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的笑容是虚假。
弗雷德听见响动转过头来,毫不意外地露出那种让人厌烦的笑容,像一阵风又像柔软的云,蒂法从前或许会喜欢这种笑容,现在却只感到阵阵的厌烦。
“您来了,蒂法女士。”弗雷德的声音低沉悦耳,他的语调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一个让人心生喜爱的位置。
但蒂法很明显不在“心生喜爱”之列,像是和弗雷德比拼谁更假一样,她挂上了格外灿烂的笑容,用夸张的语气和炙热的视线,赞叹道,“见到您是我今天最大的幸事。”
弗雷德似乎隐隐地滞了一下,像是被她搞得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又礼貌地笑起来,“我的荣幸。”
蒂法见好就收,将话题转回正事,“安娜想必已经同您说过了,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引荐一下。”
“洛莱吗?”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深了一些,“当然,洛莱也对您印象很深。我很愿意为您引荐。”
他们一起出了门,弗雷德的身上终日萦绕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气,蒂法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这到底是什么香水。
她和他在马车里时,她也正百无聊赖地想这件事,目光掠过弗雷德精致得体、甚至连衣袖都层层武装的打扮,她忽然开口问,“先生……您……”
他于是也凝神看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您打扮成这样花了多久呢?”蒂法想了想,决定问这个。
弗雷德又愣了,但他还是回答,“两个小时。”
“这是一个绅士最基本的礼貌。”他看着她,强调了一遍。
在这个时代,帝国里的每一个男人,但凡有一点家资,都想方设法地争奇斗艳,这奢靡的风气正是强大国力的体现。
因此,弗雷德花两个小时打扮,在上流社会也只算是中等的程度。
“是——这体现了您对我、对洛莱的尊重。”蒂法从善如流,转而和他谈起巴黎新近的时尚潮流。
她虽然对自己的打扮不上心,但是由于长期混迹三教九流,对于时尚这方面可谓头头是道。
“您的胸针很贴合潮流,”她于是赞美起他,“上个星期瓦纳公爵正是戴着类似的胸针出席祷礼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当是孔雀尾羽吧。”
她隔空指了一下他那雕工精致的胸针下垂落的五色雀羽。
弗雷德点了点头,他似乎也想商业互吹一下她,但……他又顿了顿,觉得不吹捧才是对她最大的吹捧。
闲聊了一会当下的潮流,随着马车一个小小的颠簸,他们来到了洛莱家。
“您这次要采访的新闻是凶杀案吧,”弗雷德在下车前悠悠地说,“那您确实找对人了,林顿家许多人在警界身居要职,特别是洛莱的父亲。”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
蒂法联想安娜的“他终于要出手了”,猝然一惊,难道这个出手指的其实是弗雷德?
外面天色渐暗,她在盈盈的月光下望了一眼弗雷德,看着他始终不变的温润笑容,和那在月光下甚至带一点圣洁的侧颜,像是怔住了。
“怎么了?”弗雷德笑着问她。
“您在月光下显得更美了,我都呆住了。”她于是立刻挂上一个热烈的笑容——不能让他知道,她猜到一点他的企图。
弗雷德想接近她,利用她。
他伪装成一个知心的朋友,意图接近她,利用她,从她身上获得他想要的。
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蒂法向前一步,和他并肩走进林顿家的城堡。
林顿家在远郊有一处房产,洛莱和他的侄子就住在这里。
蒂法走进这个在层层深林掩映下的城堡,它像极了远古传说里美貌精灵的居所,神秘而清冷,闪烁着微微光芒的水晶吊灯更是将这一切变得朦胧起来。
于是当她看见向她缓步走来的洛莱时,有一瞬真以为自己仿佛正面对一个精灵——他的美丽实在灼目。
红发蓝眼,苍白的肌肤,雕塑般的质感让他更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极一张美貌的壁画。
“您好。”她走上前去,同洛莱礼貌地握手。
他的指尖温度炙热,精灵或许没有这样的温度,但他也足以叫人神魂颠倒。
洛莱同她寒暄几句,就将她和弗雷德一起请进会客厅,“想不到今天你们会一起来找我——真是稀奇。”
弗雷德却笑起来,“上次会面以后,你和我谈起蒂法女士可足足有一礼拜。”
洛莱被说破以后有些羞囧,蒂法却不以为意,而是指了指他耳上泪珠般耀眼的耳钉,“您还戴着它吗?不过这耳钉确实是美丽极了。”
洛莱微微抿唇,向她轻轻一笑。
弗雷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了然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还有些工作需要我去做。”
蒂法想,这人也实在是个高明的猎手,一旦猎物不上套,他会老练地后退。
是的,同为猎人,她几乎一眼看破他的打算:欲擒故纵。
即使看透,她也不打算在他身上倾注太多心力,因此她同洛莱开始闲谈起来——无非是那一套左右逢源谈笑风生,她习惯和人建立浅薄的关系,用自己的魅力俘获别人——当然,这一切也要建立在了解之上。
同她从前想的一样,洛莱的神情高傲,话语之间却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正如他谈论决斗时微微快意的神情,他听她讲军中生活时,神情也是如此。
“我们处决利特人——”蒂法甚至微微压低了声音,她的嗓音带着一种危险的、叫人热血沸腾的气息,“像屠夫杀牛一样,只是一刀——或者两刀——我们会砍下他的脖子。”
她观察着洛莱的反应,他甚至在笑,非人的美貌和毫无同情心的反应——
残忍的、美丽的小魔鬼,她在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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