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兮野利落地点了自己想吃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极其别扭的令行止,把手里的笔和纸都放到了他面前,“该你点了。”
令行止扭头看着周兮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餐桌上的纸和笔。本以为周兮野说的吃烧烤是去高档酒店里吃烤肉,令行止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带他来路边摊。
周兮野落座的时候,令行止拧着眉头,嘴角罕见地向下撇去。周兮野只好抬手招来服务员,“那点报纸来,你们家凳子不干净。”
服务员刚想辩解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好看的男人矫情地站着不肯坐,于是只好笑了一下,“好,您稍等。”
把报纸铺在了塑料凳子上,他才肯坐下,但是手绝对不会上餐桌,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
“我都行,除了内脏,什么都吃。”
周兮野叹口气,拿过纸笔,“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令行止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只好点点头。服务员把菜单拿走,把两大杯鲜啤放下,令行止左看看右看看,“烧烤店能有这么多人来,还是多亏了你安排了执勤的警察。”
周兮野拿起鲜啤猛喝了一口,略微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流到胃里,冰凉让她觉得十分舒爽,“夏天就是出来撸串的好时候,不能因为个案影响百姓的生活。”
令行止点点头,看着周兮野一口接着一口几乎是喝了叁分之一的啤酒,两人没吃什么东西,这么喝酒,一是伤胃,二是易醉。于是他抬手抢走了周兮野的啤酒,“等串上了再喝”,而后倒了两杯热茶,最廉价的那种茶。
周兮野笑着了一下说,“好”,她脱了西装外套,揭开衬衫的扣子,袖子挽起来,极度放松。
看着如此放松的周兮野,令行止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两人不常有如此亲近的时刻。“想谈什么?”
周兮野手撑着下巴,扭头看向一旁正在烤肉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说,“我有一个朋友,很久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吃一下大排档”,周兮野转头看向令行止,“他和你一样,从没吃过这种路边摊。”
“当时我正好有工作要出差,他为了这一顿大排档不远千里飞过来找我。可惜我没能陪成,他自己去吃了大排档,吃坏肚子后他在我家住了几天……我回去后,他人不见了。后来,我问他怎么不等我一起,他无所谓地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令行止觉得周兮野说的是她的心事,语气柔软地问,“然后呢?”
周兮野里开嘴笑了笑,眼神移动到了鲜啤上,也没低头,令行止将她的情绪完全收入眼底。
灯光昏黄,一半夜色一半烟火,她突然红了眼眶,可泪水没溢出来,她抬头看向令行止,“后来我就想,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一定还有机会一起吃烧烤,吃路边摊。在吃路边摊的时候,我可以听他谈论啥事毕业,听他说上流社会的八卦……”
周兮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泪水依旧在眼眶中打转,没流出来,“最后,我还是失去了这个朋友,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一起吃大排档了。”
令行止猜到了她嘴里的那个朋友是谁,安慰地笑了笑,“沉阳的大排档肯定好吃,我也还没试过。”
周兮野点点头,服务员这个时候把烤串端上来,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兮野眼底的悲伤消失不见,“大连的也不错,我最喜欢吃虾爬子了。”
说完,她拿起烤串,“所以啊,我没能和好朋友做成的事,你陪我做到了,这是你的荣幸。”
令行止一愣,周兮野趁其不备把烤串塞到令行止手里,“尝尝吧,很好吃的。”
在周兮野期盼的目光下,令行止吃了一口烤串,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他笑着点头,算是回应周兮野。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吃了许久烧烤,各怀鬼胎地吃着烧烤。
周兮野在想怎么最大化利用令行止来制衡省委的那些人,直觉告诉周兮野,这一次的黑社会小打小闹,只是一个警告。后续肯定会有更多的阻碍。而令行止在想,周兮野如此动情地和他提起叶柔辛,两人关系不一般,他到底该不该说叶柔辛过来威胁过他的事情?
还是说,叶柔辛早就告诉了她,这才让周兮野主动提起叶柔辛?用美人计,想从他这里探听一些事情来?
亦或者,周兮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吃烧烤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令行止看着周兮野那张脸,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很恐怖,现在他竟然没法看清周兮野的真实想法了。
这个念头让他很不舒服,本来好起来的心情变得更糟糕。
“那天你问我,我对昆明的想法。那你对昆明的发展有什么想法?”周兮野主动打破沉默。
令行止扔开手里的签字,从自己的衣服了掏出纸巾擦了擦,一边擦一边说,“不论外界怎么看,我绝对不是过来一轮游,我也想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知道,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发展一些支柱型产业,打击毒品,扫黑除恶?”
令行止扔开手里的纸,抿着唇,与周兮野对视,过了几秒后,他才说,“很难。”
周兮野点头,有些地理位置就是要得天独厚,资源丰富,亦或者是历史原因——比如说内蒙古包头市的钢铁产业,还有军工产业,养活了一座城市的人。但是更亮眼的是鄂尔多斯的资源,和山西的煤矿资源一样,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东北的老工业区,如果政府想要发展,也是可以带动的。总而言之,要在昆明建一个特点鲜明的支柱型产业很难。
经过疫情,大部分人都明白,旅游业是真的不堪一击。
“房地产”,周兮野简单说了这叁个字。
令行止笑了一下,“房地产是中国经济的基石,放在哪里都是支柱型产业。可是百姓没钱,怎么买房?”
于是,周兮野说出了今晚让令行止最震惊的话,“毒品。”
过了许久,令行止才说,“你疯了?要是被人发现,一个市委书记和毒枭勾结,别说你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你这条命还要吗?如果你要往远走,那就不能有任何污点。”
周兮野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是那种为了钱牺牲权的人,只是我想说,既然我想到了这一点,那其他人也会想到。”
令行止不明白周兮野的意思,他看着她。
“我来上任之前,不仅仅去昆明调研,也去了许多偏远的地方。其中有一个村子是专门制毒的,但是村子里的人没有吸毒的。你知道云南盐酸的使用是严格限制的,因为它是制毒过程中的必备产品,但是那个村子里的人买来原材料,自己制作,人工合成的毒品,销量可观。”
“那个村子里的人,都没什么正经工作,但是确实人口结构最合理的村落。孩子、成年人、老人,都十分合理。没有离开村子的,更没有留守儿童,当地政府对这个村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缉毒警察有时候都会绕过他们调查。”
“因为他们知道穷是什么滋味,他们也知道如果他们不做这一行,就没法活。”
听着周兮野的话,令行止的脸色一寸一寸暗淡下去,“周兮野,你到底想做什么?”
烧烤摊边上人越来越多,夜色被烟火气填满,小孩嬉闹的笑声,食者身边卧着的狗发出无聊的哼唧声。
周兮野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也不敢做,正义与生存,对你我来说或许不是一个难以抉择的命题……”越说她的声音越小,不知道是不是啤酒上头,周兮野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任何逻辑,她也觉得自己疯了,“鄂尔多斯、山西有煤矿,大连有海鲜……云南的优势就是离金叁角近……我不想浪费这个资源。”
令行止没忍住,拿起早就凉了的茶水,泼在周兮野的脸上。周兮野看到了令行止的动作,可她没有阻止,茶水扑面而来,她闭上眼,而后缓缓睁开,看着满脸阴鸷的令行止。
“周兮野,你是想死在昆明吗?”
不出错就是最大的政绩。
一旁的人时不时看过来,好奇是不是情侣吵架了,怎么男方这么无理。警察也注意到了,有些紧张,害怕黑社会的事情再次出现。
周兮野突然笑了,抽着小餐桌上的纸巾擦了擦脸,“我只是想想,你别生气。”
令行止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把茶杯放下,缓和了一下语气,“这么做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去战场,帮叶利峰,机关算尽才得到这么一个位置,为了昆明的经济发展,要做这么大的牺牲,一步错步步错,值得吗?”
“如果说得到权势摆布他人是我向上爬的本性,那为百姓做一些实事是我唯一能做的善事。”
“周兮野!”令行止气疯了,压低声怒吼,“你要是做了那种事,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不想再变成你的敌人了……”
周兮野听到令行止的话,隔着烟火气看他,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样。令行止也任由她看,他的目光坚定不容审视。
“令行止,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周兮野轻声问,比烟雾还飘渺的声音,“你都不了解我,你爱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