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颐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欲掐出血来,看着宁旻珺那张熟悉的脸,想起这十余年来几乎夜夜令他惊醒的噩梦,那融在骨子里的恨意在一瞬间沸腾而上。
他终究忘不了。
就为了这本香谱,这位向来慈祥和善的宁伯伯当年是如何逼迫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强忍着冲上前将宁旻珺碎尸万段的冲动,眼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还是做不到让往事随风,父母的惨死,姑姑的冤屈,这份血海深仇,他必须得报。
当初先皇后被毒杀,他姑母和父亲被刑部定为凶手,断案的人正是当初的刑部尚书,如今的首辅胡钊壁。
胡钊壁此人可疑,指不定便是他联合宁旻珺对顾家下的手。
江知颐想要报仇,但接近当朝首辅谈何容易,除却科举入仕,他想不到其他途径。
虽是顾家人,然江知颐在香术上的天赋却远不及他的妹妹顾缃绯,不过,在读书方面,他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在绾南入籍,用了几年的时间,一路科考几乎毫无阻碍,最终顺利以会试之名来到鹿霖学院借宿,堂堂正正地回到了京城。
再入京城,江知颐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暗中监视宁旻珺,很快,他发现宁旻珺在接触一个叫方系舟的举子。
巧的是,那举子与他一道住在鹿霖书院。
之后不久,京城便发生了两桩举子被杀案,他知道,凶手正是这位方举子。
江知颐怀疑方系舟所行之事或与宁旻珺及《异香录》有关,他试图阻止过方系舟杀人,但都没有成功。
甚至到后来,方系舟将手伸到了鹿霖书院内。
赵举子赵孟垠被杀的那一日。
江知颐在书院遇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是曾经顾家的至交,他幼时的挚友,武安侯府的二公子,孟松洵。
然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戍边多年归来,如今已被封为武安侯,举手投足间尽是难以掩盖的矜贵与威仪。
但见到孟松洵还不足以令江知颐激动难抑,他险些失态是在翌日看到那个住在他屋内的小姑娘写的字时。
他不可能认不出这字来,因为这是他当年一笔一划亲手教她的,那独特的字形,天底下当不会有人再写得出来。
他深深看了眼前瘦削的小姑娘一眼,强按住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
江知颐头一回在心里骂自己愚蠢,早在发现小姑娘的嗅觉比旁人更灵敏,同时还姓柳时,就应该有所察觉。
这不是他那时时在心头暗暗惦念的妹妹,又是谁。
他很想将他的念念抱在怀里与她相认,像幼时那样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他一直很想她。
他也很想问问,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那位刑部郎中沈韫玉的妾,他们是不是对她不好,以至于她那么瘦小,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可他不能,他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身边太过危险,他并未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
他只能笑着同她玩笑,告诉她后山药庐闹鬼,让她不要去那厢。
他自然是吓她的,但药庐虽没有鬼,却是方系舟用来保存脑髓的地方,他不愿让她接近那里。
对于方系舟要做的事,江知颐其实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他这调皮的妹妹幼时曾偷了《异香录》来看,还告诉他,《异香录》上有一种香叫文髓香,以世上顶顶聪明四人的脑髓入香,用之,便可文思泉涌,才华横溢。
方系舟已杀了三人,还需一人。
打方系舟让他去药庐取药时,江知颐便知晓,方系舟要杀的第四个人是他。
他自不可能让自己出事,前往药庐前,他给自己那位幼时好友,如今的武安侯留了消息。
入药庐后,他任由方系舟迷晕了自己,拖去了地室,可方系舟不知道的是,他跟随游医多年,因着长期为他试药,普通迷香用在他身上,起效并不快。
下了地室,他故意打翻了方系舟用来盛放脑髓的容器,使得他一时无法杀他取髓,保住了自己的命。
但他没有想到,方系舟暴露后,为了逃跑,竟劫持了他的念念。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视如珍宝的妹妹如今嫁得的夫君却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为了自己的官位和前程,竟不顾念念的安危,下令命射手放箭。
看着他那被方系舟挟持,恐随时丧了性命的妹妹,他忍无可忍,隐在远处高楼,用完好的左臂,强行拉弓,将方系舟一箭毙命。
江知颐清楚,他的念念再不能继续留在沈家受苦了。不然,她怕不是早晚要被沈韫玉这个混蛋折磨死。
可他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那位武安侯身上。
说来,这位武安侯还曾与他那妹妹有过婚约。且他看得出来,孟松洵仍对顾家的人与事仍念念不忘。
正当他试图提醒孟松洵,柳萋萋真正的身份时,孟松洵似乎快他一步,认出了念念。
故而鹿鸣宴那日,当孟松洵借着酒醉向沈韫玉提出换妾时,他才会推波助澜,逼得沈韫玉不得不将人乖乖奉上。
看着沈韫玉被迫点头的那一刻,江知颐觉得宴席上的酒都醇香了几分。
他的念念,那般美好的姑娘,又怎能任他沈韫玉随意糟践。
如今人到了孟松洵身边,他自也可以安心继续他未完成的大事。
一举高中,成了新科状元郎,面对这般旁人艳羡不来的好事,江知缺颐却并未多么激动,因着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只是开始罢了。
他有意无意在同僚上级面前提起胡钊壁,大赞其理政之才,话里行间流露出敬仰之意,很快便被急切想培养心腹的胡钊壁请到了府邸做客。
胡钊壁此人做事谨慎,江知颐始终投其所好,但不得寸进尺,保持着合宜的态度,不出多少时日,就得到了胡钊壁的信任。
江知颐趁势循蛛丝马迹去查当年先皇后之死一案,却惊诧地发现胡钊壁的确有玩忽职守,甚至联合顾长奕故意为顾家和云妃定罪之嫌,但他似乎与《异香录》毫无关系,甚至全然不知《异香录》为何物。
当年与宁旻珺一道害死他父母亲的,另有其人!
除了他,在查十五年前顾家一案的,还有他幼时的好友,孟松洵和程羿炤。
从文髓香到婴香,再到灵犀香,宁旻珺表面和善近人,背地里却是在用《异香录》上记载的邪香,一次次借旁人之手害死无数性命。
江知颐身为胡钊壁的“亲信”,在他们查案的过程中不能明着相帮,便只能暗中给些提示。
而他的念念也总能聪明得领悟他的意思。
然他的警觉终究不够,宁旻珺无意间发现了念念的身份,本着宁可错杀的想法,趁着念念在隆恩寺寮房借宿的时机,派人刺杀,几欲要了她的性命。
他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以看手的名义前往香铺提醒程羿炤关于程老爷子藏的救命药的事。
他的念念生死未卜,他辗转反侧,也几乎一夜未眠。他希望能等到她苏醒的消息,然最后听到的却是武安侯的妾香消玉殒。
自大理寺少卿苏译徜口中得知此事,他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可到底不敢相信,明明有了那救命药,他家念念怎么会死呢。
他失魂落魄地和几个同僚去武安侯府悼念,却看见灵堂中棺盖大敞着,孟松洵按着沈韫玉脑袋,怒气冲冲地让他看清楚里头躺的人。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与悲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江知颐知道,他的妹妹定然没有死,他了解孟松洵。
若念念真的死了,他不会让任何人碰她,甚至看见她的尸首,他这般做,根本就像是在向谁证明。
柳萋萋已经死了。
是,柳萋萋死了!
江知颐彻底安下一颗心。
当初那群向顾家下手的人,他也该正式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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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15(有部分正文剧情重叠,慎定)
◎江知颐回忆篇(2)◎
胡钊壁虽不是直接杀害他父亲母亲的凶手, 但他联合顾长弈作伪证,意图陷害顾家,同样罪无可恕。
江知颐私下调查过,可时隔十五年, 当初先皇后被毒杀一案的证据与证人几乎已难以寻到, 就算有, 也无法成为胡钊壁定罪的铁证。
因而想要胡钊壁付出代价, 需得另辟蹊径。
幸运的是, 他寻到了。
身居高位者少能做到真正的清正廉洁, 尤其是在看过高处的繁华后,便更易被世俗之欲迷了眼。
胡钊壁便是如此。
这些年, 从京郊的万亩良田到金银玉器,他私下里默许收受了不少贿赂,可他亦是个极度谨慎之人, 总会小心地命人消去受贿的痕迹。
然这世上哪有真的天衣无缝,只消做过,便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柳萋萋“死”后不久,天弘帝带群臣去京郊围猎,意外发生了太子惊马一事。
而救了太子的功臣正是他江知颐。
因着救驾之功, 他一跃从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成了太子洗马。
朝堂上都在传,此事或是四皇子的亲舅,当朝首辅胡钊壁所为,可江知颐一眼便看出,惊马一事根本是太子自己的手笔。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小病弱, 恐活不过而立的太子殿下, 实则是头心思深沉, 蛰伏于暗处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狼。
那个被玩弄的人,亦包括他江知颐。
太子好巧不巧,偏在他面前惊了马,因着那人一开始的目标便是他。
不为旁的,因着太子偶然发现了他在暗中调查胡钊壁。
既得对敌一致,便是最好的盟友。
面对这个笑意温润的太子殿下,江知颐暗暗赌了一把,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和盘托出。
在听到他是那个原该死在十几年前大火中的顾家大公子顾柏灏,太子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诧。
但太子很快便反应过来,作为被告知这个秘密的交换,亦告诉了他一个令他激动万分的消息。
宁旻珺背后的人是福王。
福王,原是那个一直在装疯卖傻的福王!
他才是真正为了得到《异香录》而不择手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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