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大半年,君不封成功打入群龙教内部,配合屠魔会演了几场穷凶极恶的戏,给自己在教里混了个不错的位置。前些天,他与屠魔会的弟兄们里应外合,捣毁了群龙教数个窝点。
长久与恶人为伍,不免要装出一副凶恶脾性,君不封也伙同这群恶徒干了不少违心事。饶是君不封心性坚定,乍一脱离那个环境,还有些惶惶然地不适应,便是洗脸看到自己的眼神,也会陡然一惊。这种情况,他可不敢才出贼窝,就急不可耐地去找解萦。他怕自己吓到她。
稍微缓了几天,确认自己终于看着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徒了,君不封从洛阳启程,前往留芳谷。
在去留芳谷的路上,君不封心里也发虚得紧。
去年他拍着胸脯和解萦表示,自己以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去看她,可过去了八个月,他非但一次都没能来,还因为任务不得不放弃联系她。君不封素来言出必行,却唯独对他的好妹子失了约,之后他在屠魔会要担的担子,莫说是三两个月,一年里能抽出一段时间来看解萦已属不易。
他的许约实在太轻率。
之前在分舵,赶上林声竹和茹心这种识文断字的人在身边,他起码还能跟小姑娘长篇累牍地聊点近况,可自己身陷敌营的那段时间,能抽空报平安都要抱着随时掉脑袋的风险。君不封自打离开了群龙教,就磨着分舵识字的弟兄替他写了封长信,向解萦报平安,小姑娘是个脾气冲的,仅在信纸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王八,旁的话没有说,便让鹰兄给他把回信带回来了。
解萦的态度尽在不言中,“大王八”知道她同他置气,来到小院前,他心里还在打鼓,担心解萦会不会气得连理都不愿意理他,他也做好了被解萦在脸上画王八的准备。庆幸的是,见了面的小姑娘非但没有计较他的失约,见到他还是兴奋地尖叫一声,抛了手里的梅子,高兴地往他身上扑。
君不封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很欣慰解萦的成长。那个喜欢和他耍脾气使小性,动辄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开始变得成熟,懂得体谅他的难处,是个大孩子了。
变成了大孩子的解萦这时噙了泪,抬起头怯怯地问他,茹心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和林道长形影不离吗?单独和大哥一起,林道长那边会怎么想?难道她和林道长生了嫌隙?那林道长是不是和他结了仇,还是说过些天,她就要管茹心叫嫂嫂了?
解萦连珠炮似的发问臊得君不封红了脸,他低下头,小声道:“别多想,他俩感情很好,没出问题。我们是正好都在这附近,就约着出来散散心。”
“那林道长去了哪儿?”
“他有事提前走了,和他新收的小弟子一起,在秦州那边等着和我们会合。”
解萦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垂着头不说话。君不封同茹心简单聊了几句,女人骑马越过他,君不封也不着急追,转而问怀里的小姑娘,又在一个人偷偷生什么气。
解萦不太高兴地努努嘴,说自己没生气。
君不封挑眉:“没生气,嘴噘得这么高?大哥是一段时间没来看你,但不至于连你闹脾气都看不出来。”
解萦气得劲儿拧他,男人疼得哀哀叫唤,眉眼弯成月牙,还是副狡黠的样子。解萦见状,更气了,偏过头根本不想理他。
两人游的幻梦破灭,还要和她不喜欢的牛鼻子小牛鼻子还有坏女人一并出游,想到这里,解萦心里就说不出的憋屈。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她与大哥相处的时间又会被一人稀释,她等了那么久才和他重逢,居然不是两人独处?她才不要把大哥让给别人!
解萦愤愤地骂着,又想到了刚才那个乌龙误会,与破碎的幻梦相比,这个误会显然更让她心悸。
她难受的甚至都不是茹心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嫂嫂这件事,而是想到了未来某一天,大哥终会为她领回来一位嫂嫂。等自己成了小姑子,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和大哥没大没小的亲近,那时的大哥也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女,而她一个半路上捡来的孤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解萦越想越害怕,竟一个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茹心留意到解萦那边的动静,特意停了马等君不封过来,可直到两人齐头并进,君不封也没能把解萦哄好。被茹心略显鄙夷的神情一扫,君不封也慌了,他赔笑着下了马,连忙抱着小姑娘去了附近的竹林。
确定走了够远,茹心那边听不到两人的声音,他着急地拍着解萦的背,连问她怎么了。解萦哭得肝肠寸断,君不封听得心疼难忍,心绪也被她哭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他柔声哄了半天,才勉强把解萦的想法听了个囫囵。
听明白解萦的理由,君不封先是愣,随即怅惘地瞥了瞥不远处的茹心。女人于马上端坐,根本没朝他这边看。他拍着解萦的后背,勉强笑道:“成亲这档子事离大哥很远。以前不就说过吗,好姑娘是不会喜欢我这种朝不保夕的叫花子的,谁会把自己的余生拴在一个亡命徒身上?跟我在一起,没出路。”他顿了顿,又蹭蹭她的鼻尖,“在我遇到的姑娘里,也就你这个小丫头对我最好。”
“她们没眼光。”解萦愤愤不平地嘀咕。转头看到大哥黯然的微笑,她周身一震,心内同样凄酸不已。以前她只想着自己是孤儿,稍微有点想不开,就容易钻牛角尖,可大哥又何尝不是孤儿呢?他们是机缘巧合凑成了没血缘的亲人,旁的人要加入他们的小家庭,也不一定能严丝合缝地对应上。
解萦年纪小小,竟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些莫名的怜意,她环住他的脖子,郑重其事地说:“长大以后,我要嫁给大哥。不许你说没有姑娘喜欢你,我最喜欢大哥了。”
解萦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与其担心别人成为嫂嫂,那还不如自己去做“嫂嫂”,也省了之后新嫂子不喜欢她,大哥碍于嫂嫂的面子,和她不得不生离。而她嫁给了大哥,最根源的问题也就能解决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大哥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相反,大哥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个人可以一起变老。
世人对大哥的感情,能有一人比得过她对大哥的情意吗?
她最喜欢大哥了。
令解萦失望的是,她的锦囊妙计非但没有得到君不封的赞许,男人甚至很敷衍,只是挑着眉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她这边不乐意了,他才抿着嘴笑道:“是是,大哥知道,你最喜欢我。”他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脑袋,“只是……”
“只是什么?”
君不封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笑着摇摇头:“丫头,你就放心吧,照大哥现在这个情况,起码在你出阁之前,大哥是不会娶妻生子的。大哥也不是随便的人,不是说有好姑娘喜欢,大哥就会和对方成亲。男女之间,要两情相悦才是好姻缘,强扭的瓜最是不甜。”话音刚落,他又下意识看向茹心,女人这时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许看她!”解萦强行把他扭回来,噘着嘴,又有些撒娇地问,“那大哥,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当然喜欢。”
“和茹心姐姐比呢?”
君不封苦笑:“你一个小丫头,她是成年人,你们俩哪有可比性。”
“我不管!”解萦突然吼出声,又哭哭啼啼地打他薅他,“我就要比!”
君不封被她这撒泼弄得实在没脾气,只能认输道:“喜欢你,在这世界上大哥最喜欢你。”
解萦的脸一下变得红扑扑的,她很乖巧地枕住他的肩膀:“我喜欢大哥,大哥也喜欢我,我们是两情相悦!等以后我嫁给你,你就不要说自己没有女人喜欢了,好不好?”
“大哥不说啦,我家傻妹子最疼我,大哥知道的。”
“不是这个!”解萦拧他,“是我们两情相悦!以后我要和你成亲!我不要别人当嫂嫂,我要当我自己的嫂嫂!”
君不封被解萦的幼稚弄得啼笑皆非,他这妹子固然聪颖,可还是太小了,小到根本分辨不清感情的诸多幽微。有些东西,即便他现在和她说了,她也不会懂。所以他只是拍着她的小后背,轻声说:“我们是兄妹,兄妹是不能成亲的。”
“可我们不是亲兄妹呀,为什么不能成亲?”
“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你是大哥唯一的亲人,在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你对大哥更重要,大哥当然最喜欢你,但大哥喜欢你,这也不代表你就要和大哥成亲做夫妻。这是两码事……男女之情和这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解萦又不满地噘起嘴,“我们现在过得不也是夫妻一样的生活吗,大哥负责砍柴打猎修房做饭补衣,我负责吃喝,这和寻常夫妻有什么区别。我也知道成亲后夫妻俩要睡到一张床上,但之前大哥受伤,我们就这样做过了呀。你睡着的样子,我每天都在看。”
“这……”
有些东西实在不能顺着话茬对纯洁的小姑娘讲,君不封只得干巴巴地说:“你现在还小,很多事等你长大就懂了,到时候你就不会缠着嫁大哥,反而会求着大哥去帮你找姻缘了。”
解萦怒不可遏地砸着他的胸口,恨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拒绝了她的提议,还说她小!她小,她是幼稚,但她一定是全世界最喜欢他的人!他凭什么拒绝她?她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有什么地方比不过那个从来不正眼看他的茹心姐姐?解萦越想越委屈,在君不封手腕上咬了数口,君不封因痛收手,而她从他怀里滑下去,哭着往林外跑。
茹心是早就注意到他们兄妹的争执了,这时也下了马,连忙拦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解萦,把她抱起来,柔声安抚她。
对着后面追来的君不封,她一脸嫌弃地骂道:“多大年纪了,怎么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解萦本来还在痛哭,一听茹心骂君不封,她先不乐意了,抽泣着嘶吼道:“不许你说我大哥!”茹心也不恼,拍拍解萦的后背,她和她碰了碰头,“姐姐说的是事实,不是谩骂。这男人呐,你太给他脸,他就会蹬鼻子上脸,该骂还得骂。”
解萦不解地眨着眼睛,再看一旁的君不封,脸上满是尴尬,全然不是在自己面前的胸有成竹。但可能是因为被茹心骂了,君不封的眉梢有一股盖不住的微弱喜气。吃了瘪的大哥少见,但冲着女人“犯贱”,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解萦气得横眉冷竖,心里骂着他贱坯子,更讨厌他了,君不封试图凑过来,她就踹他。
后面君不封实在没辙,只能让茹心抱着解萦,上了她的马。
前去秦州的路上,君不封一直试图和解萦握手言和,但小姑娘这次是真气急了,他一凑近就撒泼,最后折磨得连茹心都开始苦笑:“以前声竹说你这小妹子的脾气大,我还不觉得,今天可是见着了。”
茹心这句话,倒把解萦给说冷静了。
她被茹心身上的香风熏了一路,非但没把自己薰冷静,反而越熏越失衡。
留芳谷的成熟女性里,解萦最常打交道的是绣坊的祝师傅,而谷里的其他成年师姐几乎不与她们这些小豆丁厮混,与解萦最常待在一起的三个姐姐,虽然相较她是成熟许多,但在茹心面前,她们都是清一水的豆芽菜。
茹心身上有她艳羡的成熟,与茹心的端庄相比,解萦声嘶力竭又四处乱踹的小疯婆子形象,实在登不得台面。
想也能想到,这脾性肯定不讨大哥喜欢。可她转念又想,如果事事都要讨他喜欢,又岂不是太委屈了自己?她不闹,他就敢把自己晾着一年!她闹,起码他还得腆着脸来哄!
解萦又把自己气着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哥居然是这种贱坯子!
茹心看解萦这边似乎偃旗息鼓了,连忙骑着马一溜小跑,趁君不封还没追上来,她同解萦说了些体己话,解萦本来对茹心的情感很复杂,听她传授的“妙计”,她也笑了。
之后的旅程,无论君不封怎么试图和解萦对话,解萦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直到赶到秦安县,兄妹俩也没能和好。
林声竹约他们在一处农宅见面,才靠近农宅,解萦不自觉“咦”了一声。
第五章 流年(二)
农宅外有棵大榕树,一个清秀的小少年正在树下练剑。男孩一身道童打扮,衣着鄙陋,却有股卓尔不群的气质。解萦在留芳谷见了当世很多潇洒风流之辈,还是第一次看到气质和相貌都这样突出的同龄人,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男孩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灵动娇憨的小姑娘滴溜溜地看他,男孩也是一愣,而那女孩稍一偏头,冲着他甜甜一笑,男孩心一乱,手里的剑没拿稳,直接落了地。
脸上挤出一个甜美的小梨涡,解萦没对男孩的出糗施以嘲笑。男孩红着脸连忙捡起剑,看到君不封和茹心,他立刻明白了他们的身份,恭敬地抱拳道:“茹女侠,君世叔,师傅已经在此地等候二位多时。”他说着就要把他们往里迎,君不封笑着止住他,反而下了马凑到解萦身边,满面和煦地看她。
解萦给君不封甩了一路冷脸,到底没让他在林声竹的小弟子面前折了面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君不封知道这是小祖宗与他和解的信号,他凑上前,女孩果然搂住了他的脖子。君不封本意是要抱她下马,解萦倒是搂着他不肯放手,又开始黏黏歪歪地撒起娇了。真到了秦安县,其实解萦也有些后悔,和大哥重逢的时间太短,她竟把赶路的工夫都浪费在和他置气上,而现在林声竹这边多了个小徒弟,她若再胡闹,丢的是大哥的脸。
在茹心面前让大哥下不来台,那确实是有包藏祸心的成分在,她巴不得让茹心厌烦大哥到根本不愿意和他同路而行,可在林声竹面前,她又最是维护大哥。
君不封嘱咐小男孩在原地练剑,他们三人要进去给林声竹一个惊喜,男孩应了他主意,又忍不住看君不封的背影——男人怀里的小姑娘这时正在瞄他,明亮的眼眸闪烁着,有种不动声色的慧黠。
男孩揉揉脑袋,也害羞地笑起来。
林声竹正在屋里全神贯注地处理分舵公务,根本没注意到君不封他们三人从旁观察他许久,后面还是茹心看不过去,直接走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娇嗔道:“你这呆子,我们都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看点茶。”
别看林声竹是她的小情郎,茹心这力道是一点不减,捏得林声竹只流泪,高呼阿心姐姐饶命。
解萦对林声竹一直有点说不出的讨厌,看他被茹心欺负了,解萦团在君不封怀里,很快活地偷笑,那一点笑声自然逃不过林声竹的耳朵,再看一旁的君不封,也在乐,同样是幸灾乐祸。
自打君不封被派去群龙教卧底,林声竹同解萦一样,也有大半年时间没有见到好兄弟。君不封在敌营九死一生,坐镇洛阳的他也不时担忧兄弟的安慰。许久未见,本应好好拥抱客套,可君不封却还是往常那副讨人嫌的臭德行。林声竹翻了个白眼,把屋外守着的小弟子叫进来,让他给乞丐兄妹看茶。
屋里的主桌上正好放着新切好的瓜果,估计都是小弟子准备的,君不封倒是不客气,抱着解萦坐在桌前,他给茹心丢了个水灵灵的鸭梨,便和解萦就着果盘吃起瓜果,还不时给解萦喂茶水,全然没有理睬林声竹的意思。
林声竹也知道君不封是在存心逗他,只是叫花子身边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帮手,烦起人来也是加倍的招人烦。林声竹冷声一声,见招拆招,他坐到乞丐兄妹身边,不怀好意地问解萦:“小解萦,叔叔也有一年多没见你了,按说你也在留芳谷待了一年,怎么还是这么怕生,要让你家大哥抱。咱也是有手有脚的,吃个水果还要让他喂吗?还有,你都进屋里这么久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愿意和我打一声?”
君不封是解萦的大哥,林声竹不请自来,做了解萦的“叔叔”,高低给自己升了个辈分,占君不封伦理的便宜。解萦本来还想在林声竹面前装一装样子,哪想对方上来就触了她的两个逆鳞。全留芳谷上上下下谁不夸她举止妥当,落落大方。本来屠魔会里君不封屈居林声竹之下已经够让解萦窝火了,他还敢在自己面前暗暗压大哥一头?解萦气得当场就要骂他,但想了想,出于维护大哥的面子,她忍着怒火没理他,单是怄气地搂着君不封,气鼓鼓地吃葡萄。
因为破了蜀中的大案,林声竹在江湖声名远播,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应着,江湖人士无一不对他礼让三分,他又是个循规蹈矩的道士,非常注意交往时的礼节。林声竹本来是想借机破个局,没想到这臭丫头的脾气大,架子更大,直接恼哼哼地不理他,他有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折过面子了?林声竹转头批评君不封,说他上梁不正,带坏小孩。
若换做一年前,解萦听这话,早就抽了鞋底砸林声竹了。但君不封是她永恒的靠山,不用小丫头出马,他就和林声竹抬上了杠。对林声竹含沙射影地嘲讽,君不封微微一笑,温柔地顺了顺解萦的头发:“我家妹子人小体虚,顶金贵的丫头,被我抱一路怎么了?我还怕她被有些迂腐的牛鼻子老道顶到,万一受了伤怎么办?再者说,旅途劳顿,她那么小,哪有那么多心力去搭理不相干的人,横竖你不是外人,点个头就行了,咋的,还得像江湖上那些天天围着你的酒囊饭袋,你走到哪儿他们舔到哪儿吗。”
“你!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这么惯下去,你迟早有天会把她惯坏!”
君不封接过解萦手里的葡萄,很耐心地喂给她吃,解萦吃得眉开眼笑,亲亲热热地揽住君不封的臂膀,瓮声瓮气地说:“最喜欢大哥了。”她冲林声竹做了个鬼脸,又得意洋洋地倚回君不封怀里。
兄妹俩这厢连枝同气,林声竹涨得脸色通红,君不封甚至故作不以为然地挠了挠耳朵:“声竹,你要有教养人的心思,就好好教你的小徒弟去。我们家丫头好着呢,远看近看也轮不到你这个牛鼻子来插嘴。”
林声竹一句“臭叫花子”就要骂出去了,茹心笑着出来打了圆场:“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俩斗了半天嘴,结果把我们的小徒弟晾到了一边,阿竹,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你先斩后奏,也没告诉我咱们的这个小徒弟是什么来历。”
解萦很怀疑茹心是故意在君不封面前提什么“阿竹”“咱们”,她明显感到君不封身体一僵,而林声竹也因为茹心的亲热,俊脸一红,很难得地害臊了。
失态了片刻,林声竹清了清嗓子,又看回解萦:“小解萦,你这次可不能再冲我耍小性了,我新收的这个小徒弟,可是和你有点渊源的。”
解萦终于松开了君不封的脖子,疑惑地看他:“什么渊源?”
林声竹招招手,把男孩唤到他们身边,男孩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看解萦。
解萦被林声竹的架势也弄得有些紧张,从旁拿了一小块甜瓜,慢慢地吃。
林声竹直接拉过男孩,让他站在解萦身前:“小枫,你可知道这个小妹妹是什么身份?”
男孩脸红到了耳后根,缓慢地摇着头,声音很小:“师傅,我不知道。”
“她的父亲便是‘解孟尝’,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之女。”
男孩眼里一下有了光,像是突然来了什么勇气,他朝着解萦语无伦次地介绍起自己:“小,小萦妹妹你好,我,我叫仇枫……”他的声音愈来愈小,“仇恨的仇,枫树的枫。”
解萦点点头,又拿了一牙甜瓜给君不封吃,兄妹俩摆出一模一样聆听态势,仇枫的害臊去而复返,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林声竹站了出来,替仇枫说了下文。
“我是在近期才知道原来江湖鼎鼎有名的‘解孟尝’是我们屠魔会的骨干,而他身故的直接缘由是粉碎了奈何庄的阴谋,救下了被他们残害的孩子。这些孩子各个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你们也知道,舵里有不少探子,总舵主担心孩子们的情报被出卖,解毒一事,都是他一人上下奔走,请来各方名医。耗时近两年,这些孩子才彻底痊愈。”
林声竹替仇枫铺垫了前因,仇枫也终于有了胆量,可以说后面的话。
“如果不是有解叔叔搭救,我活不到这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萦妹妹,以后你有事,尽可以找我帮忙,我,我会为你肝脑涂地,万死不……”
“毒发的时候,一定很痛吧?”解萦突兀打断了他,男孩一愣,只见女孩将手上的瓜果汁液蹭到了林声竹的道袍上,她忽略了险险发飙的林声竹,只是柔柔地握住男孩的手,眼里蒙了一层雾。
“二师父的得意门生被派去屠魔会替爹爹救的孩子解毒,他也一直传信和谷里分享解毒进展,四师父教我们毒理,按照师兄信上所说,配了毒性最轻的一副毒,拿谷里的兔子做了试验……小兔子死得很凄惨,吓得好多师兄师姐都做了数日噩梦,之前喻伯伯也说过,这种毒‘毒发时身体青紫,口吐白沫,动若蠕虫,形态极为可怖。’”
解萦这句话一出,仇枫那边就吧嗒吧嗒掉了眼泪,他呜咽道:“被解叔叔救下时,我中毒尚浅,还有的救……很多人在获救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君不封也叹了口气,拍了拍仇枫的肩膀,他转头问林声竹:“这小兄弟是怎么成了你徒弟的?”
“你去群龙教卧底的这大半年,我也没闲着,承蒙总舵主信任,他将护送孩子们回家的要务委托给我……小枫无处可去,根骨又奇佳,你那边养了个小解萦,我没道理不收小枫为徒吧。”
“你这是和茹心婚都没成就上赶着要当爹了?”君不封将林声竹曾讽刺自己的话原数奉还,林声竹气急,抽了剑就要和君不封拼命。
君不封高声喝道:“正好也让我看看你这大半年的长进!”他从旁扯了根扫帚,和林声竹在院里招架起来。
两个武林里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动起手,一时难分高下,但两人也只是打了一阵,就自觉收了手。
茹心是来给林声竹助威了,可君不封的头号捧场王却不在。少了解萦的旁观,这比试总觉得少了些意思,起码君不封是瞬间兴趣全无,也没了争强好胜之心。
这时再看屋里,两个小朋友不知在交流什么,仇枫一直在哭,眼里同样有泪的解萦却在为他轻轻拭泪,还柔声问他要不要吃水果。
两个大人因为点鸡零狗碎的小事大打出手,孩子们反倒相亲相爱。林声竹和君不封都悻悻得说不出话。这时已近正午,林声竹准备带上他们四人去附近的酒家吃饭,君不封却止住他,只是倚着门框,看着小大人似的解萦,脸上满是宽慰。
第五章 流年(三)
待林声竹领着一行人去秦安县最负盛名的酒家时,解萦已经迅速和仇枫搭建了粗浅的友情,和他混成了一对旅途玩伴。
按说她和君不封分离许久,又闹了一路别扭,之后的时间她都应该待在君不封身边,但仇枫的遭逢,让解萦也有点兔死狐悲的哀叹。
即便有大哥从旁事事照拂,解萦始终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与解家有关的一切渐行渐远,如今的她仅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这一年,她收到了很多同门的友善,但泛滥的友善背后,谁也没有切真地走近过谁。即便大家进谷前的遭际不同,每个人心里都有着相似的空洞。解萦从来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最后她也放弃了报复罗介晔,仅是在君不封面前装了装样子,借大哥的手帮她小小教训了对方。
反刍完雪夜里罗介晔那一番突兀的发言,也就明白他和她可能有相似的经历,只是解萦命好,她碰见的是大哥,而罗介晔遭遇的抛弃,更像是他们这些孤儿面对的平常。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境遇难道就比罗介晔好到哪儿去?
说来也奇怪,明明只过了一年,解萦对父亲的印象愈发稀薄,甚至因为渐通人事,从前不能理解的一些东西,解萦开始融会贯通,也更明白那番抛弃之后的深层寓意,从而更不愿意提及她的父亲,连“孟尝”二字都成了讳莫如深的雷区。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解孟昶是没有做错的。
解萦在这一年开始接触毒理,四长老仿制奈何庄的蛊毒仅是日常授课的一例。这段时日,她和同门看了不少令人作呕的毒物,因为早年在渝州竹林的经历,解萦对泛着古怪恶臭的血腥尸首还能勉强忍受,没受过这等冲击的同门,都是一连吐了好些天,才渐渐习惯了四长老的教学。
解萦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但在留芳谷修习的这一年里,她逐渐体悟到何谓医者仁心。四长老在授课时让他们两两结为一组给对方下毒,同时根据自身的症状祛除身上的毒素。解萦和朱蒙一组,往日也没什么仇怨,给对方下的毒都比较轻微,可即便是轻微的毒,毒发时也足够苦不堪言。仇枫就算中毒“不深”,花了两年才彻底解毒,过程又能轻松到哪里去?
解萦能够想象到那种痛苦,也就对这个小少年存了一分可怜。
在秦安县用过饭食后,一行人也不耽搁,他们快马加鞭前往此趟旅途的目的地,秦州。
去往秦州的路上,解萦一如既往坐在君不封怀里。许是因为物伤其类,仇枫的遭逢让她很久违的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与君不封相处的日日夜夜如同走马灯,在她眼前循环播放了一路。
夜里打尖,解萦已经黏君不封黏到根本不愿从他身上爬下来,下马要他背,吃饭要他喂,她坐在他腿上,声音如黄鹂般动听,干什么都是腻腻地冲他撒娇,君不封都没怎么顾得上吃饭,光顾着应付怀里这个嘁嘁喳喳的小姑娘。他说她今天撒娇多得反常,却也不觉得她烦,只是好脾气地应允着她的无理。
兄妹俩这厢其乐融融,对面的三人神情各有不同。
林声竹毕竟和乞丐兄妹的接触时间长,他俩这讨人嫌的样子,他是已经很熟悉了,但可能是因为这几日新领了一个小徒弟,他突然开始福至心灵地领会君不封照顾解萦时的体悟,但抚养女孩和男孩毕竟不同,林声竹恍惚了一下,不知自己以后和茹心会不会育有这样可心的女儿。
他下意识看了茹心一眼,却见女人眼里有隐隐波光。饭桌上并不是追问茹心的好时机,他给爱人夹了几口菜,茹心重新回过神,冲他微微一笑,这笑里带着点引而不发的悲哀,林声竹怅然若失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林声竹心绪低落了一顿饭,完全没注意到小徒弟同样闷闷不乐。
仇枫一直想和新认识的小萦妹妹多说几句话,可小萦妹妹仅在秦安县与他短暂有过交流,之后这一路,小萤妹妹对他视若无睹,整个人仿佛长在了君世叔身上,心里眼里都是他。仇枫知道君世叔是小萦妹妹的兄长,也只能干干看着眼馋,又期望什么时候君世叔累了烦了,可以让他上去帮忙,他就算和她说不到一起,背她一阵也是行的。
仇枫等了又等,一顿饭吃完也没能等到连体人似的兄妹分开。
三个大人在客栈一楼闲聊,解萦还是亲亲热热地搂着君不封的臂膀,也跟着他们一起说笑,赶着解萦插不进话的功夫,仇枫凑过去,小声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玩耍,解萦头也不回:“不要,我要和大哥在一起。”
仇枫只得耷拉着眉眼回到师傅身边。
大人们胡吹猛侃聊累了,开始分配房间。五人住宿,店内目前还剩两间客房,解萦自然要和君不封住一起,林声竹三人就被她默认打包到一块。她以为房间应该是这么分,可实际却是大哥他们三个男人一屋,她和茹心一屋。
一听她要和君不封分开,笑了一晚上的解萦顿时瘪了嘴,无言地啜泣起来。
饶是君不封已经很习惯解萦突如其来的哭泣,真看他的好妹子默然垂泪,他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把女孩抱在怀里替她拭泪。
茹心不着急去哄解萦,倒是调侃地看负责分房的林声竹,林声竹悻悻地蹭着鼻子,到底放下了架子,苦口婆心地去劝解萦不要哭。毕竟就算他和茹心两情相悦,举止日趋亲密,两人还是严格恪守着男女大防,若是解萦和君不封住一屋,他就得和茹心一间房,和茹心住一起也就罢了,新收的小弟子也参与进来,与师娘同住一屋,这成何体统。
君不封素来疼解萦,这次也站到了林声竹那边,劝她不要使小性。
仇枫也在着急,巴不得自己去跟君不封解萦他俩住一屋,不讨师傅的嫌。
解萦后面是不哭了,却又和君不封生了气,她是看出来了,大哥就是不想让茹心为难,才会答应林声竹的话,比起自己,大哥还是更在意茹心!
她怀着滔天的怒火,和茹心挤进了一间房。
茹心最擅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解萦是在生闷气,从留芳谷赶来秦州的路上,她已经了解了这小丫头的脾性。
唤了唤在床上装死的女孩,她给她挽了个剑花,笑眯眯地问她想不想学。
霓裳阁武艺精妙,仅是普通地用双剑耍了几招,就看得解萦目不转睛。
但想到对面的这个人是比起她来,大哥更喜欢的茹心,解萦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她是个心眼小的,但凡谁伤了大哥一毫一厘,她都会不动声色地记恨对方。但感情又是最勉强不来,君不封一厢情愿的痴恋本来也没想得到茹心的回应。从这角度出发,是大哥上赶着去碰茹心的瓷,而茹心自始至终不欠大哥什么。她对茹心的嫉恨显然站不住脚,但若让她和她敞开了胸怀去接触,她也实在做不到。
茹心得了解萦的拒绝,并不气馁,转而当着她的面在并不算大的空间里翩翩起舞。解萦想起了一年前的七夕夜,在长安花车上舞动的胡姬,舞姿也是这般曼妙。那是她这个年纪根本无法触及的成熟风流,赶着解萦失神,茹心收了剑,笑着坐到她身旁:“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姐姐教你几招霓裳阁的剑法,而你呢,就别生你家大哥和阿竹的气。”
解萦一愣,又扭捏着低下头。
茹心哪管解萦是拒绝还是答应,已经自顾自地给她讲起了霓裳阁的武学精妙。解萦最怕这种直接的人,后面也只能个跟着茹心的讲解,慢慢听下去。
深夜,她们洗漱干净,一并躺到床上,解萦思前想后,还是钻到了茹心怀里,嗅她身上的幽香。短暂过了把怀念娘亲的瘾,解萦抬起头,轻声问道:“茹心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教我的那些……”
“嘘。”茹心笑着止住她的唇,“声竹不封和我都是少时结识,声竹是早早被家人送去了道观,而我和不封都是孤儿……女子在江湖行走本就有诸多不易,又何况本就是无根无萍的人呢?我看到这样女孩就想帮上一帮。小萦,你很幸运,有不封做你的大哥。我看你和他亲密的样子,估计你迟早有一天会为了他踏入这片江湖,如果是这样的话,留芳谷能教给你的东西,可能还不够。都说是‘狡兔三窟’,我们女子多学几门旁门左道,亦是无妨。”
茹心基本把霓裳阁的武学精要尽数透露给解萦,可谓送上一份大礼,还有些江湖上的旁门左道,也都是厉害的杀招,要是学会了这些招式,确实能在搏命时出其不意。
但解萦怀疑茹心目的不纯。
可能是她太敏感,她能听出茹心话里的真心实意,但她的话,又远不只是“真心实意”这么简单。
茹心对她说:“我偷偷教你武功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就算是你家大哥也不能说,还有,这都是些压箱底的功夫,不到艰难关头,不要轻易取用……你能做得到吗?”
解萦故作天真地伸出手:“许诺分量不够,我们拉钩。”
第五章 流年(四)
翌日,他们赶在太阳下山前来到了秦州。
秦州地处三江交汇之处,又有“天水”之称。君不封和林声竹尚在蜀中分舵时,间或会来秦州踏青,此次造访秦州亦是轻车熟路。
在客栈休整一晚,新的一天,他们备好了踏青用的食粮,带着两个孩子,策马入群山。
找了一处合适的观景地,才坐下没多久,林声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君不封和茹心聊起了公事,茹心是第一次来秦州,从旁听了一阵,便策马去四处赏景。解萦这一日还是扒着君不封不放,紧紧缠着他的臂膀,她开始还算认真地听林声竹卖弄,后面实在被他高屋建瓴般的指示烦得可以,便拉着被她冷落了一路的仇枫去玩。仇枫听师傅训话听得津津有味,可小萦妹妹找了过来,他还是没骨气的任她牵去一边。
有些话本也不便当着解萦的面细说,小姑娘拉走了仇枫,林声竹再同君不封说起舵内事务,也变得放松许多。
经过探查,解孟昶之死与屠魔会中的探子脱不开干系。去年他们兄弟重创了群龙教,之后也迎来了群龙教和奈何庄的联手反扑,屠魔会多家据点被捣,舵中兄弟姐妹死伤无数。为防止消息再被泄露,喻文澜那边精挑细选,为他看重的青年才俊单独安排任务,林声竹便在此列。他的口风之紧,便是爱侣茹心也不知林声竹的具体任务为何,几次三番下来,林声竹在屠魔会的地位水涨船高。
身处高位,林声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上位者的毛病,他自己虽未察觉,与他分离数月的君不封已经很明显体会到这种变化。君不封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与从前那个一心向道,全心为民的小道长相比,现在的友人动辄满口大义,反而让人觉得其心不诚,其义不真。他一向听不惯这种惺惺作态的场面话,后面实在听得心里烦,干脆堂而皇之打起了呵欠,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声竹如何不了解君不封的脾性,见状也利落地收了话头,转而为对方斟了一杯酒。
兄弟俩对饮三杯,开始看孩子们的嬉戏。
仇枫年长解萦两岁,已隐隐有少年的模样,解萦这一年虽然长高了一点,相较同龄的女孩还是显得十分瘦小,再配上这一身绀紫色的衣裙,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移动的小紫薯团子,煞是可爱。
君不封鲜少看丫头和同龄人一起玩耍,似乎只要自己在她身边,他们就像两块密不可分的磁石,解萦永远都挂在他身上。而这时她特意抛下了自己,去与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男孩玩耍,可见这男孩的不凡。
君不封有八个月没有好好和解萦团聚,来秦州的路上,他们一路奔波,片刻不得闲。现在听着她的笑声,看着她活泼灵动的身影,卧底数月,横亘心底的最后一丝阴霾终于消失殆尽。他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享受他和小丫头的夏日休闲。
旁观的久了,君不封也不甘心仅做一个看客,他没皮没脸地混入其中,和两个孩子对着附近的河流溜起了石子。他是打水漂的高手,解萦也得了他的真传,除了这几日在外,以及去年诞辰不得已的生病,小姑娘一天也没有放下“小手段”的练习。仇枫并不知这兄妹俩的前因后果,还以为自己年长解萦两岁,怎么也能在娇滴滴的小萦妹妹面前出一点风头,可小萦妹妹掷石子的手法居然很稳,这石子是扔得又远,水花又小,还能泛起均匀的波纹;相比之下,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扔得她一半的距离,还是扑通扑通地往下砸,显得粗野之至。
仇枫不满自己的表现,而解萦每扔一下就高兴得向一旁的君不封撒娇,那绚烂的笑容晃得他眼花,没能在她面前出彩这件事,也很自然被他抛到了脑后。
君不封今天见解萦溜石子的手法,就知道好妹子没有忘记他的叮嘱,对解萦的手法再度指导一二,君不封春风满面,回来痛饮了一壶酒。
林声竹在这期间也自酌自饮了三杯,没看出什么事能让君不封如此高兴,他借着酒意问了一句,君不封却反问他这酒的滋味如何。
这次出行,君不封特意带来了两款酒,林声竹都一一品尝过。听了林声竹那边的答复,君不封这才洋洋得意地宣布了谜底——他带的这两款酒,都是小丫头在这一年里为他精心酿造的。
酒是越陈越香,但解萦怕大哥来谷里闹馋虫,特意从祁跃那里学了几种酿造时间相对较短的酒,以备不时之需。君不封这次去留芳谷,来去都比较匆忙,他只来得及带上小丫头送他的酒和丹药,丹药需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吸收,而这酒也是这时才有机会喝。
君不封是好酒之人,只要这酒味道不是奇差无比,他都能从中找出闪光点。解萦许是和祁跃了解过他的口味,酿造出的这两款酒都颇对他的胃口,林声竹对这两款酒夸赞有加,却也说了这酒的后味要比寻常酒更辣,更烈,余味更足。
君不封更得意了:“等我家丫头酿了三年的酒开封,到时候高低给你送几瓶,你还没事馋什么西域的葡萄酒,我们丫头可是得了当世大酿酒师的真传,复刻你喜欢的西域美酒也不在话下,以后我是不会巴结你赏口酒喝了,你来巴结我们丫头还差不多。”
林声竹翻了个白眼,兄弟俩推杯就盏,又喝了几杯。
两种酒掺杂在一起喝,许是容易醉。林声竹的酒量不如君不封,喝着喝着,他瞄了一眼正在追逐打闹的两个孩子,突然和君不封嚼起了舌头:“咱俩现在,要,要不就把儿女亲家给订上,你看他俩往一起一站,多般配。”
君不封不动声色地喝完一杯酒,又侧身去看两个小朋友。
仇枫的相貌是当世一等一的俊俏,气质同样卓尔不群。至于男孩的性子,君不封观察一路,可以确认仇枫处事沉稳,敦厚善良。而他家的小丫头,相貌自是不多说,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但难缠的小女孩没有给小男孩多少不快,两人的性子很是互补。两个孩子放到一起,乍看上去也算小一号的金童玉女。
君不封知道仇枫是个好小伙子,但他家丫头连八岁诞辰都还没过,现在谈儿女亲家,还为时过早,而且很难不说是林声竹是包藏祸心,趁着丫头尚未崭露锋芒,他就上赶着带徒弟来占位了。
君不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挑眉道:“俩孩子的事,现在聊还太远,怎么也得过个四五年再说,先别说你这小徒弟了,你呢?”他一脸讥嘲,“你们昆仑山无为宫倒是不避讳道长结尘缘,但若有一天你当了掌教呢?茹心该怎么办?”
君不封一句话把林声竹问住了,他只能悻悻回应:“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屠魔会上下奔走,鲜少回无为宫,我上面还有不少师兄弟,掌教这事,轮不到我。”
“可无为宫与你同辈的弟子,数你资质最好,江湖声望最高……”
“停,打住打住。真要有那天,我就立刻传位,让小徒弟去当掌教。”
君不封顺势踢了林声竹一脚:“好你个牛鼻子道士,前头还说媒呢,这是碍着了自己的姻缘,转头就把徒弟卖了。你是潇洒了,和茹心双栖双飞了,我家丫头怎么办?和仇枫定了亲,他转头去出家,咋的,让我家丫头守活寡啊?”
君不封这句话激得林声竹的火气也上了头,两人针尖对麦芒地互呛,全然没注意到两个小朋友早就停止了玩耍,将他俩的对谈听了个正着。
仇枫相貌俊俏,解萦看见他就心情好,而他性格敦良忠厚,她也可以像在大哥面前那样,稍微暴露一下自己的本来性格。
但这一切友善从听到林声竹打算的那一刻起,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仇枫噙着眼泪直吹拇指,他像是不知觉中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指尖渗出了大量鲜血。他吮着手指上的血渍,呆呆看着刚才还和自己亲密有加的小妹妹——对方现在已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嘴脸。
解萦收起袖口藏着的银针,厉声骂道:“我想嫁什么人全由自己决定。你和你师傅就不要动我的念头了!”
仇枫吸吸鼻子,委屈地反驳道:“这是师傅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我没有这个想法啊。”
“你没有?”解萦冷笑,“之前你说了,师傅就如同你的再生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真给你说媒,你还敢不从?”
“可……可这也要君世叔答应才行啊。”
提到君不封,解萦的神情瞬间温柔起来:“大哥是永远不会逼迫我的。”说完这句话,无论仇枫再怎么唤她,她也没有理睬过对方。她重新挤到君不封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有种倦鸟归林般的安心。
她真正想嫁的人,自然是不能同仇枫说的。
虽然大哥不以为然地拒绝了她的锦囊妙计,但解萦从路上对他提出那番话的那一刻起,长大后嫁给大哥就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祈愿。
如果让她嫁给别人,她宁肯当场拔剑自刎。
她也能隐约明白到自己不喜欢林声竹的理由了。
江湖中享有盛名的林道长,缘何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只是因为有些时候,他会让她想起解孟昶。倒不是因为两人性格相似,而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掌控,让她细想起来,总要作呕。类似的感觉在面对屠魔会总舵主喻文澜时也同样出现过。
他们都不尊重她,她的想法无足轻重。
归根结底,也只有大哥聆听了她的心声。
秦州游持续了三天,一行人在这里分道扬镳,林声竹要带仇枫回昆仑山学艺,茹心奉总舵主之命去白帝城接应舵内弟兄,而君不封则带解萦原路回留芳谷。
解萦高兴归途终于可以和君不封独处,临走前无论仇枫看她的眼神有多哀怨,解萦都没有留意。
回程路上,兄妹俩像去年那般,一路走走停停,甚至又赶上了七夕混迹到长安,还是同样的酒家,同样的房间。去年的解萦尚是懵懂地坐在大哥肩头,忐忑自己的未来,而今年的她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长大,同大哥过一个货真价实的七夕。
君不封将解萦送回留芳谷后,又在谷内耽搁了几日才走,他将解萦为他精心炼制的丹药一一吸收完全,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他的好妹子。
为避免重蹈去年的覆辙,君不封婉拒了喻文澜派来的任务,自己本本分分地留在洛阳分舵处理舵中事务,赶在立冬前夕,他离开洛阳,去为解萦过诞辰。
因为有了去年的经历,解萦其实没敢幻想大哥会来,而大哥不仅来了,还为她带来了无数新奇的小机关做礼物。
他陪着她住了一段时日,解萦这次再送他,直接游刃有余地穿越了那团迷雾。
比起一年前,小姑娘似乎对他们的分离没有那么难过了,分离固然会让人痛苦,但君不封是信守承诺的大侠,今年诞辰他来了,明年除夕他也一定会来。
解萦满怀着对新一年的期许回到谷里,才安生了没两天,朱蒙在她准备去找解铃居士的路上将她凭空拦住,要带她去见一位师兄。
二长老最得意的门生,从谷外回来了。
第五章 流年(五)
这师兄名叫晏宁,生就一副俊俏面孔,比起林声竹不遑多让,听朱蒙那边给她嚼舌头,晏宁是谷里诸多女弟子的梦中情人,但这师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在谷里招摇多年,还是独身一人,没什么流言蜚语。
晏宁住在留芳谷的西北方向,在无翁山下,白头川边,解萦和朱蒙赶到那间小草屋时,晏宁正天女散花般地给围过来的师弟师妹们送礼物。朱蒙是个胆子大的,直接拉着解萦走到晏宁身边,高声道:“晏师兄,这位就是咱们谷里新来的师妹,我们全谷最小最小的小师妹。”
二长老此前已经给晏宁介绍过最近谷里的情况,他也对解萦的身世有所耳闻,因为恩师对解萦格外看重,晏宁也对解萦稍微留了点心,他想了想,从一团礼物里摸出一个小香囊,这香囊由被树王汁液浸染过的蚕丝织成,里面塞满了药草,可以宁神、驱虫、避毒。
解萦一听这香囊可以避毒,眼睛一下放了光,又怯怯地问对方,这香囊能不能规避奈何庄和群龙教的几种知名毒药。
晏宁笑道:“特殊的毒药可能没办法保证不中招,但能保证佩戴者不会被大部分毒素侵袭。你说的这点好,正巧我这次出去也弄到了他们的一些招牌毒药,我研究研究,看看这香囊能不能推陈出新。”
仅这一句话,解萦就对晏宁有了好感。
晏宁便是被二长老派去屠魔会医治中毒孩童的弟子,因离谷已近两年,同学也很少提起他,待到晏宁回谷,解萦才发现他对留芳谷是多大的助力——几位长老那边不时搡着他来上课也罢,就连丹青师傅也偷了懒,让晏宁去代课。
谷里的年轻弟子,数晏宁的画技最为高超,他也确实有资格来指导他们这些小豆丁。
除却机关术,解萦最擅长的也是炼药和丹青,她成了晏宁连续两位师傅的得意门生,这位行事潇洒的师兄想不记住她也难。
解萦也很愿意和对方来往。倒不是因为师兄英俊,晏宁的特别在于他的亲和,虽然不是完全相像,但解萦能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大哥的踪影,平常也就更愿意跟着他学习,反正留芳谷新弟子在入谷一年后也会被指派给更年长的师兄师姐,从他们身边学习取经,解萦不请自来,每天从留芳谷的东南方去往西北方,要从师兄身上学习先进经验。
和晏宁混迹的久了,解萦甚至想牵个线让他和大哥认识。
她有预感,晏宁会和大哥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新一年的除夕,君不封虽不算失约,也仅是和她短暂地过了个除夕,新年第一天,解萦甚至都没来得及提晏宁一嘴,仅是把避毒小香囊挂在他腰间,君不封便匆匆离开留芳谷,前去执行神秘任务。
而之后他赶来看她,又赶上师兄下山义诊,两人始终无缘得见。
解萦十岁这年,她终于履行了七岁时的允诺,在解铃居士和铁匠师傅的帮助下,她亲自动手,为君不封做了一把称手的兵器。
这一年的夏天,兄妹俩依然和林声竹与茹心一起度过,解萦也就把这个开箱的惊喜留到了他们几人面前,也方便自己给大哥长脸面。
仇枫这次没有来,据林声竹讲,这小弟子很希望下山来见小萦妹妹,但无为宫里代为管教仇枫的几位师傅认为他小小年纪道心不稳,勒令他在宫内修习。仇枫因故缺席了这次聚会。
少了一人来观摩开箱,解萦有些遗憾,但君不封不在意这个,他是全场最开心的人——从开箱看到武器的那一刻起,他就乐得合不拢嘴。
大哥善使棍法,最合适的武器便是长棍,但他也说过背着长棍行事不便,解萦便将其设计成可自由伸缩的短棍,可以很轻松地盘在腰间。使用时,需旋转短棍变换长短,拨弄暗扣便可将短棍固定。
这设计是早早想好了,可制造武器的原材料是难题,寻常的铜铁要么太过笨重,要么太易变形,这几年,她和解铃居士研究了许多罕见矿石,最终选用了金夜城出产的矿石“无锋”,“无锋”打造出的机关轻巧坚韧,不易变形。解萦委托铁匠师傅去帮她弄几块有一定长度的无锋原石,也是等了一段时日才寻到,拖拖拉拉了几年,她现在才为大哥奉上这礼物。
礼物有了,取名又成了难题,君不封胸无点墨,吭哧了半天,给解萦的礼物命名:用心棍。解萦气得直接抄起棍子追着他打,可他让解萦来取名,解萦又摆摆手不乐意,执意让大哥取,而林声竹贡献的几个名字,解萦全当它是空气。
考虑到丐帮的镇帮武器是“打狗棍”,她这个“用心棍”听起来起码比打狗靠谱。
有了丫头给他做的“用心棍”,又带来了她筹备三年的自制佳酿“离人归”,君不封这一路可谓踌躇满志,心满意得。但在这春风得意之下,解萦似乎隐隐感觉到三人组的气氛不似过往。
茹心和林声竹的感情稳定,但就如君不封所说,处了这么些年,与他们三人年纪相仿的,成亲晚的,孩子大概像解萦和仇枫这么大,成亲早一点的,怕是已经要给自己的孩子张罗婚事,而这二位却始终不成亲。
君不封隔岸观火,很快看出了症结所在。
自打上次拒绝了喻文澜那里的要务,君不封之后负责的几个案子总在收尾时出差错,渐渐也就被总舵主剔除出才俊名单,而林声竹一路青云直上,现在已经是屠魔会管辖中原地区所有分舵的副总舵主了。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林声竹能在屠魔会爬到此等要位,与他背后长袖善舞的茹心脱不开干系,茹心为他付出良多,却迟迟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还在背后被有心人奚落。
君不封无法原谅林声竹对茹心的怠慢。
在去留芳谷接解萦之前,君不封就和林声竹大吵一架,待见到解萦,路上他还是没忍住和解萦发了牢骚,小姑娘年纪小,对他们成年人的情爱故事实在插不上什么话,也只能安慰君不封,许是林声竹和茹心这边各有安排,让他不要太过忧心。
但真见到了这二位,解萦也在观望,看看这三位老友到底弄成了什么情况。可惜,解萦没看出来什么所以然,在她面前,这三人的友情固若金汤,没有任何异常。
解萦这次不仅得了茹心指点的几招杀招,林声竹也顺便教了她一些功夫,还传给她无为宫的吐纳之法,助她修习留芳谷内功。
夜里和茹心躺在床上,她们天南海北地畅聊,偶尔也会聊到君不封。解萦一直以为,以茹心对君不封的无视,大哥是不会在她的话题里出现的。可和茹心聊着聊着,难过的又是她。
就如茹心所说,君不封似乎总是差了点运,每次都在重大关口受伤或出纰漏,即便他们知道他的能力,总舵主也不愿意将大事托付给他,反而总将一些马前卒的任务丢给他,做马前卒,就意味着要扎根敌营深处,随时有毙命的可能。
大哥为了屠魔会尽心尽力,却迟迟混不上一个高位,而她势单力孤,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每次大哥来见她,身上或多或少总会带点伤。她也曾提过现在她就想同他一起浪迹天涯,他又最是不许,要让她好好在谷里,不要参与江湖人的死斗。
思前想后,解萦似乎也只能练些好丹药,供大哥提升功力。
这次出游,解萦也带了点自己炼制的半成品药丸,作为礼物送给茹心。虽然是半成品,这药丸也比寻常的大还丹强劲很多,可以助人提升内力,虽然估计女人转头就会把这药给林声竹,但解萦不管是送药还是送酒,给茹心的量都很慷慨,以答谢她私下传授自己武艺之恩。
君不封和林声竹都好奇她们俩的关系怎么突然就好成了这样,茹心只笑着说:“女人的秘密。”
这“女人的秘密”到底没让君不封知晓。他带着解萦回到谷里,因为短期内赋闲,君不封硬是等到新一年的梅子下来,和小姑娘把梅子装坛酿酒,才赶回洛阳办公。
送走了君不封,解萦也将不久前的小想法提上了日程。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解萦能为君不封练的丹药已经练到了极致,百草园的草药几乎被她薅了个遍,莫说是进快活林里捕蛇薅蛇胆,她甚至进到无翁山里去寻找更珍贵的药材,也在山下的白头川中搜寻过一番,但,谷内能获取的药物,确实是到头了。
其他的珍贵药物,她虽然可以向上申报,但毕竟是为了私用,几位长老不见得愿意给她。
年岁渐长,解萦发现留芳谷门人在获取各式原材料的方式上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白头川的尽头,有一个隐秘的港口,平常铁匠木匠石匠包括绣坊师傅们的作品都是从港口偷偷流传到各地,而幕后与他们交易的贵人,负责提供部分钱财和原料。其他人则在终南山下的市集上做生意,获取自己需要的材料。
但解萦一没有地位,二没有金钱,三没有背景,四没有人脉。
思前想后,她将脑筋动到了晏宁身上。
因为医术比起同龄人更为突出,今年春天,解萦被二长老特许,跟着其他师兄师姐出谷义诊,二长老因为尤为看重她,指名让晏宁来带她。
留芳谷弟子出谷义诊并不总是局限于终南山下的小村庄,当然,也不乏有人乔装来此,为了求留芳谷名医一治。
晏宁往往会走得更远些,他经常带着解萦在长安附近的村镇落脚。
纸上得来终觉浅,解萦跟着晏宁义诊,才发现治病救人并没有自己学得那么简单,由此也就更加佩服师兄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但她也同样观察到,师兄给贫困人家服用的丸药,其材料都是些极难弄到的草药。师兄自打回谷后,除了没事和祁跃对酒当歌,就是倒骑着驴在谷内乱窜,看起来也没什么能获取药材的机会。
解萦曾经试探性地和他聊过,晏宁只是左右而言它,并不和她交底。此前和他出门义诊,解萦也注意到师兄会在夜里偷偷离开客栈,开始她以为对方可能是出去喝花酒,但她从没在他身边闻到过呛人的脂粉气。
这次出门,解萦决心放手一搏,跟踪师兄看看。
当然,因为自己年纪尚小,她确实害怕会遭遇之前在襄阳的经历,所以她特意在夜行衣上洒满了药粉,对方就是想对自己动手,也得先过得了自己这一身毒才行。
她注意着晏宁那屋的动静,听到他出门,她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师兄背着个大包袱,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解萦跟着他七扭八拐,最后停在一个市集前。
市集前有四五个人已经等待晏宁多时了。晏宁去了也不废话,从怀里摸出几瓶丸药,对方一一查验过,也给他看了他们这边的囤货。
解萦看到那些药材,眼睛顿时直了:生长超过百年的人参,品相极佳的玉灵芝,尚好的鹿茸燕窝以及只有昆仑山才盛产的雪莲……
晏宁扫了几眼,挑拣了些许药材,对方便替他收好,而他也解开了包袱,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是几幅画。
由于离得远了点,解萦并不能看清那画里画了什么,总之附近的人看了都是大喜过望,把所有药材都留下不说,还连着给晏宁塞了几张银票,两伙人迅速一拍两散。
解萦一溜小跑,赶在师兄回客栈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傍晚,两人义诊完,赶在一起吸溜吸溜地吃裤带面时,解萦突然问:“师兄,昨天晚上你和别人交易的,是什么东西呀?”
晏宁直接被嘴里的水呛到,震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转而又骇道,“师妹,你跟踪我?”
解萦吐吐舌头,慢条斯理道:“随着师兄出来义诊,每次看到师兄为贫苦人家诊病,送上的丹药都名贵非凡。我随着二师父研习药理,最喜研究能令人功力精进的丸药,但练着练着,手里能用的药材就到了头,我看师兄平时也不像是会漫山遍野采药的脾性,便好奇师兄手里的药材是从哪里来……我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换取一些好药材,这样也方便以后炼药。”
“我看你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习武上,怎么这么执着炼制这类药?”
“因为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救过我的命,我想报答他。”
“你倒是个懂事的姑娘。”晏宁顿了顿,“但我这边从事的很多都是些灰色地带的东西,若是告诉了你,日后师傅知道,恐怕会责怪于我。”
“灰色……”解萦的眼睛转了转,“难道说师兄给他们的,是一些禁药?”
晏宁没想到解萦会猜得这样快,他叹了口气,默认了这个猜测。
“但仅用禁药,就能换来那么名贵的药材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留芳谷的春……咳,禁药,在达官贵人那边,可是很有名的。”
“这么厉害吗?那些画又是什么画?也是要卖给达官贵人看吗?”
“这……这就不方便对你一个小姑娘说了。”
“不方便对我说?”解萦的眼睛又转了转,“我知道了!是春宫画!”
解萦的声音很大,铺子里的其他人都不由看向他二人,晏宁尴尬地连忙堵住她的嘴,也被这师妹的早熟彻底镇住了,他喝了几口水润喉,却因此呛得更厉害:“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知道。”
解萦有些得意。
她年纪虽然小,但与她同批的同门,普遍比她大个两三岁,现在都到了思春的年纪。因为她还小,很多东西解萦都被同门排除在外,但被排除在外,不代表解萦就打听不着。起码春宫画这东西,有一两幅就足以在男生上下传阅遍。
解萦知道擅画“春宫”传出去掉价,可没想到青年才俊中最负名气的晏宁师兄,私底下居然也倒卖这种东西。
晏宁的老底是完全被解萦看透了,现在她手上捏着他不少把柄。
晏宁不得已,只能将解萦收纳进来,做了他的小同伙。
有了晏宁的帮助,解萦确实获得了不少名贵药物,回到谷内也潜心钻研,终于赶在除夕之前,为君不封研制出了一种可令人功力大进的补药,命名为“归真丹”。
可惜,今年除夕,君不封还是没能来和她一起团聚。
几年历练下来,解萦已经很熟悉君不封的“失约”,对此也不算特别气馁,只是会在除夕当天,疯狂练习他传授的投掷技。
解萦投掷银针的技艺已有小成,她控制着力道,将屋里的花瓶掷成了个瓷刺猬,瓷刺猬轰然碎成齑粉,银针散落一地,解萦便在夜光下寻找,摸着摸着,她突然留意到主厅里她从未注意过的一角,有一处奇怪的凸起,似乎可以活动。
稍微一拧,房屋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一旁的过道下,竟出现了向下的楼梯。
她这屋子乍看上去其貌不扬,原来里面竟有一间密室!
解萦将这密室逡巡一番,可以确认这是谷里之前那一任机关师的杰作。
这完全是一间用来住人的密室,对方甚至连在密室里如何排泄都研究得明明白白。
解萦本想将这件事告诉解铃居士,但想了想,她还是将此事隐瞒下来,没有说。
她想等着大哥来谷里,与他第一个分享这个秘密。
春天,她又与晏宁出去义诊。
带回新买的药材,正是在屋里兴冲冲地研究之际,解萦收到了大哥的飞鹰传书。
这封信写得很急,“堕”字也错写成了“多”。
君不封约她于四日后下午申时,与他在堕月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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