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节会,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待蒋氏二人走后,她沉吟片刻,对朱果道:“你去寻些做沉香饮的材料来,待会做了给太子殿下那边送去。”
是时候见见他了。
*
严府。
鬼魅般的树影被冷风吹得簌簌作响,偌大的宅子黑洞洞的,只有一处亮着灯火。
“阿爹!阿爹!你开开门啊阿爹!”严安秋手上牵着幼弟严玖的小手,在祠堂门口苦苦拍打着门牗,“你要帮娘亲讨回公道啊,阿爹!”
黑黢的环境之中,祠堂里头昏暗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在她的脸上,两行清泪留过满是伤疤的皮肉,显得十分可怖。
她面上不仅有脓包留下的印子,还有一条之前在马车上时撞在茶台犄角而划出的一条蜿蜒丑陋的疤痕。
不过,眼下她明显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刚知道柳氏死讯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直到婢女一脸欲言又止告诉她,原来之前上京来的那个容貌出众的矜贵郎君竟然是东宫储君,柳氏因为严暮自惹怒了太子殿下,已经被草席一裹就丢到了乱葬岗中了。
她得知实情,双眼一翻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东院的奴仆已经都被遣散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东院。
因为太子殿下的原因,她并不敢明目张胆去寻柳氏的尸身。只能默默待日子一日日过去,外头沸沸扬扬的议论声稍微小了一些,不再将目光一直投向严府,才敢一人出府,偷偷摸摸去乱葬岗寻柳氏。
在恶臭的环境之下,逡巡一圈又一圈,最后也只找到了半扇被野狼啃食的尸首。
她惊吓得跑了二里地,只能一个人抱着槐树干,差些连苦胆都吐出来了。
昏昏沉沉回家之后,发现幼弟无人照看,独自一个孩子坐在娘亲生前屋内的地上大哭。
严玖的哭声仿佛将严安秋脑中紧绷的弦给扯断了,这才想起来,她父亲还在祠堂呢,于是就扯着幼弟过来了。
寒夜之中,她的声音格外清晰,可惜里头终究没有回音。
指甲嵌入她的手心,她再笨也看出来了,阿爹并不想为了娘亲去寻谁的仇恨。
她还要再叫,衣衫被人从后头扯扯。
“二娘子,歇歇吧,自从西院那位主母的灵牌被迁出去,主君就再也没有开过门。”
严安秋回头,竟然是柳氏身边的樱桃。
往日里樱桃在柳氏身边时都是极其安分的,后面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就再没见过樱桃。
现下突然出现,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樱桃白生生的指头绞着乌黑的发尾,看向严安秋时目光冷冷。
严安秋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升起强烈不适感,硬撑着将面上的泪揩揩干净,又看见樱桃的目光往严玖投去,下意识将幼弟往自己身后一扯,阻挡住她打量的视线。
“你怎么在这。”严安秋道。
樱桃心中冷笑,当初柳氏为了绑住柳夏,将自己送给那个脂粉贼。柳夏那人向来在床.榻之上玩得花,她在柳家的时候身上就被柳夏掐得没有一块好肉,除此之外,还没少受柳何氏的磋.磨。
现下柳家散了,柳氏也身死,她虽然从柳家之中跑出来了,可是仍旧是没了清白身子。乡下原先相好的表兄不再搭理她,现下举步维艰,心中哪里有不恨的。
樱桃也不回她的话,用话激她:“大娘子尸骨未寒,二娘子能眼睁睁看着三娘子要在花神会上大出风头吗?”
“什么?”严安秋柳眉倒竖,情绪被挑动起来。
樱桃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冷哼一声,躲避开严安秋抓她的手,掉头走了。
这蠢货还是这么容易失控。
要她说,最好严安秋现下就打上行宫去。太子殿下既然能为了三娘子做到这种地步,最好也能将二娘子和小郎君送下去见柳氏。
她这么想着,本来还萦绕在自己心头的耻辱感和仇恨,仿佛能消散一些,走路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了。
*
赵玉在书房又看了一日繁琐的盐税账本,眉头一整日都未曾舒展过。
眼看太阳已经西落,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又打开了一本账册。
风岩用养身的沉香饮子将太子殿下手边那盏酽酽的浓茶换下,小声道:“爷,先喝杯饮子歇歇吧。”
赵玉并没有理会,他要赶着在上京来人之前将盐税一案尘埃落定,只有如此,可能他母后的怒火才会消散一些。
若是从前,受一顿责打也就算了。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心中总是担心那个色厉内荏的小娘子遭受牵连。
风岩见他不理会,又补了一句:“这沉香饮子是严娘子那边特地送来的。”
听见这个,赵玉才搁置手中账本,揉揉眉心,将手边的沉香饮子一口饮尽。
风岩大喜过望,还是严娘子管用。
太子殿下废寝忘食看了一天的账本,终于肯不再喝伤胃提神的浓茶,喝些养身的了。
赵玉起身至门口,觑了眼渐渐黑下的天光,点着两盏小孔雀灯的院子落入狭眸。
“那是严娘子亲手糊的灯笼,可画了一下午,真亮堂。”风岩笑眯眯,他还跟着涂了几笔颜色呢。
冬日风冷又急,门头上的两盏小孔雀灯里头的灯烛足有婴儿手臂那般大,重量重些风吹时晃动的幅度也要小上许多,幽幽发着令人心暖的光。
“丑死了。”
赵玉这么说着,嘴角却不自觉往上扬起弧度,径自往那两盏灯的方向走去。
*
朱果看着一桌子的菜,小心翼翼:“娘子,真的不要奴婢再去太子殿下那边禀报一声吗?”
这一桌子丰盛的菜都是严暮自亲手做的,做完灯笼之后又足足忙了好几个时辰,如今天都黑了,也没见太子殿下过来。
严暮自觑一眼桌上变凉的菜,漫不经心用柔荑轻点着桌子。
“不是把沉香饮送过去了吗?不急。”
翠圆站在门口望风,远远看见园径中那两道高大挺拔一前一后的身影,闪身进内屋,放轻声音道:“来了。”
*
赵玉进来时,只看见一道落寞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前,长发编成一个斜辫,黑顺长辫划过柔颈削肩,再往下是细若一掐的腰。
翠园和朱果是面对着屋门的,见到赵玉进来俱是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在说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这段日子中,公事繁重,赵玉便是住在书房了。他过来的时候大多严暮自已经睡下,所以,在赵玉眼中,二人这样的表情也是正常。
“太子殿下金安。”翠圆朱果行礼道。
严暮自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欣喜的好消息,蓦地一回头。
鸦发在空中甩出一道弧度,一缕碎发恰到好处在脸颊侧旁落下,水亮的明眸中尽是惊喜。
“殿下终于来了。”她似是娇嗔。
“这么多菜。”赵玉不动声色瞥向桌面上。
尽是些他中意的菜色,他将目光投向风岩,见这家伙默默仰头看房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站起身来,白细的指.尖往他颈前伸去。
勾住披风系带,解开系带的瞬间若有似无碰上赵玉的喉结。
这似是不在她的意料之中,绯红漫上面颊,帮他把披风挂起。
赵玉隼利的目光盯着她柔白微粉的指.尖,喉头轻动。
满桌的菜被婢女们撤下去重新加热,风岩也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将门带上。
二人对坐,严暮自甫一对上他的目光,就好似是被惊到的雀鸟,红着脸挪开一点视线,这才幽幽开口。
“这么多菜是因为我想着,若是什么时候太子殿下想起这里来了,也能马上吃上喜欢的饭菜。”她的脸适时偏侧,柔黄的烛光照在她的香腮,更显得美.艳绝伦,娇态毕现。
赵玉支颐:“媏媏想孤过来了?怎么也不差人过来说一声。”
“嗯……”她垂首,恰到好处露出一截白晃晃的粉颈,“我想着殿下政务繁忙,不该搅扰。可心下总挂着殿下,晚上一个人怎么也睡不好……”
赵玉轻笑。
他为什么没有在这边过夜?
一则确实盐税一案棘手,他已经熬了无数个通宵,几乎是过来看一眼她的睡颜,就接着去忙了。
二则……
有一晚好不容易可以躺下睡一觉了。
他过来之后,这小娘子却闹腾得很,一晚上做梦间就对他又亲又蹭,抱在怀中时软得像是天上的云朵。
她是睡得香甜,将他撩得差点绷不住。
毕竟他生来尊贵,什么东西都得来得轻易,也是头一遭生出想要摘下面前这个小骗子的一颗真心。他心头升起了想要珍视的念头,便是如何都要守住才是。
“可怎么孤每次过来,都见媏媏睡得香甜。”
严暮自心中道,嗯,果然还是这张嘴,没变。
“那肯定是媏媏梦到殿下了。”她眸中带着真诚的光彩,“媏媏如今的梦中,总是出现太子殿下。”
“哦?那想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媏媏就连在梦中也在想孤么?”赵玉道。
严暮自完全没有一丝犹豫:“这是自然,殿下这般对我好,除了殿下,媏媏还能想谁?”
赵玉想着昨晚入梦时,这个小娘子哼哼唧唧就过来要自己亲她。吻得缠.绵时,嘴中还没羞没臊地说:“怎么这般久不曾入梦?媏媏好想凌官。”
这小娘子。
赵玉慢慢悠悠撩起眼皮:“哦?可孤怎么听见媏媏那时口中喊着什么……凌官?”
严暮自眨眨水眸,满脸不解:“呀,我怎么说梦话还叫殿下送媏媏的鸟儿呀。”
顿了顿,小娘子又一脸诚恳。
“是呀,忘了跟殿下说了,之前殿下送的鸟儿,我给取名叫凌官了。”说着,又转头过去逗那只叽叽喳喳的金山珍珠鸟,“是不是呀,我的好凌官。”
珍珠鸟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歪着头用鸟喙轻轻啄着她的指.尖。
“哦?你的好凌官?”赵玉似笑非笑重复道。
作者有话说:
极限拉扯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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