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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这样,我把她弄哭了。”
    余小鱼坐在公寓的沙发上,跟江潜絮絮叨叨地描述。
    江潜听到这时这才笑出来,捏捏她的脸,“你有这么凶吗,就能把人欺负哭。这个小女孩太要强,她被揭穿无法面对你,也说不出道歉的话,所以情绪失控了。”
    “江老师,你和沉老师对她都好宽容啊。”
    “你不也是吗?”
    余小鱼仰起脸:“我也不想,可是她叫我学姐哎!没人这么叫我,我回学校看老师,学弟学妹都以为我是大一新生,或者老师家女儿,知道我毕业三年了也不会当面叫我学姐。”
    “那叫什么?”
    “亲爱的,鱼宝,Ariel,鱼鱼。”
    江潜笑道:“你以后带实习生,他们还要管你叫余老师呢。”
    余小鱼眼睛都亮了。
    他转言道:“沉颐宁是她母亲,当然会容忍她犯错,我是不想跟小孩子计较。当年我自己也有错,又以为是赵柏盛那边的人干的,就没追究到底是谁。我回国后看破不说破,相当于卖给沉颐宁一个人情,合作会更顺利。”
    余小鱼点点头,又狐疑地凑近他的脸,“可是漂亮小学妹很喜欢你哦。”
    江潜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要是把她从孤儿院捞出来,她就喜欢你;夏秘书把她捞出来,她就喜欢夏秘书,懂了吗?她对我那一丁点感情,根本比不上仇恨,真要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忍心伤害他?她就是作业太少,闲着没事干。”
    余小鱼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江潜又道:“我母亲生前经常做公益,我放假从英国回来就跟着她做,银城的孤儿院养老院基本都去过,实在难以想起曾经帮过谁。但谢曼迪我有印象,她那时候在钟潭福利院,我让谢家老太太把这个小魔鬼收了。”
    谢曼迪离开他办公室后,他看着母亲的照片想起来了。
    那天是他母亲赵柏霖去世三周年的忌日。
    十二月的寒风从窗外灌进屋,吹在身上冰冷刺骨。孩子们穿着别人捐献的旧冬衣,坐在长椅上,搓着生冻疮的小手,紧张地等待来领养的大人。
    这批来福利院的人有好几个,里面有和母亲相熟的朋友,家境都相当富裕。江潜搀扶着谢家老太太,随她慢慢地走,老人慈祥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
    那孩子生着张眉清目秀的瓜子脸,梳着马尾辫,脏兮兮的绿色大棉袄把她从头遮到脚,像一棵枯萎的圣诞树。
    她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老太太,眸子里一点点聚起水光,而后视线慢慢下移,望着自己的裤脚,吸吸鼻子。
    老太太对江潜说:“你去瞧瞧这孩子,是不是挨欺负了。”
    当时的院长赶紧道:“没有,她就是性子倔,不爱说话。”
    江潜走过去,蹲下身卷起她的裤腿,苍白的皮肤上印着几道伤痕。
    院长吓了一跳,“你又打架了?”
    窗外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经过,冲屋里喊:“平时打我们打得那么狠,每次有人来,她就装可怜!”
    院长头痛欲裂,出去把那群孩子赶走,训斥的声音飘在冬风里。
    “我们真没打她,她自己用棍子划的……”
    江潜明白了,今天院长把这孩子叫来,就是希望这个刺儿头被人领走。
    他把小女孩的裤脚放下,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创可贴,塞进她的口袋。
    老太太皱着眉摇头,“这么小,就这么有心计,恐怕教不好。她叫什么?”
    一个老师说:“她一出生就被抱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就姓了党,抱她来的人叫月梅,我们就喊她小梅。她母亲给她留了个银镯子,还有张字条,上头写着生日,还拜托我们好好照顾她,可这里条件有限,能养大、不走歪路就不错了。”
    “几岁了?”
    “快八岁了。”
    “上学了吗?”
    “上了一年,在学校打架,老师让回来了。”
    江潜站起身。
    “哥哥,我记得你。”小女孩突然开口,泪珠扑簌簌往下掉,“赵阿姨好久不来了,是不是我哪里表现不好,惹她生气了?她捐的故事书我都看了,还会背。”
    她拉住江潜的手,“我想赵阿姨了,我生下来就没有妈妈,我要是有个像她一样的妈妈就好了,我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
    江潜心里一阵刺痛。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说:“哥哥,赵阿姨说你在国外读书,你想不想她?”
    想不想她?
    江潜的手发颤。
    十六岁的少年立在原地,眼里全是悲伤。
    很久之后,他转头对谢家老太太说:“这孩子很聪明,喜欢看书,应该能教好。您觉得呢?”
    老太太沉吟半晌,“小丫头长得倒有几分灵气。”
    小女孩紧紧盯着她,目光期盼。
    江潜俯视着孩子,声音很轻:“你明知道我母亲去世了。以后,把你的聪明用在正道上。”
    *
    ……你想不想她?
    脑海中一个声音不停地诘问。
    谢曼迪抹抹眼角,插进钥匙转了半圈,门从里面开了。
    戴月咏蹲在柜子旁给她拿拖鞋,“鞋子放外面啊,爸爸在拖地。你不是和朋友吃饭吗,这么早就回来了?咦,怎么哭了……”
    谢曼迪趿拉着拖鞋,拎着两个塑料袋啪嗒啪嗒地跑上楼,差点撞到楼梯口的沉颐宁。
    “Mandy!”
    沉颐宁喊。
    ……想不想她?
    谢曼迪头也不回地飞奔过走廊,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天,她在寒风中抬起脸,问那个哥哥想不想他的母亲。
    她知道他很想。
    因为他的母亲跳楼死了。
    她从小就那么坏。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锁上。谢曼迪抱着纸巾盒往床上一坐,拆开炸鸡纸袋,抹着眼泪大口大口啃起鸡翅来。她力道很重,纸巾擦得半张脸都红了,镜子里映出一个哭哭啼啼、委屈又愤怒的人影,嘴唇辣得微肿,脸上粘着面包糠,陌生到她几乎认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女人为什么都不愿意叫她的名字?
    因为她姓谢,从小被别人养大吗?
    因为她叫她继母,说恨她,让她滚出戴家大门吗?
    ……她不该恨沉颐宁吗?
    谢曼迪脱下裙子,站起来,幽幽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大腿和腹部。都十几年了,有三个被烟头烫出的丑陋疤痕怎么都褪不了,每一个褐色斑点都像生锈的刀刃,把她扎得鲜血淋漓。
    烫她的人是福利院里一个职工,在她被收养那年死于酒驾,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他对她做过哪些恶心的事。
    她懂事的时候,俨然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坏孩子,谁都不信,谁都不理,每当发放物资,她总是抢得最凶的那一个。会抢,自然就会挨打,院里的孤儿们惊人地早熟,拉帮结派对付她,把她揍得鼻青脸肿。后来她学会了示弱,在老师和来参观的客人面前装作乖巧文静,以便早早逃离这个地方,背后却成了同龄孩子们都畏惧的一匹小狼。
    因为她打起架来不要命,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不会哭,不会笑,不考虑后果,只会拿手边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营造出一场惨烈的胜利。
    终于,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这些年戴家让她吃饱穿暖,给了她足够的金钱与关爱,幼时的梦魇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她本应再也不幻想亲生父母的样子。
    可高三那年,沉颐宁突然出现了。
    这个女人找上养父,最初是谈公事,之后越走越近,用无懈可击的手段获得了戴家长辈的承认。
    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关系无需用语言揭露,她几乎可以读懂沉颐宁看向她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深意,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沉颐宁的心声,家里的每面镜子都在提醒她是沉颐宁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被狠心抛弃的女儿。
    十八岁生日时她收到了沉颐宁的礼物,她属蛇,沉颐宁就挑了张印着小白蛇的贺卡,放在高定裙的袋子里。这么多年的积压的愤怒在生日晚宴上爆发了,她当着沉颐宁的面把昂贵的礼裙扔进垃圾桶,拿出十八年前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子,和贺卡一起狠狠摔在桌上。
    她不要!
    这个女人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得到她的原谅?
    她现在日子过好了,上了重点高中,成绩名列前茅,又生着副漂亮的皮囊,看上去多体面啊。认了她这个继女,脸上很有光彩是不是?
    沉颐宁敢认孤儿院里那个被烟头烫得浑身是伤的孩子吗?
    她敢对戴月咏说,他收养的孩子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干做,连叫一声名字也不敢!
    记忆里那一周,她被怒火包裹纠缠,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迫切地想报复。
    于是她心血来潮跟踪了与沉颐宁合作的人,想知道他如此焦急究竟是要去哪,结果看到他去商场买了甜品,回了公寓,又按捺不住出门,在暗巷里和一个实习生接吻。
    春夜的月光那么安静,安静到她的心忽然开始不甘地跳起来。
    谢曼迪记得这个男人。那年她八岁,他站在她面前,往她口袋里塞了一盒创可贴。
    他知道她在装可怜,哪怕别人戳破她,却还是替她说了好话,此后她的痛苦因他而终结。
    他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有一颗悲悯之心。
    她应该感恩,可她并没有,反而在按下相机快门的瞬间,发现自己的心思摇晃了一下。
    但这并不能阻碍她的计划,她把照片寄给他的对手,导致他孤身一人远赴海外,沉颐宁和他的合作自然也中断了。三年后他回国高升,她觉得凭他的智慧,应该发现了当年的事,但他绝口不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还记得她吗?
    ……是不是也有一点在意她?所以才放过她?
    她对他的感觉很微妙,与她跟戴昱秋完全不同,她只是享受戴昱秋的言听计从、无条件宠爱,而江潜让她生出了探究欲。
    谢曼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赵家人,哪怕有血缘关系,在她眼中也构不成阻碍。
    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她心里猫抓一样好奇。他还喜欢着那个实习生吗?但他们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一点也看不出联系。
    于是她用了点手段,从本院同学那里打听到了那女生实习时的经历,买了条相同的黑裙子,在面试上做出相同的举动,在他不为所动后,又试了最后一招——
    她知道他身上有弱点。
    有一次外婆跟她提起,说他母亲赵柏霖有一种怪病,胸被碰到就会陷入深度抑郁,所以生产后没喂过一次奶,家里奶粉都是托交好的谢家从新西兰带来的。这毛病不幸遗传给了儿子,赵柏霖很无奈,和谢家奶奶说笑:“也许以后他跟我一样,找到对象就好了。”
    谢曼迪没有成功,他太警惕了,除了握手,根本不让人靠近。
    几个月内,他和那个女生越走越近,破例给她机会做路演,接送她上下班、为她压热搜、报警找律师,还同居在一起。
    直到今天中午那女生请她吃饭,她才最终打消了最后一点念头。
    遗憾吗?
    并不。
    伤心吗?
    有一点。
    谢曼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任务,她努力过了。很早她就明白,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
    ……那嫉妒吗?
    她望着镜子里哭肿的眼睛。
    很嫉妒啊。
    为什么她能活得那么阳光?好像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阴影,自己从小渴求的东西对她来说不过是与生俱来的家常便饭。她长相不如自己,成绩不如自己,家境也远远比不上自己,可为什么她就能那么自信,面对一个阴冷自私、满嘴谎话的人,坦然而真诚地承诺“我不会伤害你”,还担心她吃不饱饭?
    怎么会有余小鱼这种人?
    这不公平。
    谢曼迪的灵魂被灼伤得很厉害,身体被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跌坐在床上。
    她一想到余小鱼的脸,心脏就开始疼,因为求而不得产生的各种负面情绪轮番占据胸口,让她肩膀一抽一抽,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那副健康美好的灵魂,填满这具幽暗的身躯。
    他们是那样般配,善良得让她无法抬头,光是与她面对面坐一个小时,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傲慢与勇气。
    他们都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不约而同选择宽恕。
    谢曼迪越难受,嘴就越停不住,快速在桶里掏着炸鸡,满手都是油。
    吃完就会好了。
    她一心这么想着,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以为是戴月咏上来问她为什么哭,没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等了五分钟,眼睛看上去没那么红了,才换了睡衣出去。
    门一开,谢曼迪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沉颐宁靠在走廊的墙上,一直静默地等待着,见她微微张嘴,似是诧异的模样,右手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袋。
    她什么也没说,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就走了。
    袋子上贴着外卖单据,里面是热腾腾的整只炸鸡,是几天前点过的那家店,连配的蜂蜜芥末酱料包也是同样的个数。
    谢曼迪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喂!”
    沉颐宁在楼梯口回头,长发垂在颊边,双眸静如湖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知道她下一秒又要开始冷嘲热讽。
    谢曼迪说:“你吃过了吗?”
    沉颐宁一愣。
    她哼了声,“我中午和余小鱼吃饭,饱了,这个你拿回去。我又不是猪,能吃得下这么多垃圾食品?”
    沉颐宁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走回来,从她手里拿过塑料袋。
    楼梯下到一半,又听见女孩带着鼻音的声音:“放冰箱里,我当宵夜吃。”
    门关上了。
    沉颐宁拎着炸鸡在台阶上站了好久,等到戴月咏拎着拖把上来,她才开口:“这些事让保姆做,你歇一歇吧。”
    “宁宁,你怎么哭了?……我去教训她,这丫头,整天没事找事!”
    “不是……”
    油炸食品的力量是巨大的。
    谢曼迪觉得血糖升了上来,好受多了,深吸口气,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找出文件夹拖到垃圾桶里清空,再从包里取出照片,用打火机一张张烧掉。
    眨眼的工夫,照片熔化在火焰里,化为阵阵青烟,从别墅的窗口飘上天空。
    她沉思着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是从恒中的CEO邓丰那儿新搜集到的材料,和赵竞业的保护伞有关。
    看着看着,一个问题浮就现出来。
    余小鱼是怎么确定赵竞业就是她亲生父亲的?
    仅仅知道沉颐宁当过他两年秘书,并不能推断出两人生了孩子。
    这件事太隐秘了,知道的人极少,连江潜都不一定有证据。赵竞业在官场上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他多年前结了婚,妻子从不露面,但性格非常慓悍。
    一定还有其他信息,没有说出来。
    谢曼迪想了又想,伸手拿鸡米花吃,袖子不慎碰倒了纸桶,洒了一地油汪汪的面包糠。
    ……要死,她还得拖地。
    如果洒在戴昱秋房间,就让保姆来打扫了。
    她嚼着鸡米花,握着鼠标的手蓦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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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鱼的英文名是迪士尼的小美人鱼~
    不是孤僻少女爱慕成熟哥哥,而是清冷小姨看上霸道外甥(???)
    我给你们捋一捋,谢曼迪的爸是赵竞业,赵柏盛是她堂哥,赵柏霖是她堂姐,江老师得管她叫表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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