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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敬重徐鹤雪仅仅只是因为他对大齐曾经的功绩,若他是个叛国逆贼,我为何要为他平反?如今这也不是平反,只不过是将这桩旧案重新拎出来再审一遍而已,”葛让一步步逼近郑坚等人,“反倒是你们,如今拼了命地拦着,又是为何?”
    丁进不动声色地与潘有芳对视一眼,随即朝正元帝俯身,“官家,蒋先明手中的认罪书来路不明,可当年这桩案子却是铁证如山,臣以为并没有再重审的必要,臣丁进,弹劾御史中丞蒋先明滥用职权,欺君罔上。”
    郑坚立时俯身,“官家,此时重提此案的人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当年这桩案子查就查了一个月之久,是朝中多位官员尽心竭力清查干净了的,十六年过去了,难道今日能比当日查得更清楚么?谭广闻已经畏罪自杀,一个死人是再开不了口的,臣却不知蒋新明借着这份所谓的罪书,究竟是为徐鹤雪,还是居心叵测……”
    “臣郑坚要弹劾御史中丞蒋先明!”
    这一番话,牵扯了多位当年议过此案的官员,知谏院,翰林院,一时不少人纷纷俯身作揖,“臣要弹劾御史中丞蒋先明!”
    “臣要弹劾御史中丞蒋先明!”
    “臣要弹劾御史中丞——蒋先明!”
    在这片弹劾声中,孟云献站得端正,他不说话,新党也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为蒋先明说话,也没有出言弹劾。
    孟云献看着蒋先明,他伏跪在地上,自说过那句话后,再也没有出声。
    他在求死。
    孟云献抬起眼,与站在对面的潘有芳对视。
    雪粒子被风斜斜地吹进来,潘有芳扯唇,朝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孟云献想起那个雨夜,这个人对他说,他绝不会认。
    今日,谁都能为蒋先明求情,唯独孟云献不可以,因为他与张敬往昔的情分人尽皆知,他为蒋先明求情,就是在为张敬不平。
    正元帝久久不言,在旁扶着他的梁神福强忍着被君父狠狠攥握手腕的疼,脸色煞白。
    “孟云献,朕要你说话。”
    正元帝嗓音嘶哑。
    孟云献抬步上前,站立在蒋先明身侧,他看见君父望向他的眼神,那样冷沉沉的,浸着血丝。
    中书舍人裴知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孟公,不要说。
    不要说啊。
    官家不想听的话,一定不要说啊。
    孟云献俯身作揖,“臣……”
    方落一个字,众人各异的目光都紧紧地裹附在这位东府相公的身上,然而就在此刻,正元帝猛地呕出血来。
    “官家!”
    梁神福大惊失色。
    泰安殿霎时乱成一锅粥,梁神福慌里慌张地让人去太医局,又赶紧将正元帝扶出泰安殿。
    百官也吓得不轻,一个个面露忧色。
    苗太尉却在此时撸起袖子,几个大步往前,就抓住了郑坚的衣领子,一拳砸得郑坚后仰倒地。
    “哎呀!这是做什么?”
    黄宗玉连忙令官员们将苗太尉拉开。
    “苗太尉!”
    郑坚被这武夫的一拳砸得头晕目眩,他坐起身,却发觉鼻间热流淌下,他伸手一抹,满手都是血,他愤声,“您何故殴打同僚?!”
    “老子打的就是你!”
    苗太尉眼见着蒋先明被禁军押出去,“郑坚!老子不但要打你,还要割了你的舌头!同僚?你算哪门子的同僚?”
    苗太尉冷笑,“跟你们这样的人做同僚,老子觉得恶心!”
    “诶,苗太尉,话不能如此说啊!岂非伤害同朝的情谊?”丁进等人将郑坚扶起来,好些个官员都觉得他这话太刺耳,都露出不满之色。
    “跟你们,有什么情谊?”苗太尉用力挣脱拉住他的几个官员的手,入宫身上不能佩刀,他一时找不着衬手的东西,“我,我……”
    他低下头,干脆扯下一只靴子来。
    “哎哟!苗太尉!使不得!使不得啊!”武官们都来拉他。
    “武夫!只会动拳头!动拳头能解决什么事?真是有辱斯文!”郑坚气昏了头。
    这话登时便令拉拽苗太尉的武官们不乐意了。
    “拳头能砸死胡人,你们这些文官的嘴皮子能杀胡人吗?”
    “我等皆是文臣,何必去做那等打打杀杀的事?”
    “我们不打打杀杀,谁他妈的守得住国土?靠你们这些玩意儿吗?”
    “你们!粗俗!”
    “你们怂包软蛋!”
    泰安殿里,文臣武官动完口,又动起了手,打得不可开交,黄宗玉连忙让人去劝,可都没劝几句,劝架的官员也在里头打了起来。
    黄宗玉看见葛让也趁乱蹬了郑坚几脚,他满头是汗,匆匆走到孟云献身边,“孟公,您怎么不劝劝呢?这么打怎么成呢?都是大齐的官员,官家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们实在过分呐……”
    “您宽宽心吧,同朝为官,就没有不打架的,几句话不对付,打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孟云献言辞平静,“当务之急,是咱们得去庆和殿外等着。”
    “这个蒋先明,竟将官家气得呕血,他实在是……”黄宗玉喃喃几声,立时便朝泰安殿外走去,“我得赶紧去庆和殿外头候着。”
    泰安殿里杂声一片,孟云献与裴知远走出殿外,一时间,有一个人跟上来。
    在汉白玉石阶上,孟云献站定。
    “孟公,我早与您说过,十六年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潘有芳拢紧披风。
    “蒋先明手里的罪书,是你让人给他的,你是要让他自己往死路上走。”
    孟云献语气笃定,“你太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年他主动请缨,赴任雍州知州,其中为他说过话,赞同他去的人中就有你,是你,是吴岱,促成他坐上那个位置。”
    “你们让一个以为自己在践行正道的纯臣做了杀死玉节大将军的刀,而你呢潘有芳?”雪粒子落在孟云献的发髻,“十六年,你片叶不沾身。”
    “可我要告诉你,”
    孟云献转过脸,寒风鼓动他紫色的衣袂,他盯住身边这个人,“董耀死了,可文端公主府的旧案还没有结束,他用自己的性命维护了我,维护住了这桩案子,”
    “即便天下玉宇也许永远都不会澄明干净,但我们这些人也绝没有放任污浊大行其道,而使日月不明的道理。”
    大雪在二人之间纷扬。
    犹如一道深邃的鸿沟。
    “道理?这世上何人不知道理?多的是视而不见,多的是一着不慎,一生为棋子,道理永远摆在那里,却不是人人都肯讲理,有故意装糊涂的,也有落子出了错回不了头的。”
    潘有芳说着,恭谨地对孟云献俯身作揖,风雪吹得人耳朵麻木,“立誉谨记孟公教诲,很遗憾我再不能有这等清白的立场,我也不会自辩。”
    他抬起头,一笑,“孟公,您与我,也曾同过路,如今,就各自珍重吧。”
    ——
    太医局的医正们已经在庆和殿中待了几盏茶的工夫,也不见人出来,黄宗玉身上裹了三件披风,却还是抵不住外头的严寒,他搓了搓手,见嘉王站在一侧,始终注视着闭合的殿门,身上仅有一件披风。
    黄宗玉想了想,解下来自己身上一件披风,上前裹到嘉王的身上,“殿下,往里面站一些吧,别让雪粒子湿了您的衣裳。”
    嘉王没说话,也没有动。
    黄宗玉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朝阶下看去,心里正想着孟云献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却见底下几个年轻的宦官匆匆忙忙地往阶上跑来。
    他们跑得急,一个个地冻红了脸,躬着身子喘着粗气。
    “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黄宗玉皱起眉头。
    “黄相公!”
    宦官们一见他,连忙俯身,又对不远处地嘉王唤了声,“殿下。”
    “怎么了?”
    嘉王回过身看着他们,“荣生,我不是让你们送补品去娘娘宫中么?”
    原来这几人是如今在嘉王身侧侍奉的内侍。
    荣生躬着身子,“是啊殿下,但,但娘娘出事了!”
    “出了何事?”
    黄宗玉问道。
    “娘娘听闻官家在泰安殿呕血,便要来庆和殿,正逢一个尚服局的宫娥说是来送娘娘新制的衣裳,娘娘心中惦记官家,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衣裳,哪知才走到御花园,那宫娥却一直悄悄尾随在后,手里握着一把剪刀,竟欲刺杀娘娘!”
    荣生如实回答。
    “什么宫娥如此大胆?娘娘如何?”嘉王上前两步。
    “幸亏娘娘身边的近侍及时挡了下来,”
    荣生接着道,“那宫娥见事不成,便仓皇逃跑,跑了半个御花园,她惊慌之下跌到湖里,但湖中结着厚冰,娘娘身边的人将她逮住了!”
    “但,但是……”
    “但是什么?”
    嘉王问。
    “那宫娥一边跑,一边喊了些话……”
    “你就莫要吞吞吐吐!她喊了些什么?”黄宗玉有些不耐。
    “她说她姐姐死得冤枉,说她姐姐撞破了娘娘的坏事,就白白地丢了一条性命。”
    荣生越说,越有些战战兢兢。
    “坏事?什么坏事?”
    “她说,”
    荣生与他身侧的几个宦官将身子伏得更低,“她说,娘娘淫乱宫闱,与太医局一位姓王的医正有私。”
    荣生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
    黄宗玉眼珠瞪圆,大惊失色,他一把揪住荣生的衣领子,“这等话,你也敢胡说?还要你这条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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