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的并不是我自己的卧室,而是四周宽敞舒适、金碧辉煌的房间。
我神智不清地张眼瞪视着头上的白色水晶吊灯许久,几秒过后,待脑袋清醒了些,整个人登时从床上跳起。
「嘿,你醒啦。」一个男孩的声音从我旁边传来。
我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个男孩正赤裸着上身,笑吟吟的看着我。
「这里是哪里?我、我怎么会在这?」我慌张的问道。
「别紧张,这里是我家。」他轻哂,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我,「你昨天在树下哭到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哪,只好先把你带回来啦。」
「你一个人??走回来?」
「嗯,大概几公里的路吧。」
几公里,他就这么把我扛回来了。
「你爸妈??不会怎么样吗?」
「他们能怎样?」他跳下床,从一旁的衣柜里随意抽出一件衣服套上。「就算他们再讨厌我,也不至于狠心逼我把你丢在路边,见死不救。」
「??」
「好啦,你就别想太多了,早点回家吧,免得你爸担心。」
「他啊??才不会担心我呢??」我吶呐道,祁霆只是微勾唇角,没有应声。
「欸,你睡觉都不穿衣服的喔?」我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不一定,看心情吧。」他答,而我也没要多问的意思,我随意环视这偌大的房间,温煦的阳光轻轻柔柔地自落地窗洒了进来,窗外望去是一栋栋平凡无奇的房屋,唯独这座豪宅座落在数间平房中央,显得忒格格不入。
我站起身往房门走去,淡淡道:「那我先走了,谢谢你。」
「等等,你怎么回家?」
「走过去就到了,很近的。」我指了指不远处一栋水泥砌成的屋子,示意他看过去。
「喔,原来我们是邻居啊,有空可以常常来玩喔。」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朝他拉去,在我耳边说道:「或当你是被你爸折腾到受不了的时候,想在这里住下来也不是不行喔。」
「??」
他莞尔一笑,松开我,「我送你出去吧。」
他一路熟稔的领着我来到门口,我坐在玄关的小阶梯上,俯身将鞋子穿好,心中不禁讚叹他们家的气派与豪华。
「路上小心。」
「嗯,拜拜。」我走出大门,沿着庭院上的石板小径一路走往大马路,而身后的灼热视线毫不停息地燃烧着我的后背。
我回过头,果不其然,祁霆还倚在门边,微笑着目送我离开。
我朝他挥了挥手,而他也回以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慢吞吞地返回屋内,顺手把门给闔上。
我盯着那装潢华丽的铁门好一阵子,心里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要是在早些时间认识祁霆,或许我的童年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我漫步回到家里,一进家门,爸爸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便毫不留情的袭来。
「你给我混去哪了,连家都可以不回了是不是?」
「是你自己要我滚出去的??」我忍不住回嘴。
「好啊,很好啊!你以为你是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吧!」他重重地击了桌子一掌,碰的好大一声,让我耳膜震颤了一下。
我微微一缩,仍是鼓起勇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冷哼一声,大步朝我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我颊上搧下一记耳光,让我的嘴角尝到了淡淡的血味,脸颊更是传来了火辣辣的痛觉。
「现在,我给你两种选择,你给我听清楚了。」他怒瞪着我,「是你要滚出这个家门,还是我走?」
我杵在原地,闷不吭声。
「你不走是不是?那你以后别想再见到我,什么时候活活饿死那也不干我的事,有本事你就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语落,他快步步出大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中。
看着爸爸消散在远方的背影,我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掉,此刻的我心想,要是这些苦痛能随着泪水一起流逝,那该有多好?
我摀着脸,将头埋进身子里。我究竟做错了些什么,爸爸他才会如此憎恨我,甚至寧愿不要有我这个儿子?
「你没事吧?」
我愕然的转过身,对上的是祁霆那一双靛蓝色的眼眸。
「没事??才怪??」
他走到我身边,先是扶着我到沙发上坐下,接着将手揽过我的肩,轻轻的拍着我,没有说话。
「谢谢你。」我发现我的声音沙哑的好难听。
「不过呢,这样也好,这样你就不用在每天捱你爸爸的打了。」
「可是,我该怎么生活,我身上可是连一毛钱都没有啊??」
「这还不简单,我们家来养你就行啦。」
「这、这怎么可以?」我顿时被他的提议吓到了,连忙摆手否决。
「不过,你爸也不可能真的弃你于不顾吧。」他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远方,幽幽开口。
「这其实不是不可能,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是吗?」
「嗯。」
「喏。」他唇角微扬,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信封给我,上头的收件人正是我的名字。
「你从哪里拿的?」
「刚被塞在你家信箱里的,我看到就顺手把它带进来啦。」
我忙不迭地拆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我一眼便认出这是爸爸的字跡。
信上写着:
我会不定时拿钱过去,要是被我发现你去跟别人讨吃讨喝的,丢我龚家的脸,我就真的和你断绝父子关係!
「所以说,你爸并不是真的丢下你喔。」
「可是,有钱又有什么用,我从来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父爱,这样他还算什么爸爸啊?」
「他可能??真有什么苦衷吧,就随你怎么想囉。」
我紧紧闭上双眼,任凭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晕开爸爸信纸上的笔跡。
?
「小凌,我来啦!」有个男孩不到六点就疯狂的按着我家的电铃,在门外不停地大喊,我好担心之后会不会有邻居来投诉。
「来了,别再吵啦,你当别人都不用睡觉是不是?」我打开大门,他一脸兴奋的蹦蹦跳跳进来。
我无奈地问:「话说为什么要叫我『小凌』啦?」
「嘿嘿,这是我对你的专属称呼喔!」
「怎么啦,这次找我什么事?」我到厨房泡了一杯热可可给他。
他伸手接过,浅尝一口,「没事啊,只是想你了。」
「??」这个男孩自从与我熟识之后,说的话也越来越不正常了。
「干嘛?」他拍了拍我的肩,「愁眉苦脸的,有心事吗?」
「也没什么啦,只是想说我已经好久没见过爸爸了。」
「会想念他吗?」
「其实也还好,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
「那就好啦,话说,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啊?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喔!」
我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而他马上抓住我的手,朝他家飞奔过去。
「走囉!」
「喂,等一下啦!我鞋子还没穿好欸——」我被他拖在身后,手里还拎着一双鞋。
「没关係啦,一下子就到了,鞋子有穿没穿不要紧,赶快来吧!」
我们俩在大马路上一前一后奔跑着,这时由于天还没亮,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子,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小凌!」祁霆转身面对我,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在前方大喊,「我们来比赛,谁先到我家就赢了,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都已经先偷跑了,这样不公平啊!」我喊回去,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我的鞋。
他缓下脚步,待我跑到他身边,再一同向前衝刺。
「这样就公平了吧!」他朝我笑道。
「我不会输给你的!」
他笑了,我也笑了,这样的日子好不快乐,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未来的我,也能那么快乐。
结果,最后我们两个都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已经累垮在路边了。
微凉的徐风吹拂在脸上,早晨清新的空气带来了无限的朝气,我和祁霆坐在人行道旁休息,不时大口大口喘着气,待我们恢復规律的呼吸后,我们俩相视一笑。
「还要比吗?」我问。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快累死了。」
「那我们就慢慢晃过去吧。」
我和他并肩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突然,后方有辆机车朝我们疾驶而来,眼看就要撞上我,祁霆吓得赶紧将站在外侧的我往内拉,没想到我一个脚步不稳,右脚脚踝不小心拐了一下,重重的惨摔在地上,粗糙的柏油路面将我的膝盖划出了一道怵目惊心的红,鲜血缓缓溢出,止都止不住。
我吃痛地伏在地上,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祁霆见状,眉头微攥,立刻上前用他的手帕将我的伤口包覆起来,并千叮万嘱我不可以去碰触它,接着打横将我抱起。
毕竟那时祁霆就已经高我将近一个头,再加上当时的我又特别瘦小,因此他轻而易举的把我扛起来。
我难为情地躺在他的怀中,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和他距离这么靠近,我小心翼翼地将双手围绕住他的脖子,避免自己摔下去。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几乎是用衝的跑回家里,轻轻的将我放在他的床上,从医药箱里拿出许多我根本不曾见过的东西。
「你放心,我小时候和我爸学过基本的包扎方法,虽然可能会弄疼你,但还是请你忍耐一下。」
我点点头,视线牢牢定在正帮我消毒伤口的男孩上。
然而,儘管他的动作十分温柔,过于刺激的药水仍让我低声惊叫出来。
听见我的叫声,他的眉头深锁,脸色凝重,似乎是他在疼而不是我在疼。
「你怎么啦?」看他一脸难受的样子,我忍不住出声道。
「看到你受伤,我好难过。」他忧伤的说,「要是我能更注意你的安全就好了。」
「这、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救了我一命,我都还没感谢你呢。」
他摇摇头,「我对自己许下了承诺,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疑惑的问。
他反投以我困惑的眼神,彷彿我问了愚蠢至极的问题,「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啊。」他处理好我的伤口,将药品以及医药箱归位,来到我身边坐下。
我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囁嚅:「你??有跟其他人这么说过吗?」
「没啊,怎么了?」
我紧咬下唇,将已送至舌尖的疑问吞回肚里,「??没事。」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我,却也没有出声。
我努力说服自己,是自己情绪太氾滥,一切只不过是我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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