候还挺开明,一直支持珍卿念书……
况且他虽然是个失败的生意人,但早年走南闯北,还是让他比别人见识多些。
那些个达官贵人们,都送儿女去念新式学堂,新式学堂必定有些益处的。
县里也办了新式学校,但杜太爷觉得,都需要由他考察一番,看看师资怎么样,风气怎么样,能不能学到正经东西,才能决定让不让孙女上去。
杜太爷这一考察,可不就考察了三四个月。
他越考察越觉得不像话,不满意,不能叫孙女去。
新式学校一时没有满意的,珍卿又不能在家虚度光阴。
于是杜太爷仗着在族里辈分高,跟族长说了一下子,又给九先生交了“束脩”,就把珍卿送到族学里,跟着九先生学。
她三个月前才进族学,在这之前,匡先生已经教她学《春秋》。
可进了族学以后,这九先生给她讲《春秋》,总是糊弄地给她讲。弄得她总学不明白,老是自己看注释去理解。
珍卿一开始还以为,九先生是浪得虚名,肚里没货,所以讲不出来。
等九先生寻了一本《女儿经》,特意给她细细致致地讲起来,珍卿才意识到——这个九先生满脑袋的封建流毒,糟老头子坏滴很。
他不想让珍卿在族学,跟一帮男孩子一块读书,却又不好明说,就懒得教她学《春秋》,拿一本《女儿经》来糊弄她。
珍卿正在装背书,走了神,忽然自己椅子上被踢一下,给她吓了一大跳。
就见身后的崔胖虎,书也不好好背,拿着几张写了字的纸,在手里摇来摇去。
崔胖虎身后瘦小的陈学礼,一边留意九先生别发现这里,一边满面惶急地去夺。
崔胖虎经常欺负穷学生陈学礼,抢他写的大字,是天天会有的节目。可幸的是,今天他一下子把写的大字,从崔胖虎身边夺回来了。
没有戏弄到陈学礼,崔胖虎又来揪珍卿的辫子,珍卿可不跟他客气,装作被他揪疼了,后背立刻向后一靠,身体重心直接往后面压,直接把崔胖虎桌子靠倒。
崔胖虎的桌子,直接翻在他自己身上,桌上的砚台纸笔,落了他一身子,砚台翻在他身上,把他衣服也弄脏了。
珍卿赶紧站起身,嘴里连声说着“抱歉”,伸出一双细溜溜的胳膊,要给压在胖虎身上的桌子抬起来。
可她“力气太小”了,桌子每拽回一半,她胳膊上脱了力,就给跌回去又砸在胖虎身上。
这胖子想爬爬不起来,给他折腾得吱哩哇啦地叫。
珍卿反复弄了几回,眼见上面坐的九先生,脸色不太好看了,她也见好就收,在同窗的帮助下,给崔胖虎的桌子抬了起来。
崔胖虎造的跟个花斑猪一样,同窗们都偷偷捂嘴笑。
崔胖虎肥胖的身躯,好容易挣腾起来,猛出手就要打珍卿,珍卿瘦瘦的身板儿很灵活,很容易就躲开了。
崔胖虎一拳打空,一个趔趄,差点又栽倒了。
眼见九先生站起身,要过来这里了。珍卿才赶紧给崔胖虎鞠躬倒歉,说他揪自己辫子,给她吓得一个哆嗦,没留神把他桌子靠倒了。
珍卿的小伙伴杜玉琮,也来劝崔胖虎,说他大人大量,别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下学时,崔胖虎家下人来接时,珍卿赶忙上前陪礼,把跟崔胖虎倒歉的说辞,“诚惶诚恐”地说了两遍,姿态放得特别低。
崔胖虎家里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来这里的几年,珍卿悟到一个大道理:
生存环境不利的时候,私下该咋办就咋办,但是面子一定做好,一定要装得非常温良恭俭让,让别人挑不出错来。
九先生出来晚点儿,看见珍卿,高傲地睨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说:“你把《女儿经》学好,就省事了。”
珍卿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先生慢走”,没有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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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氏祠堂出来,珍卿和最好的小伙伴杜玉琮,及一般好的小伙伴李宝荪、杜玉理一起走了一段。
杜玉理家在南村东边,最先转方向离开大部队。
李宝荪自己家在北村,但他的姑姑就嫁在南村,半道上抬手喊她去吃糕。李宝荪也脱离队伍了。
他们一走,玉琮就非常高兴地拉了珍卿的手,说:“珍卿,我爹今天回来,指定带了好吃的,明天给你带学堂去。”
珍卿喜眉笑眼地说:
“《西游记》我又画了一本,已经快得了,明天拿给你。祖父说明天回来,给我带麻花,我给你留两根儿,只给李宝荪和玉理一根儿。”
杜玉琮一听,更是高兴不已,握紧珍卿的手对她说:“珍卿,你对我太好了。”
珍卿也被他感染:“你对我才好呢。我一辈子记你的好。”
两个小孩儿,就拉着手面对面地傻笑,说着“你对我最好”“我对你最好”的话,一起蹦蹦跳跳地往西面走。
到了玉琮家,两人道了别,珍卿一个人往北走,过了玉带河上的一座木桥,往自己家方向走。
一路上遇到人,珍卿都会问个“好”,人家也回问一声“大小姐下学啦”,大家都客客气气的。
走到柳树堰塘的时候,见前面小路上,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吃力地挑着两桶水,脚上不太稳当,差点摔了一跟头。
珍卿连忙上前,扶了这女人一把,这女人虚弱地对珍卿挤出个笑容,说:“大小姐下学了?”
珍卿点了点头,这李家嫂子个头不低,却瘦得一把骨头,满面风霜,眼窝陷得很深,珍卿真不忍多看她,说:“李家嫂子,怎么不让长工挑啊。”
这李家嫂子只是抿嘴,憔悴地笑笑,没有多话,又挑起水继续往她家走。
这个李嫂子,就是珍卿学堂里小伙伴李宝荪的亲娘。
李家也有三四顷地,大小是个地主了,李宝荪的娘按理说,也是地主家的奶奶,该呼奴使婢地享福。
可是这一家人,却把这个最合《女儿经》标准的女人,当做佣人甚至奴隶一样使唤,甚至怀了身孕,也没有放过她。
连她的亲儿子李宝荪,也在奶奶和亲爹的影响下,也觉得他亲妈,给家里当牛做马是应该的。
当然,珍卿对这李家嫂子,也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又由这李嫂子想到这时代,有更多这样的女性;而一帮遗老遗少们,还热衷培养出更多这样的女性。
而且,珍卿她自己,也处在这帮遗老遗少的半包围中——她心里很复杂的感觉。
她帮不了李家嫂子,所以有时候,甚至希望不要看见她的可怜样子,免得弄得心里难受。
珍卿闷着头往回走,忽听见一阵怪异的水声,走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一个乡下汉子,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怼着墙角,一手提裤子,一手扶在……
真他么地辣眼睛,珍卿连忙捂着眼睛,别过头溜着墙根走。
她恨恨地想,真是狗一样的人,又不是没有茅房,实在憋不住,怎么不尿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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