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生物老师比所有老师都要严格,最显着的一点便是他要求阿清自己写作业。
「自清,你这作业看上去和骆华的一模一样呀。」
「咦?」
「别装傻了,一看就是复製贴上,字还特别潦草,请你重写。」只见老师拿出一份影印下来的作业,作答栏的部分完全空白,一点痕跡也见不着。「放学留下来,有不会的就问骆华,写完放到后面的办公桌才能离开,我明天会抽考作业内容,可别半个字都答不出来。」
怪不得连我也被叫上前,算是被当作共犯了吧。
阿清露出一脸不情愿,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我,点点头,模样倒是有些委屈了。
「怎么办哪,我一题也看不懂。」盯着眼前一张张的作业影本,阿清苦恼的喊着,在我眼里这是自然,他几乎没认真写过任何作业。
「要不你全背下来吧。」
「要是背得下来,还用烦恼。」
他把话说得彷彿是我的责任般,我虽不因此有半点内疚,可没有帮上他的话总教人心里不爽快。
「……不然我把跟这些题目相关的部分再讲解一遍,你多少理解一下吧。」这是我此时唯一想到的办法。
「你说我就听。」他似乎也没别的法子,耸耸肩,右手撑起了下巴。
託阿清的福,我几乎从头讲了一回老师上课的内容,甚至是两、三回,他没记住我都要可以完整手抄一遍了。
「嗯……非常困难呢。」
「要是你成绩好些,这个镇上三分之二的女生都会喜欢你。」为了让他提起干劲,我随口说道,他信了最好,不信也罢。
「我又不喜欢女孩子。」
他此话一出,我不由得一怔,他的意思大概是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吧。「我也不喜欢。」于是我如此附和了他。
气氛稍微沉了下来,我忽然意识到彼此很少谈论有关女孩子的话题,顶多是说说哪个女明星很漂亮,结婚了没之类离自己再遥远不过的事。
我从未遇见过喜欢的人,至于阿清喜欢过的女孩子,或许只有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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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我成了班上公认的生物小老师,只因班导嘱咐我要把作业收齐后再拿去办公室给他。莫名承接下任务的我也不愿随便,拿着一张座号姓名表便开始登记起谁没有交,而阿清那一排总是打着一连串的叉叉。
老师喜欢在上课时抽考作业的内容,问题并不特别刁鑽,可总也不是毫无准备便能回答出的。
「骆华,你觉得等一下老师会问甚么?」偶尔会有女同学来询问,我先是指了几个部分,胆子较大的便会看一看后请我稍微讲解一回,自己虽觉得是浪费口水,仍会应个几句。
我的期中考考了一百分,那并非侥倖,我是真真实实的知道每一题的答案,题目听说与过往相比不简单,出题者正是班导,听说他和另一位生物老师为此有些争论,两人甚至因此做出一人教一个年级的决议。
「自清进步了呢。」我将作业放上办公桌,老师把我给叫住,给了我一罐利乐包要我坐下。
这里的进步指的是从零分到三十分,于我而言是不痛不痒的程度,对阿清来说……他似乎不怎么在乎。
「不过他旷课的次数还是没有减少。」他手里拿着一张出席表,教室里阿清的座位正空着,他早上还坐在那儿,如今已不见人影,去向仍可知。
「老师,阿清其实很善良,他已经很久不和别人打架了。」我竟一阵慌忙地替阿清说起了好话,甚至连「善良」这种无从衡量的形容词都说了出口。
听见我的回话,他先是一愣,回过神后温柔的笑了一笑。「他不仅善良,还很幸运呢,有你这个愿意替他背书的朋友。」
「我、我只是……怕老师以为阿清是不良少年。」
「不会啦,坦白说我反而很羡慕很会打架的人。」
「誒?」这是我头一回听见有老师说这样的话,他们不都不爱动手动脚的傢伙吗?
「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该怎么说呢,成绩好但不讨人喜欢的那种人大家就会叫他书呆子,而我便是眾人眼中的书呆子。我那时体型单薄,常被取笑,上体育课时更是常常被排挤,我总好想上前揍那些人几拳呀,但是我办不到,要是真这么做了,结果应该是我被他们给揍得不成人形吧。」老师平静的说着,我的脑中浮现学生时期的他的轮廓,约莫是和自己一般,光是书呆子三个字便使我心头一震。
我原以为做老师的,一路走来应该都是被一个温暖的小圈圈包裹着,功课好,温顺乖巧,身边的人也总是温和以待,在人际关係上从未遇过甚么挫折,顶多是遇上几个爱理不理的傢伙,装作没事也就算了。
我似乎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甚么。
「好可惜呀,我没有自清这样的朋友。」
他肯定了阿清。
「至于你啊,换个方式保护他吧。」
是叫我别再拿作业让阿清抄了吧。
我摇头,「请你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握着奶茶的双手微微颤抖。面对阿清时,我是个无能的人,除了这件事外我没别的可贡献给他,儘管这会让他显得愚蠢,而我也不见得会让人青睞。
身为一名老师,他不认同我,却也没有责备,从那堆作业中取出了阿清的本子,里头钉了很多他要求阿清重写的作业影印,他稍微翻了翻,眉头皱了一下,看来是懊恼怎么过了这么久钉上的页数仍旧一点都没有减少吧。
「等他找到一件想做的事,我自然没有阻拦他的理由,你也是,骆华。」
我怔怔望着窗外,阿清出现在老师话语中的次数总是远远大于我,我不大明白这种情感,我晓得这是嫉妒,但我不晓得自己为何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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