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云一身素雅长裙,幽灵一般站在她家门口,走廊空落落的,冷不丁杵个人在那儿,些许瘆人。
唐羡笑嘻嘻跑过去:“李女士,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等多久了?我就说给你也配一把钥匙,你还不要,要是我今晚——”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唐羡喋喋不休,转头发现她情绪不对,“你跟爸吵架了?”
“没有。”李渡云一脸疲态,把包放在柜台上,笑得勉强,“没吵架就不能来吗,不欢迎我啊?”
唐羡断定他们就是吵架了,她现在对这件事已经形成免疫了,二人过去十多年吵闹不断,简直跟打嗝放屁一样寻常。
唐羡无数次在心里下过定论:她爸年轻时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已经无数次从旁人“你爸以前是坏蛋”的开场白和唐桉谨带她杀鸡偷蛋的经历中佐证了这一点。
她爸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大大的坏蛋。
唐桉谨十四岁在城里飙车,把同龄人打得缺胳膊少腿,后来被扔到乡下,就往人家种的南瓜里凿洞拉屎;上学时恶整老师同学、乱搞男女关系,进了社会就搞灰色贸易。
不过,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成了大学教授,真叫人惊掉下巴。
她十岁时,唐桉谨教她开枪打鸟、熬毒药的事仿佛发生在昨天,而且经历了这些她居然能长成现在这样一个正常人,也是神奇。
这一连串事发生在十年前的春天,四月。
她爸当时还是芙山市源和建材有限公司的总裁,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距离公司破产还有两年。
时年二十九岁的唐桉谨带着唐羡,在春雨霏霏中回到乡下度假。
黑色小汽车被细雨淋湿,显得更加贵气,司机一言不发,唐桉谨坐在后座把电话讲到天荒地老。十岁的唐羡扒着车窗看路边闪过的山山水水,一切都新奇,完全不同于城市里的车水马龙,遗憾的是李渡云刚和唐桉谨吵完一架,没有跟着一起来。
汽车驶过一个长长的下坡,就看到了山脚下的一座宽敞的木房子,爷爷举着一把深蓝格子大伞立在路口。
“这两天别给我打电话 ,让小孙看着办。”唐桉谨终于挂了电话,他今天特地换了一身休闲装,看上去竟像个学生,如果忽略掉那时刻流露出的商人气息的话。
爷爷从前也是经商,他不希望唐桉谨步他后尘,特别是奶奶在牢里自杀后,他越发意识到自己儿子带点天生坏蛋的基因,指不定又是另一种悲惨下场。
但唐桉谨惯会演戏,把他爸的警告当耳旁风。
“好孙女儿,又长高了一截。”爷爷见到唐羡还是高兴的,他左手举伞,右手牵着她就走。唐桉谨一声“爸”消散在烟雨中,他乖乖走在后边淋雨,司机见状要送伞给他,被他摆摆手挥退。
一进门,堂屋大剌剌停了口棺材,已经打磨光滑,就差喷上亮漆。唐羡有点害怕,绕着棺木进屋,听到唐桉谨在身后不满地“啧”了一声:“爸,您这是骂我呢。”
“我怕到时候指望不上你。”
七天假期里,父子俩偶尔吵上几分钟,多数时间相处还是惬意的。
唐羡在村里每天野到晚上十点才回家,记不清哪天,她是哭着回去的,玩捉迷藏时她被当地一个小恶霸推进了天坑里,天黑了才摸着近两米深的土坑爬上来。
爷爷登时气得开门就要去揍人,被唐桉谨拦住了,说他去办。
后来那小子在天坑里哭了一天一夜才被找到,这件事还是去年唐羡回老家遇到那位从良的恶霸时,他亲口告诉她的,推他下去的是收钱办事的村头知名的街溜子。
总之,小孩子气血上涌的快,消气也快,隔天唐羡被唐桉谨带到后山徒步时,早把掉坑里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她跟在她爸后面,在厚厚的枯叶铺成的地毯上走得艰难,后来终于抵达山顶,周围全是树。
唐桉谨这时掏出一把消音手枪,对着一只绿色长尾鸟开了一枪,然后就是肉块砸在地上的沉重声音。
唐羡反应过来后人都吓傻了,不过没一会儿又开始好奇兴奋起来,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告诉她爸,藏有一把枪是不对的,杀一只鸟也是不对的,不过拿枪的有坏人也有好人,她坚信她爸是大大的好人,而且他还有引人信任的魔力。
于是唐桉谨把那支黑得发亮、沉甸甸的枪塞她手里时,她居然有点跃跃欲试,一切疑问都被抛在脑后,他握着她的手扣下扳机,那强大的后坐力把她的心脉都震麻了,直到十年后再次回忆起,心还是麻的。
当时的她痛得甩掉那块铁,哇哇大哭,惊起一排飞鸟。唐桉谨捡回枪塞进背包里,靠在树干看着她大笑。
哭声持续了几分钟,见唐桉谨不管她,她的声音弱下去,最后不嚎了,走到蹲着的她爸身边,他正在薅树根上长的腻糊糊的蘑菇。
唐桉谨翻出背包里的便当盒,里面是李渡云精心烘焙的小点心。
“吃吗?”
唐羡摇摇头,她爸反手就把饼干倒在枯叶上,唐羡见此又预备大哭。
“我小时候玩的游戏是当巫师,像这样。”他把色彩艳丽的蘑菇倒在便当盒里,用石块捣烂,那些毒蘑菇在盆里汁水四溅,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那天,唐羡捣了半盆蘑菇糜糊,玩得不亦乐乎,同样,她还是后来才从恶霸口中得知,他家的两只鸡吃了一滩稀屎样的东西就此归西。
回城的车内,唐桉谨跟她拉钩上吊,唐羡至今没搞明白拉勾为什么要上吊。
“爷爷家发生的事不能告诉别人,妈妈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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