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说:“人多眼杂,我又不知道你的事做到哪一步,怕扰乱了你的计划,我当你是遇到什么难处,这不入了夜就来找你了吗?”
“我找到了账簿。”陆书瑾说:“按照你叫人给我递的信,译出上面的黑话,发现齐家肉铺把瘟猪肉当正常猪肉售卖,害得城西好几户人家染上怪病,不治身亡。你设下此局,就是想让我查出这些吧?”
萧矜看着陆书瑾,看到烛台在她黑眸中留下星光般的倒映,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他心间一晃。
先前陆书瑾总是装得呆笨,不喜欢与人说话,一整日下来说出的话不超过十句,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满脑子读书的书呆子。
但现在的她干脆不装了,半点不掩饰自己头脑的聪颖,将所看到的所猜到的全部说给了萧矜。
萧矜觉得,不该用“灵动”一词去形容一个男孩,但眼前的陆书瑾却又极其贴切。
他道:“并非如此。”
“齐铭早前就开始打听你仿写我字迹一事,前两日去找你要玉佩的两个人,就是齐铭的内应,那日也是他指使那二人去为难你,不过反倒被你忽悠得团团转。”萧矜不徐不缓地说着,“火烧猪场那夜,我本是不打算带你去的。但转念一想,齐铭既然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那就迟早会对你下手,不如我就借这个此让他有机会找上你。”
“一开始,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半只脚踏进去,尝试接触那些东西,锻炼一下分辨是非对错和识人的能力,若是你能识破齐铭的伪善就最好,但你错信齐铭也无妨,有我在,??x?总不会让你吃亏。”萧矜说:“但是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厉害,你不仅识破齐铭真面目,反而设计了他从而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萧矜是不吝夸奖的,他时常直白地给陆书瑾夸赞,说一些以前从不会有人对陆书瑾说的话。
尽管从他嘴里听过不少次,但陆书瑾还是羞赧,于是她低下头去吃粥,以此掩饰自己微红的脸。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之所以这次能够成功算计到齐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虽然她不断在怀疑中摇摆,但她心底还是偏向萧矜的,她潜意识里信任萧矜所为皆有因,所以本身对齐铭就多了一层敌对的戒备,警惕极高,将他说的话反复琢磨推断,所以才能很快地察觉齐铭话中的不对之处。
陆书瑾道:“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去呢?我不过是穷苦出生的寻常百姓。”
“你日后不是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吗?现在就铺路的最好时机,官场远比云城的明争暗斗危险得多,现在多学一点,日后就少吃一点亏。”萧矜笑着道:“且你我二人在官场上为同僚,也能相互照应。”
陆书瑾当下明白,萧矜像个兄长一样,对她耐心教导,将萧云业传授给他的东西慢慢分享给她,为的就是想将她培养为他自己的左膀右臂。
官场之上,单打独斗的人会最先退场,萧矜是官宦世家的嫡子,自然打小就明白这些,知道如何在官场立足。
陆书瑾怔然片刻,张了张嘴,没把那句我不参加科举说出来。
现在说出来压根没办法解释原因,只能暂时先瞒着,她低声道:“萧哥,多谢你用心良苦。”
萧矜一下子乐了,这下再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轻晃着,“现在知道叫哥了?你在学府后头租房一事为何不与我说?我给你找房子啊。”
他转动眼睛又在这房间扫了一圈,嫌弃之色溢于言表,“这地方确实简陋,离学府又远,你来回那东西压根不方便,不过学府附近的房子也不大好,小的伸不开腿,我可以给你找一处稍微近点但宽敞安静的住宅,如此你来回也方便。你过年回去吗?还是打算留在云城过年?”
他一连串地说了不少,唇角勾着笑,想着陆书瑾在家也是受尽苛待,回去指定过得不开心,便开始盘算着让陆书瑾过年别回家了。
陆书瑾看着他,桌上的烛台散发出温润的光芒,细细描摹他俊俏的眉眼,将白天里的那些锐气与锋芒敛起,覆上了柔和之色。
是了,萧矜根本就不会因为她要去外头租房之事生气,因为他自己都没打算在舍房住多久,且看样子也早有打算让陆书瑾搬出舍房,因为在他眼里,舍房实在是条件太过简陋,无法长住。
陆书瑾忽而弯着眼睛笑了,点头道:“我要留在云城过年。”
“对,留在云城,哥哥疼你。”萧矜说:“届时带你去萧府过年。”
他说完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似打算要走了。
陆书瑾也起身,随手收拾吃完的碗碟,余光看见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好大的雨。”
“嗯,萧哥回去路上当心些。”陆书瑾随口接道。
萧矜瞥她一眼,“刚吃完饭就翻脸不认人,我是自己来的,这样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回去?”
“不是有伞吗?”陆书瑾疑问道。
“呵,”萧矜嗤笑一声,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意图,“走不得了,我要在这里留宿。”
说着,他看了一眼床榻,问道:“你那床睡,两个人没问题吧?”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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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书瑾的这个小屋子, 用简陋一词来形容都算是抬举了。
这屋子从左走到右统共十来步,当中摆着破桌椅,靠墙一个木架和一口水缸,再然后就是一张床了, 别的没有。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 发出咚咚的闷响, 在整个房中清晰地回荡着。
陆书瑾有一瞬间脑子是无法思考的, 她张了张嘴,直接说道:“睡不了。”
萧矜看着她, 眉毛轻扬。
她又找补两句, “这床窄小不结实,我睡的时候都吱呀乱晃, 撑不住我们二人的重量。”
萧矜听闻, 动身走到床边,忽而伸手按在床梆上, 用手这么一晃, 这小破木床果然响起了老旧的吱呀声。他有用手按了按,上下检查一番,随后转头对陆书瑾说道:“撑得住, 床确实老旧了些,但木架结构尚稳,不会那么容易坍塌。”
陆书瑾有些着急, 她咬了咬下唇, 说道:“我打地铺吧,你睡床。”
萧矜坐在床沿, 拧着眉毛看她, “干嘛, 我们还睡不得同一张床了,又不做什么,还能把床折腾塌了?”
陆书瑾听到这句话顿时就遭不住了,耳根陡然燃起烫意,红晕极快地顺着脖子爬上脸颊,把耳朵都染得红透,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这床太过窄小,两人睡不下。”
这张红了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变得尤其明显,再加上她低着头别扭的把目光撇在一旁,扭捏的样子让萧矜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平日里跟一群少年厮混惯了,花楼也没少去,这会儿起了逗陆书瑾的心思,嘴上没把门,“担心什么,就算我折腾你,也会轻点的。”
陆书瑾的脸简直像蒸透了的红薯,她不知道少年之间经常会开这种荤不荤素不素的玩笑,只震惊萧矜再不正经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子!
她惊诧地瞪着萧矜,模样过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萧矜见状乐得不行,起身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说道:“雨天地上潮,这地上连地垫都没有你打什么地铺?我说睡一起就睡一起,两个大老爷们扭捏个什么劲儿。”
她还想说什么,萧矜用话堵住,“好了别废话,水在何处,我洗漱一下准备休息了。”
她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这房屋比不得舍房,是泥土地,混着雨水踩来踩去显得有些泥泞,她就算忍得了脏乱打上地铺,萧矜也绝不同意。且外面的雨下得那么大,再把萧矜赶出去让他自个回家,也实在太过狼心狗肺。
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了别的办法,陆书瑾将忧愁掩在心中,指着水缸道:“沛儿姐给我分了半缸水,洗漱用够了。”
房中只有两个木盆,一个用来洗脸一个用来洗脚,条件简陋,萧矜也没挑剔什么,那了木盆去装水。灶房在另一头,要穿过院子才能烧水,但是雨势太大,这出一趟必会淋湿了身,萧矜便直接用凉水洗脸漱口。
陆书瑾则在另一头铺床,幸好她今日买了两床冬被。她将先前收起来的被子拿出来铺在下面,然后将两条冬被铺在床上,两人就一人盖一床,井水不犯河水。
她刚铺好站起身,萧矜就洗漱完拖沓着鞋走到她身后,往床上一看顿时笑了,“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我捂死在床上?”
十月的天气虽然转凉,但还没有用到冬被的地步,这样厚的被子往床上一铺确实有些夸张。
陆书瑾就道:“没别的东西了,若是夜间睡觉不盖着,定会??x?着凉。”
萧矜听闻也没再说什么,撒了鞋往床上爬,破旧的老床开始发出哀叫,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陆书瑾看得心惊。
他恍若未闻,问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吧。”陆书瑾道。
萧矜就掀开外面的一床被子钻了进去。一下雨,这屋子就潮得厉害,连带着被子也有一种放了许久的那种味道,不过并不难闻,陆书瑾贫穷,买不起那些香喷喷的皂角熏香,用得是非常普通的澡豆,所以被褥本身的味道就比较重。
他出身金贵,还真没处过这么穷酸的境地,不过转念一想陆书瑾天天过这样的日子都泰然自若,他有什么可讲究的?
如此一想,萧矜就舒舒坦坦地躺在了床上。
陆书瑾心中忐忑不安,先是清理了桌上的碗筷,再是慢慢腾腾地洗漱,用冰凉的水洗手洗脚,墨迹了好久,眼看着萧矜闭上眼睛没了动静,她才吹熄了灯。
“别熄灯。”萧矜突然出声。
陆书瑾原以为他睡着了呢,这样冷不丁一开口,她被吓了一大跳。
萧矜是之前在舍房有次起夜时,因为房中太黑再加上窄小,又穿着木屐,脚磕在桌边疼得他嗷一嗓子直接把陆书瑾从梦中惊醒,但又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眼瞎,愣是说自己梦里揍人揍得兴起才喊出了声。
后来每次睡觉,不管起不起夜,房中总留着一盏灯。
陆书瑾没法,又将桌上的烛台点了起来,光线昏暗朦胧。
她走到床尾脱鞋往上爬,萧矜的身量高,将这张床从头到尾都占瓷实,她往里爬的时候一只手不小心按在了萧矜的脚踝上,连忙让开。
“等会儿。”萧矜支起上本身,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往她胳膊上轻轻推了下,“你睡觉不脱衣裳?”
她外裤已经脱了,里头还一层,但上衣没脱,听了萧矜的话,她赶忙手脚并用爬进了里面的棉被筒,半个身子钻进去才开始解上衣,说道:“我习惯在床上脱,明早起来穿着方便。”
萧矜一瞧她睡另一头去了,当即道:“睡这边来。”
陆书瑾说:“挤。”
“我不挤你,快过来。”萧矜说:“别让我动手去拽你。”
她憋了一口气,执拗了一会儿,见萧矜还真要从被子里爬出来,就赶忙起身,自己爬到床头去,再然后脱了上衣钻进被子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萧矜低头看她,就见她露出个白净小脸,黑眸转来转去似想藏住眼里的局促不安,但仍露了馅,他一下就俯身靠过去,手指戳了她的脸颊上,“你会真的怕我对你动手吧?爷只喜欢女人,就算你模样秀气像个姑娘,我对你也没兴趣,哼。”
他乍一下靠过来,脑袋就悬在边上,四目相对间距离拉得无比近,超过了正常的范围,隔着被子将体重压了一半过来,陆书瑾心跳猛地一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乖乖睡觉。”他连戳了两下陆书瑾的脸,然后躺回了自己的被窝筒,把眼睛一闭当真开始睡觉。
陆书瑾大松一口气,整个人刚从紧张的状态里脱出来,心跳快得厉害,她把自己裹紧,然后侧了个身面朝着墙背对着萧矜,身体微微蜷缩呈一个保护自己的姿态,闭上了眼睛。
她是想睡,但身边躺着个大活人,且还是几近成年的男子,陆书瑾哪里睡得着。
她闭眼保持着一个姿势躺了许久,一点睡意都没,直到半边身子都麻了,才稍微动了动,翻到正面。
但这破床也确实该散架了,就这么轻轻翻个身,它就吱呀叫起来,声音还不小,幸好萧矜这会儿该睡着了,应当是听不到的。
她正想着,耳朵忽而覆上温热的触感,而后耳骨被轻轻捏了捏,萧矜低低的声音传来,“睡不着?”
陆书瑾惊诧转头,就见萧矜正半睁着眼睛看她,面上似有睡意,但尚清醒显然是还没睡着的。
床榻窄小,加之两个人各盖着一层棉被,肩膀几乎紧挨在一起,靠得极近。
陆书瑾看着他,没应声。
耳朵上又传来轻缓的力道,他的指腹柔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陆书瑾的耳骨,问她:“我擅自将你拉进这些事中,你不怪我?”
萧矜睡不着,心里也是揣着这事。
虽说他认为陆书瑾这般聪明,将来必会通过科举入朝为官,所以才想提前培养她应对各种事的能力,但这些终究是他擅自做主,也从未跟陆书瑾商量过,没问过她的意愿。
他原本以为,陆书瑾会因此事恼怒生气,本来今日都做好了低头认错的打算,若是陆书瑾无意为官,他也不会强求。
但陆书瑾只字不提此事,乖乖吃完了饭,乖乖爬上了床。
萧矜心中过意不去了,他捏着陆书瑾的耳骨,像是一种示好的亲近行为。
她耳朵传来一阵痒意,被这不轻不重的力道捏得又开始发热,最终忍不住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萧矜的手,推开一些说道:“我也就是个喜欢读书的书生,不争名利不求富贵,若是能为云城受难的百姓出一份薄力,于我来说也是荣幸之事,怎么会怪你?”
“先前没想过你会有这般为民的热心肠。”萧矜说。
“你才不是没想过呢。”陆书瑾小声说:“你分明就是想得太清楚。”
陆书瑾鲜少与他顶嘴,萧矜听了后心里高兴,一把抓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说道:“盖着这么厚的棉被手为何如此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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