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柳萋萋嗫嚅半晌,声若蚊呐,“都想请……”
“虽说沈夫人和沈韫玉都令我厌恶,但在迹北老家的时候,大奶奶和明曦都对我很好,帮了我许多,我……”
见她小心翼翼地看来,孟松洵无奈地笑了笑,“既是想请,那便请吧,又何必这般瞻前顾后的。”
他大掌微抬,落在柳萋萋的左颊上,轻柔地抹去上头沾染的墨痕,“我不是说过,只消没有危险,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念念,此事你循心而为便好。”
得了孟松洵这话,柳萋萋也不再犹豫,提笔在名单上加了两人,翌日正式写了请柬,命人送去了沈府。
门房正准备将请柬递送给沈夫人赵氏时,半途却遇上了褚烟,瞥见那请柬,她强硬地夺过来瞧,在看到上头邀的人后,怔了怔,但很快,唇角微勾,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她思量半晌,旋即同门房道自己要去赵氏那厢请安,顺便带去就好。
褚烟哪里会有去跟赵氏请安的打算,不过是看到这请柬生了主意,临时起意罢了。
那厢,赵氏听到婢子通传,抬首见褚烟毫无顾忌地步进来时,面上的嫌恶丝毫不掩。
褚烟刚嫁进门时,她对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任性贵女几多忍让,就是因着她父亲禇裴是刑部尚书,有他的帮衬,她家二郎的前程自是无忧,可如今褚家败落,她褚烟什么不是了,她凭什么还要给她好脸色看。
“你来做什么?”赵氏不耐道。
“路上遇到门房来送请柬,想着今日也要来同母亲请安,便将请柬顺道给您送来。”褚烟答。
见她这般有礼地同自己说话,赵氏一时有些不大习惯,但想着大抵是最近的教训给够了,才让她变得这般顺从听话。
她自褚烟手中接过请柬,展开看了看,不由得蹙了蹙眉,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沈明曦也就罢了,可她家大郎的这个媳妇,为何也受了邀。
自打来了京城,她便整日待在她的院子里,极少外出,更别说去各家府上参宴了。
毕竟她家大郎不像她家二郎,官阶低些,这大郎媳妇也只是寻常商户出身,登不得什么台面,故而几乎没有人邀她那位大郎媳妇去参宴的,就算是有,她也常替她拒了,可没想到武安侯府竟会向她递帖子。
赵氏疑惑不已,心想莫不是这位武安侯夫人不清楚京城的事儿,才稀里糊涂请了邹氏。
褚烟见状故作好奇道:“母亲,上头都写了什么呀?”
见她伸长脖颈,往她手上看,赵氏冷哼一声,“别看了,武安侯夫人请你大嫂和明曦去三日后的品香宴,你瞧你现在这样,人家怎可能会请你呢。”
褚烟闻得此言,倒也不见生气,反面露忧虑,“可母亲,妹妹都病了,一时半会儿恐是好不了了,这可怎么是好,总不能让大嫂一个人去吧。”
好巧不巧,昨日,沈明曦也不知怎的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如今身子虚得厉害,正在她的云曦苑休养,她此番病得不轻,连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软,恐怕没那么快痊愈。
赵氏亦想到了这点,看褚烟这般殷勤的样子,心下认定她就是想代替沈明曦去,可她哪里会让她得逞。
“明曦生病不方便前去,我代她去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赵氏也没什么参宴的经验,但武安侯如今在京中风头正盛,好容易收到了请柬,她是绝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的。
褚烟闻言,眸中流露出些许失望,低落道:“也好,母亲代替明曦去也是理所当然,大嫂毕竟没什么经验,但有母亲在,一切便都没什么问题了。”
她这话简直说到赵氏心坎里去了,赵氏得意地笑了笑,道了句“那是自然”,却没发现褚烟唇角暗暗勾了勾,垂首无声地说了句两个字——蠢货。
品香宴当日,天未亮柳萋萋便起了身,检查各项事宜是否准备妥当,确认罢便开始迎接宾客。
及至巳时,贵客们才陆陆续续登了门。
孟大奶奶徐氏帮着柳萋萋一道接待,半途,便见门房跑来通传,说沈家大奶奶和沈夫人来了。
沈夫人?
柳萋萋拧了拧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才确实是赵氏不错。
“可要我陪你一道去?”柳萋萋的过往,徐氏是知晓的,见她面有异色,不由得关切道。
“不必了。”柳萋萋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便是。”
她如今已不是当初那个能任赵氏欺辱的柳萋萋了,又惧怕她什么呢。
那厢,武安侯府门口。
赵氏瞪了眼身侧的沈大奶奶邹氏,低声警告道:“我今日肯带你来,是你的福气,没事别乱说话,若说错了什么,徒让人笑话咱们沈家,明白吗?”
邹氏垂了垂眼眸,顺从地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赵氏便见一人袅袅自府门内出来,一身不菲的衣裙,举手投足端庄儒雅,她不及细看,就认定此人必是武安侯府夫人,忙低身施礼。
“夫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头顶响起一个温婉动听却有些耳熟的声儿。
赵氏忍不住抬眸看去,却是骤然一惊,吓得往后猛退一步,险些一个踉跄。
“柳……柳……”
见她这副惊恐的样子,柳萋萋佯作不解,“夫人这是在喊谁?”
看着她眼中的茫然,及身上和柳萋萋截然不同的气质和美貌良多的容颜,好一会儿,赵氏才逐渐缓过来,忍不住在心下笑自己。
那柳萋萋分明早已经死了,眼前这位武安侯夫人,也就是眉眼和柳萋萋有几分相像罢了,那个贱婢,哪里有资格和武安侯夫人相提并论。
“没喊谁。”她恭维地笑道:“小女身子不适,我才代替小女来赴邀,武安侯夫人当不会介意吧?”
她介意又能怎样。
柳萋萋虽不愿见到赵氏,但今日这场合,也不能当场赶人走,只能附和着道:“自是不介意,夫人和大奶奶里头请吧。”
她说着,侧首看向邹氏,然邹氏只开始时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一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柳萋萋不禁蹙了蹙眉,本想找机会同邹氏搭话,可奈何今日宾客多,令家仆将赵氏和邹氏领去花厅后,她便转而去迎别的客人了。
中途去了趟花厅,便见邹氏垂眸随赵氏坐在角落里,双手放在膝上,朱唇紧抿,一副拘谨唯诺的模样。
不知怎的,柳萋萋蓦然觉得有些心疼,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自己的影子。
过了半柱香,柳萋萋再过来时,邹氏身边已没了旁人,想来赵氏是去同别家贵妇说话去了。
柳萋萋忍不住走到她身前,低低唤了句“沈大奶奶”。
原埋着脑袋的邹氏闻声似是吓了一大跳,她抬头看来,忙站起身,可或是太过慌乱,她的脚在椅子上一绊,顿时身子不稳,向前扑去。
柳萋萋见状忙扶了她一把,可没想到的是她的手甫一触及邹氏的小臂,便见她吃痛地一蹙眉,倒吸了一口气。
她缩回手臂,衣袂滑落,其上隐约显露出几道伤痕。
第92章 番外6
◎小夫妻日常(6)◎
柳萋萋双眸眯了眯, “大奶奶这伤?”
邹氏眸中显露出几分惊慌,慌忙将衣袂拉了下来,强笑道:“让夫人笑话了,前阵子不意摔了一跤, 这才留下了伤痕, 还未好全呢。”
“原是如此……”见她紧张成这般, 柳萋萋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但她到底懂些医术, 哪里会信邹氏这话。
这伤怎么看都不像是摔的, 更像是什么东西鞭打留下的痕迹。
柳萋萋不禁想起先前在沈家时,赵氏为了责罚她, 命人用藤鞭在她背上狠狠鞭笞之事。
可她当时到底只是个妾,且赵氏也有光明正大责罚她的名头,可邹氏不同,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沈家的大奶奶,赵氏就算再不喜她,也不可能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毕竟传出去于沈家的颜面有损。
柳萋萋疑惑地蹙起眉头, 正欲再同邹氏多说几句话,却见赵氏匆匆赶来,或是察觉到邹氏神色有些不对,忙对着柳萋萋讨好道:“我这儿媳素来不大会说话,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怎会呢。”柳萋萋笑了笑, 看向邹氏, “我倒是很喜欢沈大奶奶, 总觉得大奶奶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姊姊生得很像,有种一见如故之感,往后若是有机会,定是要再邀大奶奶过来好生说说话的。”
“承蒙夫人不弃。”赵氏闻言欣喜不已,用手肘撞了撞邹氏,低声道,“还不快谢过武安侯夫人,武安侯夫人能拿你当姊姊,是你的福气。”
邹氏埋着脑袋往前走了一步,低身讷讷地道了句“谢”。
看着她这副模样,柳萋萋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笑着道了几句场面话,转而招待其他宾客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待宾客尽数到场,宴席才正式开始。
柳萋萋今日拿出来的香品,是她亲手所制,那些品闻的贵妇贵女们,皆是誉不绝口,可柳萋萋看得出来,哪些人是发自真心地说的这话,哪些人不过是想借机阿谀奉承她罢了。
品香宴的流程大差不差,柳萋萋参加过几次,也算熟悉,品香后便是制香,此次她以“清”为题,命各家贵妇贵女大显身手。
制香罢,品评一番,便命人将香品用瓷罐封存,埋于土中窖藏,待两个月后再开启焚烧品闻。
制香罢,众宾客显然有些累了,柳萋萋冲玉书使了个眼色,玉书会意下去吩咐,很快便有一众仆婢入内,有序地撤下了香具,呈上早已准备好的糕食和香茶。
那香茶亦是柳萋萋自己调制而成,入口清新,回味舌尖还残留着一抹甘甜,那股好闻的清香在口中久久不去。
食着糕点,喝着香茶,宾客们放松下来,便开始闲谈,厅中的气氛也逐渐活跃起来,柳萋萋坐在上首,却听那厢突然提起“太后娘娘”几个字,她身子微僵,不由得竖起耳朵,凝神去听。
提起太后朱氏的是吏部员外郎家的夫人,“……听说陛下意欲从太后娘娘母家寻一位适龄女子入宫为后,此事你们可知?”
“适龄女子?难不成是太后娘娘的妹妹?”
“太后娘娘何来的亲妹妹,何况若是妹妹,这辈分怕是要乱了。”员外郎夫人又道,“我听说,就是太后娘娘母家的姑娘,是太后娘娘一位远房堂兄的长女,算起来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呢,而今十八岁,比太后娘娘小六岁,是个知书达礼的,还有传言说她与太后娘娘生得极像……”
“哦?那她也着实有福气之人,借了自家姑姑的光,那些今岁选秀的贵女,怕了没了立后的希望了……”
柳萋萋静静听她们说着,少顷,轻啜了一口香茶,缓缓垂下眼眸。
宴罢,柳萋萋同孟大奶奶徐氏一道将所有宾客都送走后,便有些精疲力竭,回了松篱居,便躺在了小榻上休憩。
孟松洵进来时,便见她面向内而躺,盖着一层薄薄的绢被,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然孟松洵感受到她呼吸的凌乱,便知她并未入睡,走近一瞧,果见她睁着眼睛低盯着眼前的白墙,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孟松洵悄悄在小榻边坐下,掩唇低咳了一下,柳萋萋闻声拥着衾被坐起来,眨了眨眼,“阿洵哥哥,你是何时回来的?怎的都没有声儿啊。”
“是我没有声儿,还是你想事想得太入迷了些。”孟松洵抬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今日的品香宴如何,可还顺利?”
“嗯。”柳萋萋重重点头,“幸得有大嫂帮我,一切都好。”
“那你这是在愁什么?”孟松洵的指尖顺着柳萋萋高挺的鼻梁往上,落在她的紧蹙的眉宇间抚了抚,“我的念念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了?”
柳萋萋抿了抿唇,依恋地抱住孟松洵的手臂,倚靠在他身上,“阿洵哥哥,我今日见到沈大奶奶了,她好似过得并不好,我还在她手臂上看到了伤痕呢,她说那是摔的,可我总觉得不像。”
孟松洵眸色晦暗了几分,他沉默片刻,低低道了一句,“她过得确实不大好。”
柳萋萋闻言倏然抬起头,急忙询问,“阿洵哥哥可是知道些什么?”
孟松洵没有回答,反凝视着柳萋萋,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念念,当初赵氏欺辱你的仇,你可还想报?”
虽先前为了替顾家讨回公道,还有《异香录》之事烦扰着,但孟松洵始终没有忘记柳萋萋那些年在沈家受的委屈,他说过要让沈家偿还,一定说到做到。
听得这话,柳萋萋稍愣了一下。
如今她有爱护她的夫君,疼爱她的哥哥,还有许许多多关切她的家人,日子过得再安定平和,令人艳羡不过,若是换作旁人,或许也该对过去释然,不再计较了,可偏偏柳萋萋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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