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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卫生间。
    杜芬芳把长发绾成了一个髻,她穿了一身白色紧身的内搭,袖子被高高撸起,正弯腰涤一只白色的毛巾。
    毛巾不是酒店的,她怕不干净,所以在来b市之前就备好了好几条新的。
    沉言坐在轮椅上扣上衣的扣子,他行动不便,在外不方便洗澡,只能由杜芬芳帮他擦一擦身子。
    在浴室没有戴眼镜,他的头发因沾染雾气,显得整个人湿漉漉的,带了些平日里难见的色气。刚刚已擦完了上身,杜芬芳拧完毛巾要托他的裤子。
    他脸一红按住了她的手。
    “芬芳,我自己来吧。”
    沉言的避嫌让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生反而不知分寸,她微微低了头,可还是推开他的手。
    “又不是没做过。”说着便架着他把衣服解开。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充斥着难堪。
    杜芬芳熟练地从他的腿根处擦起,因为常年在轮椅上坐着,他腿上并没有硬朗的线条,可也没有一丝赘肉,是好看的。
    一丝一寸的皮肤她都仔细地擦拭,直到他的断腿处,她的精神更集中了些。
    这个角度沉言刚好能看清她的侧脸。
    顺着灯光,白色紧身把她圆润的胸包裹的很漂亮。
    其实刚开始认识杜芬芳时,他只当她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因为那时她总是顶着一头男孩子似的短发,且活泼好动,让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身上也有这么安静的一面。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与泠泠的关系,他一颗心都在泠泠身上,也看不懂为何小猴子一样活泼的芬芳在他面前会有平日难见的脸红和紧张。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突然在他的病床前说“我爱你,我愿意照顾你。”他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看作学生的芬芳,竟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
    他刚刚大学毕业,找到实习的机会。可在一夕之间他失去了右腿,又与喜欢的人彻底错过,他的世界陷入了完全的灰暗之中。
    其实一切都早有预感,在泠泠把那个长相异于常人的好看的那孩子带回何家,他就知道泠泠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她善良,因为他看到泠泠的目光再也没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对那个叫做陈忆许的男生一次一次展开笑颜。
    他看出陈忆许的家世非比寻常。
    他在离泠泠家有一公里左右的路口处看到一辆不会出现在他们所在的那样贫穷的县城里的车子,他猜到那是那个男孩子的所有物。
    果然是他。
    不知是为了试探,还是怕吓到泠泠,他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身世。要把车停得足够远,才能成为何泠泠的一位“普通同学”。可是他没想到他走后何妈妈硬要泠泠把自己刚做的点心再送点给他,泠泠抱怨着追上去,正看到司机给他开门。
    没有叫出声来的“小少爷”让他一个眼神瞪回去,变成了一声生硬的“陈忆许”。
    再后来他偶然得知他的姓氏,才知他的隐藏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那不是因为私人感情、私人生活就能拿来做借口的隐瞒。
    那时他还以为陈忆许不过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后来听泠泠说他考到了b市的t大他才对他有了全新的态度与认识。
    与陈忆许不同,他在教育资源极度落后的h县需要秉灯苦读十余载才能考上d省最高学府。对于他来说,高考是他改变出身,跨越阶级的唯一机会。
    他想到自己窘迫的生活环境,想到爷爷奶奶破旧的衣裳,想到自己因没有足够的钱吃饭的拮据
    他没有背景、没有钱财,甚至没有父母——
    那一次又一次给他带来身边人面向他时异样的目光。
    是的,他几乎就要拥有全新的生活了,他终于有机会挺立脊背站在何爸爸何妈妈的面前说一句“你们放心把泠泠交给我,我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也终于能对他一直藏在心中的泠泠说一句,我爱你。
    命运怎可如此坎坷多舛,攀登如此艰难,让他头破血流,可失去却是一朝之间。
    那场车祸夺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右腿,那是他在这个世间为数不多拥有的——一个健全的体魄,以及尊严。
    他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失去了拥有一份光鲜工作的机会,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泠泠终于还是与那个叫陈忆许的男孩子在一起了。
    一直以来,何泠泠都是前进的精神支撑,可她走了,他就垮了。
    他躺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不愿醒来,是芬芳叫醒了他。
    他睁眼看到的,就是她在哭泣的场景。
    她对着他哭得那样伤心,他竟然真的有些动容。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说“爱他”。
    连他这个男性都自愧不如,先不论她对他有多少的爱意,就看要有多少的勇气,才能着一个刚刚截肢,永久丧失右腿,可能还会丧失养活自己能力的男人,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因为藏在这三个字背后的,是“我养你”。
    他当然没有同意,先不说他对她全无感觉,拖累一个好人家女孩,他绝对不会做的。
    可是他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毅力,真的搬到了他的出租屋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从做饭洗衣服,到为他换药,大事小事她一人包揽。
    她的家庭虽不算十分富有,可也算是富足,一看从小就没吃过苦。
    开始做饭她会烫到手,切伤自己,洗衣服时一倒半瓶洗衣液,用了几大桶水也洗不清浮沫。可她竟然真的一点一点把这些事做得熟练起来。
    不是没有赶她出去,她却一次又一次像没听见一样出门买菜又回来做适合他吃的养胃蔬菜粥。
    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活泼可爱,留着短发的小猴子,变作灯光下一头柔顺长发,耐心仔细为他擦拭断腿的杜芬芳。
    沉言抓住杜芬芳的手,杜芬芳停了动作,抬头看他。
    她望向他的眼睛一片纯粹,他竟一瞬间短暂地陷了进去。
    他开口:“芬芳,我已说过很多遍,我的心不在你这里。”
    她转身回避他的眼神,去拧毛巾。
    “我耽误你这么多年,难以报答你的恩情……”
    “你知道那不是恩情。”她轻轻打断他,口齿间是慢慢的苦味。
    “也不是爱情。”他狠心回道。
    泪水还是溢出来,可她死命噙着。“你亲耳听到的,十年后她仍然在陈忆许身边,她不爱你……”
    “可我爱她。”
    多么坚定的话语,多么伤人的陈述句。
    “沉言,我告诉她我们要订婚了……”她的泪还是流了下来。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他的语气一直冷淡。
    她终于抓狂,朝他喊道,“可是我已经一千次一万次说爱你!在你身边的一直是我,我只要你娶我。”
    沉言终于难以朝她再展现这么冷淡的脸色。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中是满满神伤。
    他抬手擦她的泪水,她哭到不能自已,俯在他身上。
    他轻声痛苦地开口:“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没有能力,所以也没有资格给任何人任何承诺。
    身残的他能够做的,只有静静擦掉她的泪水。
    这场陈年的纠葛早该结束,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
    是陌生的号码,却不是陌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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