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夫把我赶出房间。他说要给“博士”打电话汇报情况,我不方便在场。于是我就像一个小孩,被争夺抚养权的父母双双推出书房,在阴暗的走廊里等最终意见。
这次等待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走廊的尽头是夕阳的微光。背对着我的,逆光的剪影不知在思考什么,让这幅场景熨烫成油画。我不敢走过去,连呼吸都放轻了;阳光金纱一样披在他身上,在阳台的风中虚虚实实地流动。忽然一下,风就停了。椎蒂回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过来呀。”他说。
我停在原地,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望着他。
他依然在笑,朝着我招手。
我在黑暗之中一步一步走向他。黑暗也离他越来越近,连阳光都被乌云遮住,衬出一地灰绿。
一时之间,我没有说话,椎蒂也没有。
“你只是对我有欲望。”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
还是笑着说的,话音里却不留分毫余地。
“之前,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要公开。”
“我很抱歉。因为根据你在他们回来之前的应激行为,我擅自揣测你是害怕被发现而感到羞耻。”他用手托起我垂在身侧的拳头,试图包裹它们。我才意识到我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里,掐出好几个半月牙形的印记。
“……真的很羞耻。”我说。
“羞耻只是其中的一种情绪。”椎蒂的大拇指放在我受伤的掌心里,用他的手托起我向上平摊的手掌。
我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他的手指。眼眶很酸。我眨了眨眼睛,想别开眼,却被他拉住,不得不与他对视。
“一可姐姐,你很害怕。你的恐惧很多,比羞耻远远多得多。”他的声音轻轻的,平静而笃定,“所以,你直接投降了。安抚我,总比被一个你所未知的组织通缉简单。”
我已然失去逃跑的机会,此刻想要辩解,竟也没找到理由,只是徒劳地呼吸着;椎蒂没有给我更多喘息的时间,他的阐述越来越轻快:“你不够信任我,也不够了解我。与其和我做一对见不得光的地下恋人,面对我的威胁,不如快刀斩乱麻,趁早抽身。”
他甚至笑了起来:“毕竟你已经得到我了嘛。是时候甩掉这个麻烦了……”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我忍不住打断他,焦急地拽他的手。但是我的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心虚?不是这样的,不是,我……
“嗯。你只是不想和我谈恋爱。”他说。
“我……”我无从解释,百口莫辩。一定是有我所不知道的自己的某部分被他察觉了,于是所有的伪装都失去用途。于是我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徒然地软了下去,连手都下意识松开了。我想说什么,感受到的只有嘴唇上下翕动时,面部神经肌肉牵扯,齿根发酸的疼痛感。也许这不是疼痛,我分不清楚。
于是椎蒂拉开我的手,把自己送到了我怀里。我已经很习惯拥抱的感觉了,可依然还是会被这一瞬间的温暖所震撼。
“椎蒂……”当我找回理智的时候,似乎阳光也跟着回来了。椎蒂贴着我说话,任由我将手穿过他的腰部,沿着背脊往上,最后搭在他的蝴蝶骨处。
“司一可姐姐。”他的话音一顿,脸颊主动贴着我另一只已经伸到他耳边的肩膀,恼人地蹭了蹭,“你知道……我们的未来还会继续的。”
因为还有很多值得探索的部分。所以,这一段关系还是会继续的。
一瞬间,我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我是怎么理解到这一层的呢?在轻易挥散“心有灵犀”这种浅薄虚假的答案后,我还没来得及做出更深刻的思考,就被走廊那头的关门声吸引了。
钟续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似是完全没看到我们暧昧的动作,径直将椎蒂拉走了:“皿博士找你。”
房间门再次关上,阳台只剩下我一个人。因为犹疑、惊惧而僵硬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我觉得累,于是抬腿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我听到椎蒂的说话声。与和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那种语气和语调是完全不同的,那是在,那是在——撒娇。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房间的门已经被我打开了:钟续抱着胳膊缩在角落,化身阴暗蘑菇;椎蒂的两条腿翘在书桌上,面前的屏幕已经息屏,显然通话刚刚结束。
“姐姐,你来得正好。”椎蒂若无其事地放下腿,转身趴在椅背上,朝我招手,“皿博士同意了!”
我尽量不保持面部表情的扭曲,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所以,皿博士是谁?!”
好吧,完全做反了。
在我尴尬的瞬间,关门声蓦地响起。钟续受不了似的先走了。
椎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项目目前的总负责人,我的创造者之一。”
我幽幽地盯着他:“你之前也提到过这个人。刚刚小姨夫又提到了。”
“嗯。”提到实验组织时椎蒂往往没什么好脸色,此刻他却难得流露出一丝笑意,“皿博士是天才——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不……
“吃醋了?”
我转过头,看到椎蒂狡黠的笑。可恶!
我掉头就走,被小家伙从背后抱住了腰。
“姐姐!姐姐,”椎蒂喊我,“姐姐……很在意的话可以直说哦?我会都告诉你的。”
没等我回复,钟续就再次打开了门。看到我们俩,他愣了一下,接着抹了把脸,从我们身旁经过。
我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他,椎蒂却努努嘴:“又说什么了?”
“博士让我给她签一份协议。”钟续说,“这项目毕竟是机密。”
我没说话,椎蒂也没有。
钟续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调出了一份电子版的协议,示意我坐过去。
签名,拍照,就在我纳闷要不要按手印的时候,钟续采集了我的头发,说是回去会收集我的基因序列……大概。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清楚,总不能是我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手续吧?
于是一切比我想象得更快完成了;保密的监督程序甚至还挺浪漫的,就是我每天都要和椎蒂说话,如果我们没见面,我每天都需要给椎蒂发消息。
所以等钟续急匆匆地被小姨妈叫下楼,重回小姨夫身份的时候,我正坐在签完字的书房座椅上,椎蒂跨坐在我身上,一点点亲我的脸。
这可真是太黏糊了,我们亲得难分难舍,直到小姨妈来叫我们夜宵烧烤,才依依不舍地准备下楼。关系被默认的同时,也没有被卷入更深的麻烦中(暂时),这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安心,以至于迟来的分别的悲伤后知后觉地找上了门。椎蒂拿纸巾帮我擦拭嘴唇的时候,我甚至拉住了他的袖子。
椎蒂凑近我:“舍不得我啦?”
“嗯。”我说,我又很难受,“……如果改签的话,就,我觉得也瞒不了小姨妈太久……”
我的语无伦次并未影响椎蒂的理解。他用十指把我的每个指缝都填满,掌心相贴。
“想我就对了。”他说,“我也会想你的。每天、每天、每天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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