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秋高气爽,正是姑苏城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卖糕点的,画纸人的,脂粉铺子,每一样都是姜承的心头所好。
姜承屁股也不痛了,兴奋地挽着闻千曲下了马车,走到了一个画糖人的小摊前,眼巴巴地看着。
这个小馋猫,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吃糖。闻千曲轻笑了一下,取出一块碎银子,对着摊主道,“我要个最大的糖人。”
“好嘞,这位姑娘想画个什么?”
“你喜欢什么?”闻千曲看向姜承。
“两位是新婚吧。感情真好。不如我就画你们二位吧。”热情的摊主见姜承迟迟拿不定主意,索性给出了提议。
“好。”他能跟妻主一块入画,简直求之不得,就算是糖画,他也很开心。
摊主拿起勺子就在铁板上画了起来,很快,两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就出现了,身形配饰与她们一模一样。画好之后老板用一个大大的喜字将两个小人连接在了一起。
摊主拿出两根木棍将糖画固定住,举起来递给了姜承。
姜承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地观看着两个小人。这两个糖人虽然没有靠在一起,但姜承觉得她们是紧密相连的。他借着给闻千曲看糖画,悄悄地靠在她身上。闻千曲并没有推开他,姜承窃喜,心里比糖人还甜蜜。
“怎么不吃?刚刚馋得口水都下来了。”闻千曲打趣道。
姜承吓得赶紧擦了擦嘴角,知道闻千曲在逗他之后才说了句舍不得。
“你吃多少个我都买得起,只要你别把牙吃坏了。”闻千曲摸了摸姜承的头。虽然她不把他当爱人看待,但也会一直把他当弟弟一样宠着。
姜承不是不舍得吃糖人,他是舍不得将这两个小糖人分开。
“小心。”
一群官兵忽然出现,举着长矛在人群中搜查着,动作毫不客气。姜承正好站在路边,眼看着长柄就要压到他身上。闻千曲怕他在混乱中受伤,将姜承紧紧地揽入怀中。
姜承的心思都在糖人身上,被闻千曲猛然一拽,一不留神两个糖人中间的喜字竟然生生断掉了。
“抓贼了抓贼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整个街的秩序都混乱了起来,小摊贩们纷纷收摊,生怕被人群碰坏东西。
闻千曲见姜承还在发呆,揽腰抱着他回到马车上,让丁一立刻驾车回家。
“少郎君这是怎么了?”丁一见姜承眼眶红红的,以为他被闻千曲欺负了,十分紧张地询问。
“不过是糖画被挤坏了。”闻千曲向丁一解释道,又转头安慰姜承,“别伤心了,下次再给你买。”
得了承诺的姜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尝试着将两个糖人拼好,可惜凝固了的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黏在一起了。
*
晚上,成玉迟了很久才来找闻千曲喝酒。
“我今天惹上了个大麻烦。”成玉也不告罪,自顾自地坐下倒酒饮下,喝了几杯才继续讲道,“我午时去庙里给我爹上香,出来的时候看到一只野猫要吃树上的幼鸟。想着给我爹积点福,就随手抓了个东西把那野猫吓走了。谁承想,扔得竟然是太守家小儿子的玉珏。太守夫郎居然让侍卫来抓我。我一路跑他们一路追,我一直跑到城外才把他们甩掉,这才晚了。”成玉咂咂嘴,那太守儿子耳垂软绵的触感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官兵要抓的贼居然是你。”闻千曲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看到了?也不来救救我。”成玉埋怨道。
“我那时正好与阿承在街上,哪知道是你。说起来,因为躲官兵还把他的糖人弄坏了,这会说不定还在屋里哭鼻子。”
“昨天见你那样,还道你不愿意娶他,今日又一起逛街了,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不过你放下那人就好。之前给你传他的消息不见你回复,我就猜你已经放下了。这样也挺好,我看你那夫郎品质样貌未必比你心心念念的杨郎差。”成玉边喝边说,完全没发现闻千曲的脸色起了变化。
“你有杨皓的消息?”闻千曲摁住成玉的酒杯。
“你没有收到吗?”成玉讶然,隐隐觉得自己又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半年之前吧。那时我走镖路过遥州,听人说他们那有个杨秀才,儿子年逾十八,名声似乎不大好。但我不知你心上那人岁数几何,我又急着赶路,便先跟你传了个信询问。”
“是他。”闻千曲捂着脸,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命运弄人,让她在婚后才知道杨皓的消息。
而那遥州距姑苏不过百里。
“你还要去找他吗?”成玉试探着问道。
“去找他还有什么用?我已是有夫之妇,难道把他抢来给我做侍郎?且不说他一个清白人家的儿郎不会愿意,我又怎肯这样折辱他。”
闻千曲猛灌了一大杯酒,“这世间女儿皆多情,可我偏偏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那些成名的侠客,哪个不风流?你这样的美人要是只娶一人,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闻千曲没搭理成玉,自顾自的沉浸在悲伤里。
成玉想到自己与千曲同样的年纪,不仅没有喜欢的人,还要在这听别人的情感烦恼,也不禁被闻千曲的哀伤所感染。两个人一壶接着一壶,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
醒来的时候闻千曲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姜承正拿着毛巾给她擦脸。
“妻主昨天喝得也太醉了些。”姜承埋怨着,手上的力道却是十分轻柔。
比这醉的时候她也有过。
杨皓刚刚搬走的时候,她每日里都想着他,以至于无法专心练武。
她想起诗文里说过一醉解千愁,就偷偷买了酒躲在房中喝。
酒的滋味并不好,入喉辣辣的,但它真的很有效果,几杯下去她就看到杨皓坐在她的对面,淡然地笑着。她拉起杨皓的手,跟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杨皓安慰她,只要她专心练功,就有再见的机会。
那一夜,她喝了好多好多,生怕酒一停,杨皓就消失不见了。
宿醉之后十分难受,全身像被碾过一遍。但她终于能够沉下心来练功了。
尽管闻千曲明白醉着的时候都是自己的幻想,但她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重温这种感觉。
随着年龄渐长,她的酒量越来越好,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喝醉是什么时候了。
“无妨,成玉呢?”
“昨夜差人送到客房了,妻主怎和个酒鬼交好。”
姜承似乎不喜成玉,闻千曲闻言皱了下眉,以为姜承担心自己,便没有分辩,起身去寻成玉。
*
闻千曲寻了一圈不见成玉,还道她已经离开了,回来后发现书房的门开着,进去一看,成玉果然在里头。
“哎呀呀,我本以为你是个武痴,没想到还有一肚子墨水呢。”成玉打量着满屋子的藏书,啧啧称奇。
“年幼时母亲曾请杨秀才来给我开蒙,说起来我便是那时认识的杨皓。他很爱读书,我好奇书里有什么,也买了许多回来看。现在已经许久没有看过书了。”
闻千曲轻抚着案上的诗经,好一阵不来书房,书上已经落了灰了。
“许久不曾看过了吗?这本书怎么看着像是新近看过?写的什么?”
成玉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这书上一点灰也没有,仔细看确实与旁边的书略有不同,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挪动过。
成玉翻开书,一张字条从书里掉了出来。
“这是……我给你写的信。怎么在这?”
成玉捡起纸条,发现竟然是半年前从遥州给闻千曲写来的信。当日她忙着赶路,随意写了个字条就让驿站给闻千曲送去了,昨夜还以为是太过大意让人给送丢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夹到这本书里的。
闻千曲拿过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千曲,
过遥州闻听此地有一杨秀才,小郎年逾十九,不知是否是你所寻之人。
成玉。」
她捏紧纸条,眼神里一片冷意。她知道是谁夹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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