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姣将清宁殿全然当做自己的明华殿,一屁墩就在姜沐璃跟前坐下,嘟唇埋怨:“阿璃姐姐都不去明华殿看姣姣,姣姣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崔姣姣话音才落,淑贞便也进了屋,接话道:“姣姣整日都吵着闹着要见你,我便去找了皇兄,今日皇兄才准许我们母女俩来清宁殿看你。”
突见淑贞公主,姜沐璃顿时不自在地站起身行礼。
淑贞公主抬手免礼,道:“如今你是皇兄亲封的公主,不必这般见外。”
虽说淑贞说的话很是温和,但姜沐璃还是隐隐听出几分不悦。
恐怕淑贞公主这是在崔姣姣面前,顾忌着孩子,才没表露出来对她的不满吧。
姜沐璃抿了抿唇,请淑贞入座。
淑贞四处看了一圈,笑道:“这清宁殿我也十几年没有踏入了,没料到陈设还与先前一样,原封不动。”
姜沐璃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反而是崔姣姣歪了歪脑袋,好奇追问:“阿娘,你从前来过清宁殿吗?”
她在宫里住了五年,就连紫宸宫她都去过多次,唯独这个清宁殿,皇帝舅舅是怎么说也不准她踏入。
淑贞回道:“阿娘幼时来过,那会儿这个清宁殿里住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崔姣姣十分喜欢漂亮的事物,登时葡萄眼铮亮,兴奋问:“有多漂亮,能有我阿璃姐姐还要漂亮吗?”
淑贞摸了摸崔姣姣的发顶,笑道:“跟你阿璃姐姐一样漂亮。”
漂亮的女人最懂得勾人心魂。
当初苏嫣就轻轻松松将她皇兄勾得心荡神摇。
现在皇兄的儿子同样被那个女人的女儿迷到失了心智。
崔姣姣笑嘻嘻了几声,摇了摇头:“不信,我阿璃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淑贞宠溺地点了点崔姣姣的额头。
她这个闺女啊,越是喜欢谁,便越会护着谁。
笑了后,淑贞纤长的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的不虞。
只可惜,这姜家姐弟二人,都不值得姣姣和瑾澜那样挂心。
清宁殿自打崔姣姣来了后,便鲜活了起来,三个人笑闹了一阵,外头日光更加浓烈,崔姣姣每日下午都要午睡几个时辰。
见崔姣姣已不知何时在屋内的描金软榻睡了去,姜沐璃拿了一条柔软的兔毛毛毯轻柔地盖在崔姣姣身上,确保她不会着寒。
淑贞看着这一幕,意味深长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孩子。”
姜沐璃抬眸看过去,嫣然浅笑:“我弟弟也算是我独自带大的,照顾小孩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淑贞略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笑容,又问:“听瑾澜说,你们姐弟二人在江州长大,从不知道自己母亲是昌陵侯府的嫡女?”
自上元节那日得知皇兄受封的公主是瑾澜藏在东宫的人,她便察觉出不对劲,特地去问了瑾澜,这才得知了这一切。
姜沐璃嗯了一声。
从淑贞来了清宁殿,时不时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她,她便明白淑贞今日来清宁殿除了是捱不住崔姣姣缠着,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淑贞有话想对她说。
思忖了再三,她还是道:“关于崔律将军一事,我知道与昌陵侯府脱不了干系,若是公主和太子殿下想要为崔将军报仇,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说到此处,姜沐璃话锋一转:“但在我和弟弟的心里,我们的家人只有爹爹和阿娘,那便宜舅舅我们十几年了都没见过,我和阿臻为何要为他做下的错事承担责任?不过。若是公主实在不愿小郡主与我来往,我也会尽量与小郡主保持距离。”
淑贞眸色渐渐诧异,似没料到眼前这个纤柔的少女会心思如此细腻,这般果决。
恍惚间,让她想起年少时见过的苏嫣。
在她印象中,苏嫣是个极美的女人,她除了容貌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之外,更令淑贞记忆尤深的便是,苏嫣美得极其有韧性,即使淑贞不喜欢苏嫣,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坚韧。
如今苏嫣的女儿,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分得清是非。
说到底,这件事与姜沐璃姐弟二人全然无关,但怎么说昌陵侯也是姜家姐弟的亲生舅舅,自古以来,血缘这种事本身就是出生时骨子里带着,终生切不断。
家仇,自是一样。
淑贞动了动嘴唇,正欲说些什么,又听面前的人缓缓轻语:“但是,我还有一事想请求公主。”
淑贞顿了须臾,“你说。”
“公主殿下想必很了解小郡主的性子,小郡主天真直率,心如明镜,知道谁真心喜欢她,又知道谁是因为地位才糊弄她。她看起来好像每日很快乐,但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发现,她很需要一个可以与她同一成长陪伴的人。在这后宫里,有太监宫女会百般奉承她,有公主殿下这般宠溺也管束她,但除了这些,小郡主她也很需要一个与她同年龄的朋友。”
姜沐璃道:“小郡主与我的弟弟阿臻很是投缘。我想说,若是可以,公主可以不必阻止这两个孩子的来往,孩子之间的感情最是纯真,他们年龄尚小,也不该承担大人造下的孽。”
淑贞静静听完,默了片刻,淡笑一声:“说的可真好听,但你觉得本宫会继续放任我的女儿与害死她父亲的仇人家人相处吗?”
姜沐璃脸色微白,指尖不禁蜷缩。
淑贞见她这副模样,嗤笑:“或许,你根本就不懂身边最爱的人离去的心情,更加不懂什么叫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姜沐璃心里苦涩翻涌。
她怎会不懂?她最爱的爹爹阿娘已经离开她许久了。
就连她,也在殿下手中,与他互相折磨。
屋内静默了起来,没人说话,过了良久,姜沐璃敛了苦笑,轻声低语:“若是公主觉得这样是对小郡主好,我自然不能说什么。”
晚间,在清宁殿用了晚膳后,淑贞便牵着笑容灿烂的崔姣姣回了明华殿。
今日崔姣姣见了姜沐璃,感觉她都比以往更活泼了些。
夜里母女二人上榻歇息。
淑贞看着女儿这张圆圆的小粉脸颊,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她:“姣姣,你告诉阿娘,为何就那样喜欢阿璃姐姐?”
在她看来,姜沐璃除了容貌出色,其余的并没有比其他贵女强到哪儿去。
崔姣姣的掌心撑着下颚,歪着圆圆的脑袋,想也没想地道:“阿娘,你不觉得阿璃姐姐很好吗?”
“怎么好了?阿娘没觉得她比你崔萱堂姐强哪儿去。”
“哎呀阿娘,你为何非要拿两个都很好的姐姐比较呢?就不能两个姐姐都很好吗?而阿璃姐姐的好在于,她温柔又真诚。”
淑贞蹙眉:“为何这么说,你才五岁,懂什么是真诚?”
崔姣姣嘟唇,不悦道:“我就知道。阿娘以为我年龄小就不懂了吗?宫里的那些下人,若我不是有这层身份在,他们肯定可讨厌我了。而且,他们看我年龄小,总是在阿娘没注意的时候时常糊弄我呢,真是把我当小孩子似的!可讨厌了!”
“可阿璃姐姐不一样,她把姣姣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会给姣姣讲笑话,担心姣姣冷了会给姣姣盖毯子,阿璃姐姐的眼睛很漂亮又温柔,并且啊——”
淑贞难得听女儿讲这么多,有点听入神了,见她停下来,又问:“并且什么?”
崔姣姣竖起胖短的小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我告诉阿娘,阿娘可不能告诉别人喔!”
淑贞认真地点了点头。
“并且太子表哥他那么喜欢阿璃姐姐!为了讨太子表哥的欢心,我当然也要更喜欢阿璃姐姐咯!”
崔姣姣虽说才五岁,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出她的阿娘不愿她和阿璃姐姐还有臻臻来往,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这姐弟俩,但现在她还是小孩子,若只是她单纯喜欢,阿娘也绝不会满足她。
她便只能把表哥拉出来垫背。
总归所有人都怕表哥。
再说了,表哥喜欢阿璃姐姐也是真的,算不得她扯谎——
淑贞听完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极其不好看:“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崔姣姣平白又被娘亲数落,气得嘟唇,一把掀起软衾钻了进去,软糯的嗓音从被子里钻出来:“我就是知道!哼!”
淑贞摇了摇头。
喜欢?又有何用。
早已注定是一段孽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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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转眼便两个月过去了。
姜沐璃偶尔能从雅彤那得知一些前朝的事。两个多月前,淮州接连下了半个月的大暴雨,当地水灾泛滥,不少百姓的家都被洪水冲垮,诸多百姓居无定所。
当地官员不成气候,百姓受苦受累,朝廷派兵支援,谢缚辞跟着一同亲自前往淮州赈灾,待发放粮仓又重铸房屋后总算将灾情稳定下来。
此行淮州谢缚辞除了赈灾,还要负责整顿当地不作为的贪员,将那些光领朝廷俸禄,办事不力的官员都狠狠地收拾了一遍。
但因水灾一事,淮州到底损失惨重,不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皇帝怜惜百姓受苦,便提议前往行宫护国寺为受苦受难的百姓祈福。
众臣皆知皇帝身体大不如以往,竭力阻拦,却实在抵不过皇帝的决心,加之太子如今不在长安,二皇子便自请护送皇帝前往崇山行宫。
皇帝念在他一片孝心便允了下来。
去往行宫行程,便定在明日。
夜里皇帝又来了一趟清宁殿,当他提起要带姜沐璃一同去的时候,姜沐璃不解地问:“为何?”
若只是去护国寺祈福,带真正的公主静嘉去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带她一个假公主?
皇帝慈爱笑了笑:“此番除了为百姓祈福之外,朕还想要为你祈福。”
“为我?”
皇帝点头,“你这孩子近日不是时常头疼吗?又说太医看了没用,朕便想着带你去行宫散散心,顺便也为你祈福,好早日摆脱头疾。”
对于皇帝执意让她去行宫这事,姜沐璃总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不知是她太多心还是什么,总觉得近期皇帝看她的眼神时不时不大对劲。
也或许是想多了。
毕竟皇帝是长辈,他对阿娘有愧才这样百般关照她。
到最后,姜沐璃还是只能应了下来。
夜里雅彤在给她收拾行装,挑了几件姜沐璃常穿的衣裙,转身问道:“公主,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腰身最近长了不少?”
这些平日里最合身的襦裙,公主近期穿得都有些紧了。
姜沐璃倒是没觉得,不以为然道:“那应当是胖了吧。”
都快三个月了,她每日都在清宁殿里,什么事都不用做,能不胖吗?
雅彤听了笑出声,“公主胖了竟然还这样淡然?难道不紧张吗?”
“胖了就胖了庡?,我为何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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