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你的斑长,快!那小杂碎快把市街给炸锅了!把他给我抓回来!」
「报告连长,是!」圃里行了最标准的礼,「但请示连长,是哪个班?」
连长不耐地挥手:「二排三班,快!」
「报告连长,是!」
这回圃里礼还没敬完,便飞也似地转身跑出连长室。因为,刚才到新单位报到的路上,他就已经见到乡民围住那五岁的小杂碎,跟那隻唱着该死歌谣的笛子。
他就是为了这事而被调到-3-6县来支援的,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在乡民间流传的愤怒耳语,却在半个小时前竟有了愤怒的实体?而且还是那个让人愤怒的五岁孩童?眾神啊……。
圃里领着三班斑长衝进市街,用大刀闢开空气与重重围观的人群,「奉-3-6县爵的命令!」圃里大口地喘着气,同时偷瞄了眼头破血流的丐童,嘖,「奉县爵的命令,捉拿此小儿到县爵府问审!一干人等不得私自动刑,你们都听懂了吗?」
圃里……再加上班长与一干班兵怒目的瞪视,总算盖过乡民的气燄,才让这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缺口,让士兵领着丐童离开。
即便,此刻他们无不咬牙切齿——女孩啊!无辜被轮暴的女孩啊!被尸人那些畜生轮暴的女孩啊!
于是群眾包围主堡,逼迫县爵立刻做出正确的决定。
而他也没违背乡民的意愿,当下便站到华丽的露台上,喷着口水嘶声狂吼:「填平沼泽!杀他们全家!让所有的男人来给我们的女孩偿命!」
就这样,县爵带着民兵围住沼泽,正规兵由营长领军长驱直入,见抗就砍,见跑就追,见藏就绑。
大军底定后,八岁以下的雄性尸人赶入山林,八岁以上的雄性尸人则绑入城镇,带到故事里的玉米田中,为故事里的女孩血祭。
至于那些不该写在故事里的,圃里没跟着做。他只是陪着五岁的男孩,在夜里,在映着火光的沼泽里,在牢牢锁上的铁笼里,听着不属于夜的声音。
直到夜幕即将褪去,疲惫的士兵沉睡,圃里这才打开锁头,「跟着去吧,去到山林里,你没了家,至少还有妈。」
八年后,小丐用玉米心唱出了女孩的故事。乡民又协同军队剿灭小溪谷中的尸人聚落,八岁以下的雄性尸人又被赶进深山,八岁以上的雄性尸人又被绑入城镇,在玉米田中又为故事里的女孩血祭。
至于那些不该写在故事里的,圃里在漆黑营帐里,伴着十三岁的男孩,听着外头不该出现的声音。
直到夜幕褪去,人们沉睡,圃里这才打破沉默:「留在部队里吧,我已经是上士了,引荐士兵是我的权责。」
再八年后,乞丐用女孩的故事惹怒乡民。而这回,「直接攻击大坝。」士官长建议。
「这样好吗?圃里士官长?」新进的连长问:「那里居下临高,尸人下衝合围,部队还能往哪躲?」
「别忘了尸人已经退居到山岭之间,这回,不像前两次都能採用包围或钳形战术。」圃里在地图上比划着:「尸人的大坝位在势力范围的最上游,如此一来,才能利用水渠引水流入大大小小的部落中。但渠道有远有近,水量有丰有枯,因此,部落间往往会为了水权而彼此争夺。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合一,而是在惊觉大坝遭受威胁后,各个部落便会抢着各自出兵,美其名是保护山谷中的水源,但骨子里却是想趁机为自己的部落抢佔更多的水权。于是,」圃里在地图上拉出一道道有长有短的射线,焦点匯聚在最上游的大坝:
「大坝下,敌军各自来袭,但时间却有早有晚,于是大坝上,我军便能各个击破!」
营长最终採纳了连长的建议——或是说,圃里的建议,让大军藉着夜色自山陵绕过尸人势力,下切山谷直抵上游大坝,而熟知尸人情势的士官长则守在制高点上,审视着大军的部署,也等待着最终的探情。
干?
还是撤?
终于,二十一岁的男子轻声摸上山顶,「上兵卡邦报告。」
士官长抬手阻住了回报。
还要回报什么呢?光看士兵的脸就知道了。
于是圃里没发出撤军的讯号。
部队准时攻击大坝,自坝顶凿开每一块大石,推下。石块间撞击的巨响向下游的尸人宣告我们已然高绕过村庄,正在大肆破坏你们生存的核心!看吶,片刻间你们自豪的大坝便已被我们拆掉一层,蓄水也被我们放出!看到了没?水已经从矮了一截的坝顶溢下,倾刻间便从细流变成小溪,所以你们尸人还不来救?没关係,很快地,坝就会被我们拆光、水就会被我们放乾,到时候你要拿什么种田啊?要拿什么……突然,「敌人来袭!整队!方阵!」营长放声吼道:「弓箭连!准备!放箭!」
剎那间,无尽的箭雨用风切的呼啸遮蔽了寧静以外的一切吵杂——尸人的衝刺的步伐、气息的喷窜与兵器的碰撞。然后这些声音变小、变小再变小,换上的则是身体的穿刺、倒地与哀嚎。
尸人的先头部队就这样被钉在地上。
但即便如此,也阻不住后续更多尸人的衝刺——就算得踩过同胞的尸首,他们也要衝到人类身上,咬开他们的肚子、拖出内脏,吃到撑、吃到胀!就像他们每一个祖先一样!
但人数再佔优势,终究也没逃出圃里的算计。
是的,就如圃里的算计,尸人的各个部落表面上为了保护命根子而派出兵力,骨子里却为了争夺水权而丝毫不顾合纵连横,于是零散的兵团便在爬上大坝时,便被人类部队毫不费力地一个个射倒,成为下一个临死尸人的垫脚石。
没多久,尸人便已堆积如山。
但这阻不了后方更多尸人的递补。
大坝上方的人类开始恐慌,因为无以数计的死尸将大坝的坡脚越堆越缓,是以,尸人的上攻便越来越容易,更糟的是,还越攻越近?
那数量看得营长都没了主意,令他忙不迭地调动部队,让方阵散成横列,由左至右佈满坝顶,将射击仰角改成俯射,命全军集中精神与火力对付上衝的尸人,务必将敌军歼灭于大坝的边坡之上!
然后全没注意溢流已将凿开的坝顶冲出一道溃口!
于是,轰!
大坝溃决!
突现的溃口吞掉人类,连着土方巨石混成洪流袭捲而下,扫去沿路的生灵,包含了尸人。
当最后一股水流退去、最后一声尖叫冲远、最后一颗滚石停竭,圃里才将开战前就该得到回覆的问题向卡邦提起:「你妈怎么讲?」
「八年前被士兵强暴后,感染的问题就一直没停过,没几天好活了,于是,『干吧,』」卡邦咬着牙:
「『就照他的吩咐干吧。』她是这样说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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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泀沁诧异地问。
「卡邦是我的孩子。」
「妈?」
「她是被不断强暴的尸人。」
「那……卡邦?」
「一半人类,」大男孩边说,边摘下眼中精心打磨过的弧形玻璃圆片,正中央染着一圆黑点,仅在当中留下一处针孔般的透明。而卡邦真正的瞳孔,即便在昏暗的火光下,仍是收得比针孔还小,与另一隻偽装的眼睛小了百倍有馀,「你也见到了,另一半是尸人。」
「你……你……。」泀沁呆住了,倒不是为了眼前这个俊秀的尸人……好吧,俊俏的卡邦是个尸人?但是,泀沁甩甩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就是你说的丐童、小丐、乞丐?」
卡邦点头。
「而圃里,他是你引进部队的士兵?」
「没错。」
「你……你们设计自己的部队?」
「他们强暴我的妻子。」
「所以你们用洪水杀光整个平原上的人类?」
「因为他们杀光所有的尸人男人在先,强暴所有的尸人女人在后。」
「那……干尸人什么事?为什么也要一起毁掉?」
「小泀沁吶,你仔细想想,尸人男人都被杀光了,」圃里点燃烟斗,吸了好长一口:
「尸人女人要怎么生出尸人小孩?」
泀沁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毕竟,虽然她总以自己对尸人不做多馀的评价自詡,甚至比多数人类更认识尸人的真实,以至于她会为了酒厂里枉死的尸人而与丞相对干。但是,圃里讲的那些丑陋的现实,佔地、驱赶、强姦尸人、强姦尸人与人类混血生下的孩子、再强姦这些孩子?
「而一切的开始,」圃里代泀沁说了:「杀戮的源头,都只是有人吃不饱,对吧?」
「你太太呢?」泀沁转头望向阿卡,「也是你妈,她同意?这样等于害死他自己?」
圃里吐出一口烟,「这都是她的主意。」
都是尸人的主意?「让阿卡扮成乞丐,诱骗人类上当,让尸人族人被屠杀、被强暴、生出混着仇人的血液,最后一次全部杀光?」老天吶,泀沁从没想过尸人也会如此丧心病狂,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你无法想像尸人会做到这种程度吧?」彷彿看透心灵似的,圃里如此说道:「尸人总是如此无害,把他们赶到哪里,他们就住到哪里;给他们吃,他们就吃;不给吃,也阻不了他们把任何能吃的虫鼠全往嘴里塞?
「当尸人遍佈大地时,有心做魔王的人类强拉他们做贱奴;当人类主宰世界后,缺工的厂主拉他们去做劳奴;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抓到了女性尸人,就让她们变成性奴?
「所以你无法想像,如此奴性深厚的动物,竟会筹划着噬主的诡计,而且一藏就是二十年?所以你无法想像有人即便毁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你无法想像一个尸人会寧可毁取一切,也要为自己歷身的痛而採取报復。」
泀沁是真的无法想像,「我遇到的尸人,他们实在不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毫无理智?就像具被病毒控制的死尸一样?整个浆糊脑袋就只有吃,吃死人,吃活人,吃那些跟他们一样半死不活的人?
相反的,自从泀沁中断公校的学业后,她加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屠魔团,靠着逐渐磨利的绘纹技巧,掀了一个又一个的魔王老巢。但让她如此揪心的是,高坐在宝座上奴役地方的魔王,基本上都是纯粹的人类……人类军阀;而帮着打打杀杀的尸人,唉,怎么讲呢?他们是打人杀人了没错,但每次泀沁看着县军接手捻平魔王残部时,从尸人山洞或泥沼里拖出来列队的一个又一个尸人,总是一个又一个大肚子的妇女,和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牵着的、抱着的、背着的与还在喝奶的。
「我注意到你在进攻私酒厂时没有杀死半个尸人?」阿卡说。
「他们也只是棋子罢了。」泀沁幽幽地回答。
「你差点把我们害死。」发出责难的则是圃里,但听得出来,他针对的人不是泀沁?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
「你也见到了,尸人对着阿卡猛砍。」圃里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尸人在人类远古的形像中,是永远吃不饱的行尸走肉;但你见到的实际形像,却只是无辜的行尸走肉;可是在人类的控制之下,他们又变成只会听令而打家劫舍的行尸走肉?更别提,无论是哪种形像,尸人就该是行尸走肉才对,」圃里顿了顿,倾身向前:
「但为何我的尸人妻子却会有这番心机?还有,对着卡邦猛杀的尸人,为何没表露出对同类的半分同情?」
泀沁摇头,虽然她快明白了,只是事实的丑陋,让她不愿意面对而已。
但圃里与卡邦就是实实在在的丑陋,「人类玷污了尸人啊,泀沁,」圃里瞪大着双眼说:
「几百年来的杂交,为尸人注入了多少人类的血统?
「于是,现在的尸人,和人类又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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