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姜婆看着缩坐在床头一角不肯睡下的女人仍在发呆,不禁想起她端药进屋时看见梁上挂着结成绳套的寝衣寝裤,余太医席地就坐,而她则在距离他大约一步远的地方瘫歪着,脸上挂泪,脖颈出一条显眼的红色勒痕,不用细想便知道屋中刚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才离开不到一刻功夫这屋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他们俩人的表情别具意味又都不肯细讲,这就让她忍不住猜测一二。路大人非常信任这位余太医,她便不能随意揣度,而且到了她这般年纪,自然知道只要不牵扯上原则,不损害大理寺的严明公正,沉默要比说破更加有益。
“婆婆……”一直消沉的楚云瑶忽然移眸望向默默守候床边的姜婆,她目光稍显迷惘,却难能可贵的闪出些让人一眼能辨的光亮,“余大人他说……让我为了自己,再多活半年看看……”
姜婆听言心中疑问就此有了底,旋即轻声接道,“姑娘是个命苦之人,我懂你现在的绝望,可余大人确没说错,生而为人总要为了自己活一次才算不枉在这世上走过一遭,何况我们女人……生来本就带苦,若不再多为自己想想,那该多冤枉啊。”
“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楚云瑶垂下洇泪的杏眸,无措不安的将屈膝而坐的自己抱紧,“我……什么都没有了……葛婆婆,官人,大娘子,明哥儿……与我相关之人全都、死于非命……偏我还活着,难到不是我克了他们,害了他们吗……”
“姑娘万莫这样想,害他们的是那心恶歹人与你何干?”姜婆往她跟前移近,“你那样的伤势,若没有刚巧遇见余太医怕是都活不下来,既然老天爷让你幸运得救,便有你活着的道理,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紧,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寻到答案的。”
一滴清泪顺着楚云瑶漂亮的杏眸滑落脸颊,她将乞怜的婆娑泪眼送向姜婆,幽幽颤唇道,“婆婆……活着,好辛苦……我每日都做噩梦,梦见过往种种,梦见关心爱护我之人倒于血泊……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
姜婆受她感染,酸涩的眼中升起一层水汽,“那也要撑下去,想想关心你的人,想想爱护你的人,他们希望看见的一定是你振作的模样,他们……还等着你为他们讨一声公道,讨一个真相。”
楚云瑶凄然投入姜婆的怀中,压抑着悲伤,抽咽着委屈,引得他人共感,她却抖着肩膀眼底一片无波无澜。她深谋远虑权衡利弊,如今这般境遇与其找一个男人当寄托她更倾向这位姜婆。同为女人,同为遗属,总比那居心不明的男人更好一些,再说,余太医这样的人比起用来依靠亲近,供着些应该更能体现效果。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悄声开始,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姜婆记不清自己昨夜跟楚云瑶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俩人不似之前一样她守她睡,而是一起同塌和衣而眠,虽未再多话只是静静沉睡一夜,感情上却似乎亲近了好些。脆弱的女人早上睁眼清醒时还是忍不住想要落泪,可看见身旁也才刚醒的姜婆,那股想哭的感觉立刻肉眼可见的消散了几分。
“姑娘醒了,昨夜歇的可好?”姜婆一见楚云瑶的状态就知经了昨夜她的心境已然改变,至少那双一直灰蒙蒙的眼睛不再闪躲,也不再满是悲伤。
“婆婆睡的好吗?我……婆婆睡在我旁边,我一夜无梦。”难得一夜好眠的楚云瑶恢复了些许气色,虽然郁结还未全部消散但情绪已稳定许多,她感动非常的看向给她无限安心的姜婆,屈声道,“谢谢婆婆。”
“谢我做什么,”姜婆心底泛起温暖与酸涩,“我只盼姑娘能早日想通,楚姑娘现在年轻,等到了我这般岁数再回头去看,定是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楚云瑶静默片刻,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清楚说道,“婆婆对我这般用心,我、我也不想让你失望,可我孤陋寡闻,亦不懂太大的道理,婆婆让我多想,我、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去想……但我知道,朱家不能平白遭此横祸,我无权无势亦算不得什么,唯有一心为他们讨得说法,恳请婆婆替我回禀路大人,但求他为朱家主持公道,楚楚不才,愿肝脑涂地以报大人恩德。”
姜婆跟随路驰逸办案多年,见过的歹恶罪人无数,接触的受害者也不胜枚举,她不敢夸耀说自己百分百识人准确,但也绝不可能轻易被人所蒙蔽。楚云瑶有没有虚伪表现,有没有骗人说假话她经过这么长世间的接触早已有所判断。她也不是贪功之人,明知昨天她去取药的时候余太医跟她发生了些事情才让她有所触动改变,不然光靠她的劝说哪里来的那么大效用?今日被她亲信,被她靠近,那原本就偏向信任的感觉突然更多出些坚定。
本来在她看来,以余太医那般用心的态度再加上楚云瑶的出身跟经历,她一定更愿意接近依靠男人才是,可也就因为她提前预设了立场,当楚云瑶颠覆了她的认知将信任全部奉上给她的时候,她不免更加清楚的觉出了这位姑娘的心地。
出身、遭遇都不是她能选择的,哪怕再是经历不堪,她也没有真正的随波逐流放弃自己的本心。当然,她也不是想说她选择依靠余太医不行,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敌不过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她懂得避嫌,亦懂得回护他人,如若她生在寻常百姓家,必也是个知书达理让人喜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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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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