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翌日就是周六,霍雅一腔烦躁,从清晨开始就待在社区的小公园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晨曦披满身,到落日馀暉撒了下来,小公园里的人来来去去,霍雅就一直盪着鞦韆望天放空。
何芸许靚家里都安排出游了,今天没人可以陪她,然而也不需要,她就只是想这样静静自己待一会而已,社交之于她,都是麻烦事。
直到暮色降临,小公园内的人都散了,她才远远看见路的尽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负着光缓步而行,容色被埋入阴影里无法辨清。可是霍雅认人向来也不是透过脸,而是脚步。
所以,她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人是方清。
「你来干么?」霍雅抬起脚,等方清一到,就立刻开始盪起了鞦韆。
估计她要是再不动,对方肯定又要揶揄一句:占用公物。
霍雅太了解他了。
方清没说话,手上攥着书,选在霍雅对面的矮墙上落了坐,才抬了一眼去看她,但很快又垂下,面色一如既往,叫人读不出喜怒。
「何芸逼我来的,她说你会这样都是我害的,硬要把她自己的过错推到我身上。她说我今天要是没来,你会饿死在这。」
倒是很诚实啊……。
堵得霍雅语塞。
小公园的气氛凝滞了一会,才又听见方清温沉的嗓音不冷不热传了过来,「你会么?」
「啊?」
「算了,就算会也不关我的事。」方清没有抬眼,翻过一页书,「反正我已经来了,你就是死在这,我也已经尽力了。」
霍雅眼角一抽。
这人没事来找架吵的是吧!
「你要是想吵架就滚回去──」
「你很难过么?」
一愤慨、一平淡的声音纠缠在一起,听起来竟意外和谐。方清刻意晚了一步,却和她同时间语毕,所以霍雅根本就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遂只用了满头问号回应对方,「吭?」
少年一声轻叹,慢条斯理将书闔上,终于抬眼正色瞧她,「我说女人变心也变得太快,喜欢一个人六年,结果转眼就变。」
霍雅还在努力理解中,就又听得他不咸不淡继续说:「真替罗同学感到不值。」
这下霍雅才总算听了明白,小学时她喜欢的那阳光男孩就姓「罗」,而她确实也喜欢了他六年,只是──方清这傢伙又是从哪知道的!
「我才没有!」不管了先否认再说!
「我说你了么?」又来了,专业无辜的一号表情。
接着──
「你到底想怎样!」
「你喜欢他么?」
霍雅炸毛,方清云淡风轻。
又是两道情绪截然相反,却意外协和,缠绕在一起的声音。
你喜欢……他么?
一阵风拂过来。
霍雅一怔愣,某个瞬间,好似听清了,又好似没有,就哑口无言杵在那,一时半会半个字也应不出来。
斜阳散在方清的发上、肩上、还有侧边的臂膀上,将他映得红闪闪的,好不真实的模样。
一来一往无声的对峙,片刻,方清才又为他的话下了註解:「我说赵城。」
一听这名字,霍雅便又立马低下了头,眼神既虚浮又空泛,鞦韆迎着风,越盪越高、越盪越高……。
「霍雅。」很久,方清瞅着几乎都腾在半空中的鞦韆,很镇定地说着一点也不应该镇定的话,「你会摔──」
「呀!」话音未落,霍雅就是一声惨叫。
一语中的。
女孩抚着发疼的脑袋,一拐一拐从草坑里站了起来。
浑身都痛。
然而,方清只是平静看着,久久才吐了句,听着像是废话的问句:「痛么?」
霍雅深呼吸吐气、再深呼吸再吐气,气得终究没有应声。
方清这不是废话么!
所以,她也终究也没有意识到,她认识的方清,可从来没有一句废话。
頎长少年攥着书,背着光,缓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能走?」
「不、能!」霍雅没好气。
方清垂下眸,把书塞到她手上,声音一如以往平淡,「手没伤到吧。」然后他转过身,压下了长躯,「我揹你吧。」
「……」
长街上,夕阳下,叠层在一块的人影被拖驳地长长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霍雅仿似听见身下的方清似有似无说了一句什么。
可是声音太小了,她没听清,直到腾空的双脚踩到柏油地时,她才问了他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可是方清却一句话也没落下,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于是,霍雅只好就这么拽着他留下的书,闕疑站在家门口,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街角的路口。转身回家的时候,瞅了一眼方清的书,嘀咕了一句:急什么,东西都没拿。
后来那本书,就这样一直躺在霍雅的书柜里。
不是不还,而是想着要还,却不小心混着其他几本一起收了进去。于是,她从此就忘了有这件事的存在,然而,方清也从没有向她要过。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再次从书柜里翻出那本书,从里头掉出了一封泛黄的信纸,才懊恼地敲着自己脑袋,当初怎么就忘了,方清这人,活得特别严谨,也从来不说废话,更别提落东西了。
长大后的霍雅,后来经常倚在当时那小公园的矮墙边,一个人举杯对月,怨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多想两下呢?
如果当时她多留点心、如果当时她多长点记性、如果如果……
然而,她也知道再多如果,也再换不回旧时光了……。
如果那时方清也在,她真的好想告诉他,他错了。
有些事,就算痛了,也是不会收手的。
因为一旦收手,那也代表将要永远失去了。
她……不愿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