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微与裴知对视一眼,随后从善如流道:“还请徐大师赐教。”
“你们年纪轻,容易气盛,可不要为了逞一时意气得罪了村民,要不然人家可不会跟你们客气。总而言之,受气事小,沼泽事大。当然,你们要是不愿意受这个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陆见微正色道:“晚辈谨记。”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白云村的人既然对七步沼泽熟悉,为什么关于七步沼泽的信息那么少?
即便整个村子无人通晓文字,无法记录在册,应该也不乏其余对七步沼泽感兴趣的人前来问询。
徐三作提及白云村的人极度排外,是不是说明前来问询的人都无功而返?抑或是已经死在沼泽里?
这个白云村,又为什么会熟知七步沼泽的危险?
绕过曲折山路,眼前豁然开朗。
白云村名副其实,暗含“白云深处有人家”之意趣,恰好山间云雾缭绕,整齐的屋舍于云雾间若隐若现,宛若置身桃源仙境。
山间开垦出块块农田,村民们戴着草帽在农田里面朝黄土,孩童在田埂上嬉戏玩闹,比谁的竹蜻蜓飞得更高更远。
他们笑着追逐竹蜻蜓,一直跑到拐弯处,才见到陆见微一行人,瞬间刹住脚步。
有年纪小的孩子没来得及反应,一头撞上马腿,被徐三作伸手拎起来,在半空中晃荡。
小孩约莫六七岁,小短腿蹬来蹬去,嘴里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个小不点自己撞上来,我凭什么放了你?”徐三作歪斜着眼睛吓他,“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娃娃最好吃了。”
“哇——”小孩不由大哭,还不忘告诫玩伴们,“你们快跑——快跑——我拦住这些坏人——”
玩伴们异口同声:“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一起打跑坏人!”
他们纷纷举起小拳头,冲向四个不速之客。
徐三作又拎起一个,怪吼一声:“再叫立马吃掉你们!”
孩子:“……”
呜呜呜呜,爹呀,娘呀,快来救命!
小萝卜头们一个个憋得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得很,不让眼泪掉落。
陆见微忍俊不禁,从荷包里倒出几颗糖,拆开糖衣,露出五颜六色的椭圆形糖块,散发着清甜的果味。
小孩耸耸鼻子,扭头看向陆见微掌心的糖。
哇,好香好漂亮!
“想不想吃糖?”陆见微笑盈盈地问。
孩子们脑袋点得奇快无比。
“那先回答姐姐几个问题好不好?”
“不、不行!爹娘说过,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艰难拒绝。
他是孩子王,说了这话其他孩子不敢反驳,眼珠子却都黏在糖块上。
“那太可惜了。”陆见微轻叹一声,而后挑了一个浅绿色的苹果味糖果放进嘴里,还不忘分给裴知、徐三作和九疑。
“我不爱吃甜的。”徐三作嘴上嫌弃,手却实诚得很,立刻接过抛入口中,咂摸几下,蓦地瞪大眼睛,“太好吃了,这是小老儿吃过的最好吃的糖,哎呀呀,你们几个小娃娃可真是没口福。”
孩子们眼泪终于憋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孩子王愤愤叫了一声,嘴巴一撅,吹出高亢嘹亮的口哨声。
其余小孩同时开口:“爹呀!娘呀!来打坏人啦!”
口哨声刚传出去,拐角处便出现一根锄头,锄头横搭在汉子肩上。
他步伐稳健,看似寻常,却暗含某种奇异的韵律,但感应其丹田经脉,又无丝毫内息。
陆见微修炼无名功法,直觉极准。
她刚见到几个小孩时,就发现他们身携内力,只是被高深的敛息功夫遮掩,寻常武者根本察觉不出。
而眼前这个扛着锄头的男人,同样是用敛息功夫掩盖修为,乍一看只是一个不足为奇的庄稼汉。
可实际上,他是位七级武王。
男人出现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扛着锄头、拎着竹篮的男男女女现身,无一不是身怀武艺之人,但都敛了内息,步伐与寻常百姓无异。
一个避世的村子,里面都是擅长敛息的武者,真是稀奇。
难道白云村就是传说中的隐世宗门?
“徐大师?”扛锄头的男人唤了一声,诧异又惊喜,“您回来了?怎么拎着虎子?”
徐三作放下虎子,虎子一溜烟跑回去,钻到长辈堆里,扒拉着大人的裤腿,悄悄探出小脑袋。
他没看徐三作,只紧紧盯着陆见微。
真的好想尝一尝那个又香又漂亮的糖啊。
其他孩子也都躲到大人身后,露出好奇的大眼睛。
陆见微四人下了马。
“易小弟,村里可还有酒?”徐三作笑哈哈道,“你们酿的酒可是一绝,小老儿最好这一口,这不就来讨酒喝了吗?”
易百舸点点头:“酒自然有,不过这三位是?”
“都是小老儿的朋友,一个是来瞧热闹的,另外两个年轻人却是因为活得不耐烦。”
“在下陆见微,见过诸位。”
“在下裴知,幸会。”
两人皆相貌不俗,气度不凡,叫人见之心生好感。
但白云村的人不买账。
“徐大师,村子不喜外人进入,您算不得外人,酒随便喝,可是他们不能进去。”易百舸断然开口。
徐三作摊手望向陆见微,一副“你看吧”的模样。
“什么样的人才叫外人?”陆见微问。
易百舸:“你和他这种别有心思的人。”
“我的心思很简单,听徐大师说,对七步沼泽最为了解的当属白云村的人。”陆见微开门见山,“倘若贵村能告诉我关于七步沼泽的事,我必重礼酬谢。”
易百舸眼底划过不屑:“重礼?”
“是刚才那种五颜六色的糖吗?”虎子突然问了一句。
村民:“……”
陆见微不由笑了,又从荷包倒出十几颗糖,伸出手道:“如果你们喜欢,给你们一箩筐也不在话下。”
一箩筐!
孩子们眼睛瞬间一亮。
虎子忍不住迈出小短腿,就要去接糖,却被易百舸呵斥:“跟你讲过多少遍,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可是虎子真的很想吃。”虎子汪着两只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看得人心头发软。
徐三作劝道:“易小弟,几块糖而已,吃就吃了,小老儿不喜欢甜的也觉得好吃,对小孩子别那么苛刻嘛。”
“不行。”易百舸固执得很,“徐大师,您今日若是来为他们说情的,恕我没工夫招待了,等改日,我亲自送几坛酒过去。”
他拽着虎子的手,不顾虎子的可怜巴巴,转身就往村子里走。
其余村民也扯着自家孩子,跟着进村。
徐三作抹了一把脸,唉声叹气道:“陆小友,我这老脸都帮你丢了,你要不要补偿一下小老儿?”
“伸手。”陆见微说。
徐三作惊喜伸出两只手,摊开手掌,眼睛直瞟她包袱里的卷霜刀。
“你既然喜欢吃糖,我就多分你一点。”陆见微将手里的糖全都倒进他的掌心。
“哎呀呀,你怎么能过河拆桥!”他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捻出一颗送进嘴里,其余全都揣到怀中。
九疑笑话他:“你把虎子心心念念的糖都吃了。”
“那他也只能怪易百舸。”徐三作倚着老马,拍拍它的脑袋,“咱们刚来就要回去,你这把老骨头受不受得住哦。”
陆见微笑问:“谁说要走了?”
“难不成你还想强闯进去?”徐三作眼睛一瞪,“这可不成,就算你武功高,也不能以势压人,你要是强闯进去,我就跟你绝交!”
“强闯?”陆见微摇摇头,从行李中取出一只蒲团,外加一张方方正正的油布,“徐大师莫非不知白云村有数位九级武王?我若强闯岂非找死?”
徐三作倏地站直:“瞎扯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陆见微坐到蒲团上,油布交给裴知铺展,她解开另外几个小包袱,取出各式各样的糖果和零食,全都堆在油布上。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吃食,用来打发无聊的旅途。每到一个繁华的城镇,她就借口找师门“批发”一些,渐渐就攒了这么多。
“到底知道什么呀?”徐三作急不可耐。
裴知坐到陆见微身边,笑道:“方才出现的村民,都身具武功,虎子也是。”
他会敛息功夫,自然也能看穿易百舸等人。
“不可能!”徐三作皱眉,“我跟他们相交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他们会武功,还有你方才讲的好几位九级武王,这也太夸张了,逗我呢!”
九疑摇着扇子,也厚着脸皮坐下,伸手去拿油布上的零食。
他捻了果脯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捋须笑道:“不久前,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也请我吃了果脯,滋味各有千秋啊。”
陆见微支起一条腿,仰首饮了一口水,胳臂搭在膝盖上,笑着调侃:“人的际遇各不相同,九疑居士能遇上善良单纯的小姑娘,咱们徐大师遇到的却是欺瞒他多年的庄稼汉,也不对,应该说是全村人都在骗他,真可怜呦。”
“我不信。”徐三作气哼哼坐下,抱臂道,“你们肯定是合起伙来逗我。”
陆见微悠悠道:“就当我是在逗你吧。”
她越无所谓,徐三作心里就越打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