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这次没在京都待多久。
按理来说,他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无故不能擅自离京,但有不少人看见国公爷在夜里独自打马出了城门。
他日夜兼程,一路疾驰,直至天空不知几度泛起鱼肚白才抵达绵州。
细雨朦胧,天光还未大亮,山脚下那几座不起眼的墓碑反射着寒光。
谢昭在十丈开外下马,他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肩头,一步步走了过去,一如过往的每一年。
直至走到碑前,他的神色才重新变得柔和:“许久不见。”
程明雪走后,谢昭每年都会去绵州看望她的父母,最初程家夫妇还对谢昭抱有戒心,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青年是因爱慕他们多年前就病死的女儿而出现,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了,每次再见到谢昭,夫妇俩总是惊喜大于意外。
一直到他们去世前,还在记挂着谢昭的婚事。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冰雪聪明,谁见了都喜欢,”程老爹当时已经老眼昏花,只能看见模糊虚影,双手也颤巍巍的,但他精神却很好,提起程明雪时眼里带着天然的傲气,“她身子骨不好,却是再贴心不过,两三岁时喝药就开始不叫苦,有糖糕也总哄着我和她娘吃。她还小小一个,下雨天时,我们还在外出摊,她在家里已经烧好了姜汤,生怕我们着凉。那些年我们想方设法为寻医问药,却终究还是没留住她。”
程老爹敛起脸上的笑意:“我从来不后悔是她来做我的女儿,只是人力有时尽,寿数天定,人总要往前看才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一直沉湎于过去,独身一人至今?”
谢昭没有应声。
他们是自然仙逝的,前后间隔不过一个月,亲手埋葬夫妇俩后,谢昭在窗边坐了一夜。
在这个世界上,有关程明雪的印记又少了一点。
眼前绿草丛生,安静绕着石碑,谢昭声音平静:“从前我未曾向你们言明她还会回来的,然而现在时机到了。”
“不久之后,我会带她来见你们,还请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谢昭一动不动地站在墓前,只见他眉角被阴影吞没,染上了浓重的寒气,一直到天边被金色光晕充斥,他才上马离开。
这一次,他还才出绵州城就被拦下。
“国公爷留步!”
四周灰尘飞扬,马蹄躁动,眼前这支军队显然是匆忙聚集的,每个士兵脸上都带着赶路的疲惫,精神却紧绷着。
出声的是他帐下的一名将军。这名将军是谢昭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里对谢昭也十分恭敬,如今他率领着身后十万士兵,高声道:“国公爷擅自离京,公然违抗皇命,陛下命臣将您押送回京!”
将军是跟着谢昭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因此他时刻注意着谢昭的动静,不敢放松一丝心神,就在他说完的那一刹那,眼球暴突,瞳孔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鲜血如箭从脖颈间涌出。
一剑封喉!
没有人看得清谢昭是何时出手的,只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尸首分离,在眼前倒下,而谢昭还站在原地,神态没有半点波澜,手中的剑却被鲜血浸透。
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沉重感和恐惧密密麻麻地爬过所有人的心头,但他们早在答应陛下围剿谢昭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武器冲锋,然而嘶吼声和马蹄声在城外刚刚响彻,又好像被人掐住咽喉般,诡异地停止了。
十万兵马就这么在一夕之间倒下了。
片刻后,谢昭站在横尸间,整个人好像从血海中刚刚被打捞出来一样,连眼睫都沾染了血雾。
如果有人看见此时的他,才会知道真正的杀神是什么模样,平日战场上的他,还是太过温和。
谢昭凝视着满地的血红,握着剑柄的掌心微微颤栗,闭上眼:
“对不起。”
随即他睁开眼。
他一直都知道,谢知宜说的不对,鬼域的门并不是从此关闭,只要以十万鬼魂强催,便能强行打开鬼域大门。
这么多年,他始终在等这个机会。
他在赌天子在日益增多的猜忌中终将不顾年少情谊,高举起屠刀。
他也赌对了。
下一刻,以谢昭为中心,天地间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地动,又仿佛是山川破碎、万马奔腾,虚空中一道涡流逐渐产生,瞬间数不清的魂魄涌了过去,涡流越扩越大,逐渐出现鬼域大门的模样。守在大门前的鬼兵被这个景象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出声警告,就被奔涌而至的魂魄压垮。
天地间的震颤感越来越剧烈。
轰!
阔别现世多年的鬼域大门,终于再一次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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