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赦寝殿内, 跪了一地宫医。
“陛、陛下,路姑娘是急火攻心,但是……”
说话之人不敢继续下去, 宫医们埋着头对视, 看到彼此脸上的苦涩,最后为首宫医颤巍巍道:“陛下息怒, 路姑娘灵身受过神器反噬,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但常年忧思过甚,郁郁寡欢,生念不高,加上后来又受过重创,灵身早如走向凋零草木,无力回天,恐怕、恐怕时日无……”
“砰”的一声,顾赦将其一掌拍飞撞在殿门,连带殿内所有人,都被暴虐的魔气压迫的跪倒在地,脸色惨白。
“这种话孤不想再听第二次,救人。”顾赦面若寒霜,“救不了你们全部陪葬。”
剩下的宫医忙爬起来道:“是!是!”
待殿内恢复宁静,顾赦握起细白的手,放在自己脸庞,想暖一暖她冰凉的气息。
这些宫医,是不认得她才会如此说。
他的师姐,可是全修真界最明艳鲜活的存在,何为生欲不高,是说她不想活了吗。
胡说什么。
顾赦凝望着苍白如纸的面容,恍然想起,好久没看到悠悠笑了。
“……师姐,是我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没有人回应顾赦的低语。
殿内一片寂静,没人看到的地方,年轻的魔帝蹲在床边,像小孩似的抓着悠悠冰凉的手,贴紧自己的脸,黑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昏睡的人,末了将一缕散乱的青丝别到她耳后。
天色彻底暗下的时候,顾赦起身,离开了寝殿。
他下了令。
这夜,魔界兵将尽出,六界无人安眠。
*
悠悠苏醒不久,发现了件事。
她的五感在逐渐消退,如果不是离得很近,她既看不清,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喝药的时候也察觉不到一点味道。
意识到什么,她握着被顾赦扔在角落的古佩,有些歉疚。
师兄当年用一半神格,为她强行续命,却被她如此糟蹋了。
可是,她已经尽力了……
悠悠抱膝蜷缩在床角,模糊不清的视线落在腕间手链,望着那块修好后,再也没有泛起光亮的三生石。
她当年,亲手杀了那个最爱她的人。
顾赦如今,对她只有恨,再无一点爱意。
人间爹爹不复存在,也不想继续拖累师兄,悠悠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她想用最后一点时间,让顾赦心底的怨憎少一点。
至少,别因为对她的恨意走到极端,用生灵涂炭的方式来报复她。
可是顾赦不喜欢与她讲外界情形,谈及时,总要岔开。
悠悠意识到自己的劝说改变不了什么,后来渐渐沉默了,不再提及这些。
她知道外界可能战火纷飞,一片混乱,六界无辜的黎明百姓可能在受苦,可她奇怪的,变得越来越冷漠,甚至麻木,如同无情的草木般,很少有东西能让她心境泛起波澜了。
何况,这些也轮不到她操心。
万人敬仰,无所不能的神帝还在呢。
悠悠自顾自地待在这座寝殿内,以前是不能出去,现在是不想出去。
她像很多年前那样,重新变得嗜睡起来。
一天多半时间在浅眠,偶尔半梦半醒,感觉被谁紧紧抱着。
抱着她的人,似乎格外不安。
有时轻轻拥着她,小心翼翼地和她额头贴一贴,怕打扰到她似的。有时对方将脸埋在她后颈,低沉沉的呼吸掠过她耳发,搂着她的手臂收的很紧,力道大的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悠悠昏沉的意识,想不起对方是谁,只依稀感觉对方在难过,在害怕似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怀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感受到对方浓烈的不安,悠悠迷迷糊糊地动动手指,轻握了握那人骨节清晰的手。
低声说着:“别难过了……”
等她醒来,身边却是空荡荡的。
一连睡了好几日后,悠悠扶额下榻,忍着眩晕感走出多日未离开的寝殿。
清风迎面而来,门外阳光温热和煦,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淡淡的药草味道,充满宁静祥和的气氛。
悠悠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任何侍卫,只有一道身影站在远处一角。
悠悠看了许久,认出是释元,察觉到了古怪。
释元常年跟在顾赦左右,顾赦也有意培养他,他是顾赦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抵也是现在唯一信任的人。
出现在此,一定是顾赦授意。
这个时节点,多半是外界发生了何事。
悠悠没有问,兀自回了寝殿,几日后,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
似乎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摸索了很久,摸到了断成两半的古玉。
*
魔寂海。
波涛汹涌,狂风暴浪三日不绝的海面,随着一道青影坠入其中,被黑潮淹没,海域逐渐归于宁静。
远在魔殿的顾赦,抬手悠然地将奏章放在灯盏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望着火焰吞噬纸角,直至燃烧殆尽。
没了慕天昭,九重天上的那位神帝不会出手,也不能出手,没人再能阻止他了。
魔界大门很快能打开,今夜能睡个好觉。
顾赦早早回了寝殿,路上看到红梅开了,一缕缕幽香在黑夜里绽放。
他停在树下,折了一枝。
悬在宽大卧榻前的纱帐,随着推门而入的风,泛起些许涟漪。
顾赦还未走近,便看到难得是清醒状态的人,半倚在床头,呆呆望着手里碎成两半的古玉,她看的愣神,都没察觉他的到来。
顾赦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几朵梅花落在地上。
夜间的风大了几许,在门窗外呼呼作响。
悠悠回过神,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地板,烛火下,似乎依稀有道影子。
她下意识攥紧了玉,掩藏到衣下,乌睫颤颤地望去。
眼底的愉悦消失殆尽,顾赦唇角还是勾了勾,装作没看到,他走到床边,将还残留着数朵红梅的花枝递去:“亭边的梅花开了,很香,师姐闻闻。”
悠悠逐渐褪去的五感,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只能识别到浓郁的东西。
她望着视线中浅浅的红色,迟疑了瞬,小心翼翼的低头,在顾赦执起的花枝间轻嗅了下。
微末的香味沁入心间。
发现还能嗅到味道,悠悠目光亮了亮,忍不住又嗅的时候,想起顾赦还在盯看。
担心五感损灭被发现,她掩下欣喜,淡淡的“嗯”了声,收回脑袋。
顾赦唇角笑意不觉淡了些,眼帘低垂,将花轻轻放在床柜上。
悠悠嗅着丝丝缕缕的幽香,逐渐困意来袭,压在腰下的碎玉却让她难以入眠。
她的古玉与师兄所配之玉的同根同源,互有感应。
古玉无端碎裂,一定是师兄出事了。
其余人她可以不在意,但师兄,她欠他太多,无法坐视不管。
顾赦忙了许多天,今日却比以往回来的还早,无法得知外界情形,问顾赦只会适得其反,仅靠些蛛丝马迹猜测,悠悠辗转反侧。
少见的,顾赦比她先入睡。
悠悠侧着身,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消退的视觉下,看到的所有颜色会变浅,但顾赦眉眼本就深郁如墨,薄唇透着红,落在她眸中甚至比往常更清晰。
他阖着眸,浓黑的睫毛长长的,仍透着少年时乌发红唇的模样,只不过比那时下颌线更凌厉,压迫感更强。
他看起来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蹙着不曾放开,整个人好似拉到极致的弦,绷的极紧。
悠悠有些难受,抬手轻抚青年皱起的眉头。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
魔界大门,最终被打开了。
顾赦看到了门后的虚无空间,一棵处在混沌之中的六道神树。
几日后,他将纤瘦的身影抱到树下,又将从魔寂海捞出来的青衣身影,扔在了另边。
神树光辉之下,两人面色都好了起来。
慕天昭最先苏醒,看着如梦似幻的神树,后知后觉这就是魔门后,传说中的灭世之物,默了默,看向顾赦:“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赦把一张山河图扔给他:“没死,都在里面。除了孤讨厌的。”
一片似曾相识的神叶落在悠悠发间。
她像做了很长的梦。
梦中她诞生之初,在一片虚无空间,身旁有棵遮风挡雨的树。
后来,她好奇外界的世界,离开了,正巧遇到两个神魔大打出手,太微之境所有生灵灭绝,只有她活到了最后,看到了这场大战的尾声。
魔族先陨了,神族的白袍身影还留着口气,她迟疑的靠近,用叶尖碰了碰对方。
似乎没想到这片寂静之地,还有生机勃勃的东西,神族睁眼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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