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上仅穿了一件能盖到大腿的短袖上衣,棉质的,顏色是深灰。然而眼下她头疼得要命,于是所有异状也全被她给拋在脑后,只是一个劲扶着脑袋,意图止住晕眩,却无济于事。
方清就倚在她正对面的书桌边,双臂环着胸,居高临下,凉凉瞅她,「疯满意了?」声音依旧冷清。
听见熟悉的嗓音,霍雅霍然一怔,倏尔抬眸,就对上依然面无表情的方清视线,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皱眉也只能皱眉,「我……怎么了么?」这个疑问句显得那样心虚。
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彷彿都在提醒她,方清这个表情究竟有多不妙。
霍雅就这样眼睁睁瞅着对方微笑朝她走近,明知危险,却无路可退,「都想不起来了啊?」四字落下,阴风惻惻。
霍雅仰着脖子与他对望,苦笑,「我的皮……应该还在吧?」她的记忆停在了喝酒时的那段,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就全都不晓得了。
方清歛了敛眸,似笑非笑,又与她对峙了一阵,久久,方才开口:「你猜呀?」
「……」
于是那一天的最后,方清仍旧什么也没有告诉她,比如说──
霍雅坚持要洗澡、坚持要换上睡衣才能上床睡觉,所以他只好从衣柜里随便翻出了一件给她,然而裤子就算了,因为一穿上就掉,而且还会绊倒,索性就免了,反正一件上衣也不是不能盖住应该盖住的部份。
还有,他第一次给女孩子烘头发,甚至连他自己的妹妹都不曾被他这么仔细照料过。
以及,他究竟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守住仅存的理智,对她什么事都没有做。
无疑地,方清的意志力与克制力还是颇为强大的。
所以,霍雅也始终都没有弄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来时何芸许靚都不在了,后来回到学校碰上面,霍雅问她们那天怎么丢下她先跑了,真是太不讲义气了。不想,她们却说那天醒来时就没看见她和方清,以为她先跑了,于是,两人便决定趁着方清还没扒她们皮之前就赶紧溜了,还反问,难道霍雅没走么?
霍雅一时间被堵得语塞,为了避免製造不必要的误会,便想了其他理由唬弄过去,忘了说的是什么,总之她没有让「她睡在方清床上」这事给任何人知道。
事后也因为心虚,所以一直没敢再问方清那日的事。
所以,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初吻其实早就没了的事实。
然而,这样严谨且意志力坚定的方清,也许也从没想过自己将会有误入歧途的一天吧。
那年他十五,初升上九年级的时候,他的母亲回来了。
母亲表示,想接走当初因无能力抚养,而被强迫割捨的一双儿女,而他的父亲连忙自海外赶了回来,多么重男轻女的一个人啊,最后商议的结果,竟是将女儿捨弃了,再搭个几千万进去,母亲满意了,便和她新的男人一起将他的妹妹带走了。
方清完全不能接受。
妹妹走的那一日,她明明很不安,可是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很冷静地问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她不想要那样。
方清很难过,却还是摸了摸她的头说,不会的,很快就能见到。
可是他心底其实比谁都明白,母亲带着她这一去是移居美国,在那样的年纪,这样的距离,即使不是一辈子,也是好几年不能见了。
那时的方清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无比颓丧,也对父亲太过轻易的抉择而感到愤怒。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向人吐露心事的人,于是这样的怨懟便如是日积月累了起来,与日俱增,所有的无能为力与不满,终是让他过了一段荒唐又放肆的岁月。
由于行为太过脱序,导致身边好友的不谅解,尤其是霍雅,竟还和他翻脸了一段时间。
直到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霍雅才辗转得知这件事,听得当下很震惊,问时却谨慎而小心翼翼。
印象中若没记错,方清曾说,他的母亲早已逝世。
霍雅那时其实没有直言问他,只是用了很庞大的冗词赘字叙述了一个,旁人肯定听半天也听不明白,可方清却一听就懂的「故事」,弯弯绕绕去问他这件事。她没有恶意,很纯粹就只是担心。
方清岂能不知?
那时夜深,方清倚在沙发椅上闭目,久久的一段沉默后,霍雅还以为他睡了,不想,他却在此时开了口,眼也不抬,只淡淡道了一句:有些人,心里认为死了,就是死了。
分明是无比轻的一句,听者却是又痛又伤,仿似浑身血液都凝了霜,骨髓里都是冰的似的。
心里认为死了,就是死了。
霍雅不禁想,他当年究竟是用什么心情去面对那个早已认为死去,却又再次出现眼前的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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