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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隐
    “恰逢太后寿辰,桃花之宴,宴尔孰乐,邀住玦官员群臣携家眷入宫赴宴,喜闻家人和睦,熙熙融融美景。望卿等准时出席,共襄盛宴,以示忠孝。”圣旨不日传至百官家中。
    覃隐靠在树旁,在与两叁个同僚说话,谈笑自若。尹辗不见他有什么异常,遂安下心。主位上年轻的帝王拒绝了舒妃呈的酒,眼眸淡淡转向丞相这边。
    但尹辗看的方向,不止他一人在看,好几家女眷也在偷偷打量,那花树底下玉树兰芝,楚楚谡谡的人。尹府侍从俯身在尹辗耳边道:“家主,姑娘到了。”看圕請菿渞發網站: У𝓾sh𝖚w𝖚.bⅰⓩ
    尹辗起身离开座位。谌晗目光追随他而去,树下听人玄谈的覃隐也不动声色转眸跟上他。
    宫门外今夜华贵马车进出络绎不绝,至小午门高门府第有安车来接。其中一间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头戴幂篱,身着玄裳羽纱,看不清容貌,她径直上了安车,车内尹辗缓缓睁眼。
    她身后两名侍婢,春苗秋禾不敢与主子同乘,步行跟在旁侧。她与他并排端坐,像两个纸扎的假人。薄帘遮不住宫廷道路两旁烛灯,一道又一道的白光接连掠过。
    至豫园设宴之地,尹辗先从安车下来,回身递出一只手,安车上的女子将手交到他手上,那只手冰肌玉骨,如瓷般莹白纤柔。她躬身出来走下杌凳,已经摘了幂篱。
    宫人见了,匆匆赶去告知帝王。谌晗在那人断断续续,磕磕绊绊,浮夸又辞艳的描述中慢慢放下酒杯,收敛起倦淡笑意,将目光投向长长百官筵席末端的白玉阶梯。
    舒妃再一次被推开酒盏后,明显地就感觉到皇帝心不在焉,委屈地向太后投去哀求眼色。太后张琬弘只好打圆场道:“舒儿心心念念着桃花宫宴,这些日子把我这个老人家耳朵都念出茧子了,莫不是一杯酒耽误了国事不成?”
    谌晗接过饮下,舒妃满心欢喜又去倒下一杯,却见身旁的帝王不自觉坐直身体。
    座下百官交谈声渐消,都看向同一方向。
    尹辗带着那女子到丹墀之下,二人叩首行拜。
    他们起身之后众人才像又活过来了般,沸沸扬扬声骤起。主旨不外乎一个:那画中的女子竟是真实存在的。没见过那幅画的人,也开始四处打听那画到底什么样子。
    尹辗道:“陛下,臣携五妹妹向陛下、太后请安。”
    谌晗神色看不出喜怒,无波无澜,眼眸如海翻涌沉郁。旁边的太后端庄慈祥,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尽是欣赏赞许。除舒妃不太高兴外,无一人不喜不悦。
    弘太后与尹辗话了几句家常,问过她的年龄身世。颐殊始终无法忽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审察窥视,这让她很不习惯,也不太自在。尤其上首这个曾带给她噩梦的男人。
    他是帝王,君主,臣女不敢视君,他都教过她。到太后有话问她,才回答了一两句,无非是来玦城住得好不好,吃得惯不惯,家母是否安康等等。
    太后赐座,方才跟着他到位置入坐。覃隐已经从树下回到了案旁,他在他们对面。
    他手指勾起金玉翡翠琉璃盅,给自己倒酒,缓缓抬眸看了正望着自己的她一眼。若不是这一眼,他跟她看起来毫无交集,似乎是物极必反的两端,极致的清雅,与极致的冶艳。
    他的反应像是对她兴致不大,左右两旁的殷切交谈也无他的参与。她见到他从袖中取出丝线裹缠的卷轴,展开来去向旁边的工部侍郎请教。那人边说,他边点头,讲着讲着,他又抬起头回应了她的视线,浅浅笑了笑-
    尹辗不动声色把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吗?”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但他懒得戳破,于他而言,今晚她是孤立无援者,造不成任何威胁。
    “自我第一次在桃花宴上见到你,竟已过了六七年之久。”他猝不及防开口,她送到嘴边的芝麻糕停顿,愣住了。忆往昔,这又是哪一出。
    “算认识的年份,我应该比他跟你认识得久。”话锋一转,“我跟他认识的也比你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分明不该发展成那种。”
    她不答话,撇开脸,与谌晗状似无意但灼人的视线撞上。心跳了一下,转回向尹辗:“不要送我入宫。”如今她成了尹家的女儿,入不入宫全凭他一句话。
    尹辗将剥开油纸的糖糕放进她的盘子:“可以。你现在亲我一下,叫隐生死心,我就帮你。”他的语气没有顽笑轻浮之意,跟平常相同一贯的阴冷狠厉,仿佛掐着她的脖子说“你不照做,我就杀了你”。
    颐殊怔愣的时间比前一次还久,她反应过来道:“……你不怕他记恨上你?”
    “是你主动的,水性杨花,自私自利,负心寡情的人是你不是吗?”
    不,这不对,他可以安排一个人让她勾引,绝不会自己当靶子。可她曾舍身救过他,诚然,他是最有说服力的。她闭眼凑上前,尹辗用一个糕点堵住了她的唇。
    覃隐木然怔忡,他看见这一幕,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工部侍郎唐慎讲完,把图纸还给他:“翡玉公子可有听懂?”
    “……烧了。”
    唐慎不解,却见承乾殿后方燃起一阵大火,滚滚浓烟。
    宫人四处大叫走水了走失了,但没一会儿,火势就被控制住了。站起来看热闹的官员坐下,心有余悸,互道疑问,讨论此事。这也不是夏天呐。
    “多半是宫人疏忽,失手打翻烛台,好在承乾殿荒废多年,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太后发话安抚众人,便没有人再敢多嘴一句。
    座下一位国师站起来道:“陛下,这与您前几日的梦境相合了呀!羽翼燃着火焰的凤凰,坠落在大殿之上……但有一言,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谌晗说:“没有什么不当讲的,说。”
    国师出列垂首跪立:“此乃大凶之兆,凤凰也不是真的凤凰,而是假的凤凰,实为凶煞!她!”他手指向尹辗的方向,颐殊下意识往别人身后靠,那人信誓旦旦,“红颜祸水!”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太后脸垮下去:“大胆!”
    国师手指着她,却突然喉咙涌出一大口鲜血,瞪着双目,直直倒了下去。
    弘太后受惊扶额,皇帝连忙让宫人把尸体拖下去,察看母亲状况。
    这宴席是无论如何进行不下去了,谌晗回身看了看众人脸上精彩纷呈,变幻莫测的表情,又扫过在尹辗身后无动于衷的她,宣布散席-
    颐殊
    太后所居的长安宫中,受惊过度的张琬弘做起了噩梦,发昏梦呓,口中念叨着谁的名字。谌晗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侧耳去听,浑身僵住。她念的是夭折的小儿子的乳名。
    “娘,你是我的生母,你为什么不爱我?”他拿黄袍的袖子拭去她额上的汗。从小到大,他都感觉得到,她从未真心爱他。到母妃变成了母后,他仍无法理解这件事。
    张琬弘的小儿子谌景也是死于大火之中,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他只有如此安慰自己。小时候,她也是偏心弟弟得多,好像谌晗不是她亲生的一样。
    张琬弘勉强转醒,握着皇帝的手:“你要……你要答应我,绝不让那妖妇进宫。”
    “可是母后……”“别可是了!”她打断他,严词厉色,“答应我。”
    他把被角给母亲掖好,脚步沉重地走下台阶,嘱女侍中照顾,忽地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你是尹家人?”女侍中回道是。“今晚你来侍寝。”说完走出长安宫-
    苑子里的假山飞瀑,悬泉溪潭回荡着淙淙流水声响,穿过水帘,步入尹家正堂。中间一道流水深壑长形纵沟,活的泉眼,流动的水,其上漂浮着蒲叶茶盏。两侧一一相对跪坐着尹家八位长辈,宏大肃穆中,像在进行某种古老深远的祭祀。
    尹辗进去,先行一礼:“叁叔,二伯,五叔,诸位太爷爷,不知何事值得各位长辈劳驾,亲临小辈敝府。”无声寂静,惟有尹辗跽坐于长渠头端,背对着昏哑光线。
    “辗啊,廖说你是他的私生子,无从考证,身世存疑,不过长辈们的意见很明确,也很开明,只要能为尹家带来好处,都视如己出,这么多年来,也早就是我尹家的一份子了。”
    那位长辈声音嘶哑,满头银发。他旁边那人发色乌黑浓密,精明干练,反驳他道:“胡说!辗儿就算不是尹家人,也该是尹家女婿。若不是你干那损阴德的事,献祭了尹家女子,他那未婚妻——不说了,再说免得叁妹伤心。”
    被称作叁妹的老妇人目光一冷:“二哥,你当初自己背着我们先开始服用仙药,六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好似四十壮年,这事就不损阴德?最近仙药的药效也是越来越差,看,我都开始长白头发了!你莫不是偷工减料,炼出的第二批次品才送给我们吧?”
    其他人或嗤或哼地附和,二伯强词夺理地辩驳几句,就把矛头对准最先说话的人:“挖了这么多座大墓,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刚要开始吵吵,年纪最大的太爷出声阻止。
    “辗,现在很多朝堂大事,老人家不需要出面,你自己心里要掂量,有几分数。那女子你认了到尹家,该怎么利用,要想好,虽不懂你为何不送入皇宫,但依你的考量,总归是有更好的用途。所有人,散了吧。”
    他说着颤颤巍巍站起,尹辗及叁叔连忙去扶。老太爷道:“你祖奶奶一百二十岁的高龄,尚且在人世,我也要加把劲儿追赶她。以后莫不是国运有变,此等小事莫要再扰清修。”-
    尹府大门关闭,覃隐站在院子里,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尹辗回身便看见了他。他双手背在后,笑笑地看着他,很乖的样子。在尹辗的视线中,慢慢变成了一个稚童的模样。
    “隐生。”他走到他面前,头次动情地说,“我从小就没有真正的亲人。”
    覃隐还是笑着,明月挂在天上,发出稀薄的光。冷冷清清,皎皎如雪。
    “也没有感受过所谓的亲情。”
    他想伸出手去,最终还是垂落在侧。
    “没有任何人能使我们分开,再次离间我们。”
    覃隐回:“兄长,你误会了,我待她与待翟秋子没有什么不同,好玩罢了。”
    他说得轻巧,神态自若,尹辗不自觉勾起唇边:“真的?”
    “真的。”他微笑,带点顽皮狡黠,尹辗把手放到他的头顶,轻敲了一下-
    颐殊正在灯下画蝴蝶的翅膀,忽然有人进来。她听见推门的声音,回头去看,是覃翡玉。他进来得无声无息,先四处打量了一番家居陈设,再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自他走进那一步开始,颐殊就感到惶恐心悸,她越来越明白,她对他的生怯,跟对谌晗、对尹辗是不一样的。只是之前每一次,她都通过坐到他腿上索吻痴缠来试图掩盖揭过,他都接受了。现在的他,很显然跟之前不同,她再也无法弄懂他的想法,看清他的心。
    他是来问罪的。她想。她在宫宴上发疯想吻尹辗,是因为谌晗在观察她,她想着给他制造个对手也是好的,反正她不好过也不会让他好过。
    但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对面的覃隐,笑容一点一点掉下去,一点,一点。
    后来的大火,方士横死,她知道都是他的手笔,一手策划,煞费苦心。她仰起头看他,道谢的话说不出,道歉的话也说不出。他大抵也不需要这些。
    烛火的影子在墙上跳动,一只飞蛾绕着蜡烛飞舞。一眼望到头,没有结果的事情。
    她觉得若要她解释,也无法言明,原想着,她救了尹辗,就可以要他承情不再威胁曲家人,放过他们。她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总得自己找点出路,讨好他,哀求他,身为弱者还有什么法子。覃隐那年没有因为她开罪谌辛焕,如今更不可能跟他兄长翻脸。
    “你受不了一点委屈。”他坐下,曲起一条腿朝向她,“受不了皇帝叁宫六院,失去自由的委屈,也不会受得了尹辗压制你的委屈。我也做不到让你不受委屈。”
    颐殊终于体会到说他七窍玲珑心什么意思。
    他手肘搭在膝盖上,下颌又搁在肘曲:“我总是欺负你,打压你,处处显示优越感,你怎么能受我的委屈到现在?从前你还有办法反击,你告诉我你喜欢这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半句实话,没有半点真心,是我,使你养成了撒谎成性,谎话连篇。”
    她撇开脸,不让他看到她的情绪。他说:“你是对的,所有人对你好才会处境变好,而不是系在一个人的身上,乞求他的爱意,垂怜,不会变心。”
    “你不要说了!”她刚做好心理准备,跟他摊牌,断绝来往,尹辗既然说过那些话,这样做对他们都好,尤其是她,做尹辗的金丝雀,很乖很乖的那种,就不会有人出事。
    “你讲这些安的什么心!”她走回床榻,拿玉枕砸他。
    他接过玉枕放在坐榻上,拍了拍:“刚跟尹辗谈过,明天你就自由了。”-
    夜色浓沉,皎洁月光下两个人束手而立。
    “如果我问。”覃隐笑着说,“在我跟她之间,兄长选择谁?”
    尹辗眉眼放柔:“当然是你。”
    “可愚弟见不得你与她如此亲密。”微微偏头,“我也不想外人介入兄长和我之间,还请兄长将她驱逐出府,我也不会再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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