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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蔽月,月明没能及时照亮这间简陋的客房,余罗只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物体划、刺入肉的声音,他后脖颈寒毛直竖,唬地不由自主往前跑去。
    武官心道不妙,忙点燃火折子,就着灯光看去——
    另外一个年轻人手握烛台,将其深深插入自己的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周身。他慢慢滑落在地,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
    确定人已经死亡,武官问清两人身份后,狠咬着牙大力锤上方桌,心知这回回去是难交差了。
    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虽然今日休沐,但许清元仍旧无法休息,她伏在案头来回地看律法书和黄嘉年的案卷。
    长冬一手握着一块饴糖,一手捏着一沓子信封,一步跨过门槛来到许清元身边,把信交到她手上:“许姨,你的信。”
    “谢谢长冬。”许清元笑着摸摸长冬的脸颊,看着她害羞地转过身去,然后欢快地跑出门跟仆妇玩耍,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手头的信上来。
    第一封是许家托人送过来的,信上说最近上门托关系求情的人少了许多,让她收拾收拾回家住,不要太过打扰别人,许长海话里话外还透露出要她顺应时势,不要跟皇帝意见相左的意思。第二封是曹佩寄来的,信中写了同窗们的近况,并询问她最近过得如何,绕了大半天,最后明写道:知易行难,世事变化多端,不必太过苛求自己。
    许清元会心一笑,这阵子她跟晋晴波聊起来之时,对方建议她在黄嘉年的案子上实事求是便可,如果趁机落井下石很可能授人话柄,为以后埋下祸患,况且那样的行径也不符合恩师的教导。
    或许晋晴波也没想到曹佩本人反倒是放了许清元一马,许清元忍不住猜测老师本人也许也曾遇见过类似的境地,知道面临的困难究竟有多么难以克服吧。
    她顾不得多思多想,低下头去继续案牍工作,并不时在自己的手册本上记录着思路,一天的休息时间转瞬而过。
    第二日一早就让她得知了柳大牛已死的消息,白鸿朗跟复命的武官跪地请罚,许清元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问:“指纹存下没有?”
    “存了,跟毒药瓶上的指纹对过,应该就是柳大牛的。”白鸿朗道。
    “好,起来吧。”许清元捏住眉心,道,“叫余罗来。”
    余罗的表情很不自然,他似乎陷在过去的某种情景里,想必是受到柳大牛自杀的刺激,所以才会如此反应。
    在许清元问询他是否知道给黄嘉雪饭菜中下毒之人是谁的时候,余罗木木呆呆地看着她,然后眼神恢复清明,他无比肯定地说:“小的不知道。”
    看来他是害怕了,许清元心中已是了然。
    余罗此时确实想明白了柳大牛之前举动的目的:柳大牛自杀的动机必然是为了遮掩背后的推手,这个贵人对他有恩,帮他完成报仇夙愿,柳大牛对他忠心耿耿。得到贵人的信任后,柳大牛才可以自由行走,因为贵人确定他会在被抓前自发地以死相报。但余罗自己呢?他作为最后跟柳大牛在一起的人,如果被贵人怀疑其得知了一点半点秘辛,那他的小命还能保得住吗?
    所以他只能咬死牙关说不知道,并在心中暗恨:好你个柳大牛,原来直到最后一刻你都在算计我,算计的我无法说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话。
    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真要上重刑一是不符合许清元秉持的理念,二是跟生命比起来,余罗肯定会选择忍受一时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案件事实到这里基本已经排除了其他合理怀疑,黄嘉雪确实是吞金自杀。
    但是这个案子的难处又岂是在事实本身上?难的是她要如何拿着这个结论去向皇上复命。
    作者有话说:
    本期榜单已更满,明天休息一天。
    第140章
    要想真正做到案结事了, 已经不能从既定的黄嘉雪死因上做文章,那就要通过其他途径惩治黄嘉年的行为。
    许清元把律法书都快翻烂了, 才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认为可以入手的角度。不过现在她还需要搜集一些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不管是自己还是白鸿朗都是朝廷的人, 身份太过敏感显眼,万一被人出来便是前功尽弃,所以她需得找到一位不容易被认出来的人……
    好吧, 说不得又要麻烦江氏了。
    听到许清元特意上门发出的请求,江氏停住了手上的纺织活计,她不解地问:“你让我去黑市买砒/霜?”
    “嗯。”许清元颔首。
    “他们嘴紧, 不拉到官府用刑怎肯轻易泄露买家信息?况且你不是说黄嘉年已经承认是从黑市买的了吗?”江氏按照自己的想法,觉得此举实无必要。
    “这有个缘故, 我不敢一下子惊动太多人,就怕万一有人要动手脚。实话同您说吧……”许清元凑到江氏身边, 她低声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明。
    听完, 江氏恍然大悟,感慨道:“此法甚妙, 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这边找好人手, 许清元做了些筹备工作, 又让曲介和葛高池扮成不好惹的道上的人物,让他们俩陪着江氏,确保其安全。
    事情安排妥当后,当晚,江氏穿上绸布衣裳, 头戴金簪,耳坠翠玉, 一副大户人家管事妇人的样子径直去了黑市上的几家生药铺。
    走过两家后, 她们进了第三家药铺。
    掌柜的听她说明来意后, 问询道:“您要多少?”
    江氏努力做出不懂装懂的样子:“来半斤。”
    掌柜一听就笑了:“我的老姐姐,咱可不是买面粉,这东西一钱就够好几个人用还有富余,您要这么多我可不敢卖……”
    “咳咳,”江氏面露心虚,“那你说怎么卖。”
    “您是要干嘛使呢?”掌柜的见江氏面露怀疑,立马拍胸脯保证,“您放心,干我们这行的童叟无欺,绝不会随便透露您说的话。”
    见江氏还是支支吾吾不肯说,掌柜“哎”了一声:“您也甭不好意思,我就不绕圈了,您说说要用这味药的人是何年龄体格就成了,不然我不知道给您配多少啊。”
    江氏砸了砸嘴,一副无法可施的样子,吐口道:“二十余岁的女子,清瘦。”
    “哦……”掌柜愣了一下,然后又问,“是要快些见效还是慢些见效?”
    “立竿见影。”
    掌柜的点点头,叫伙计拨出一小撮药粉,剂量连一钱都没有,只有一两分的样子。
    江氏不满地皱眉:“这么点?”
    “这些足够,而且您别看量少,这玩意儿价贵啊。不过您放心,老姐姐既然找到我们店里,那就是咱们有缘分,价钱上我一定便宜卖您。”掌柜的一双鼠目发出精光,算计着怎么坑眼前这个不懂的妇人一笔。
    “你说多少吧。”江氏不耐烦地问道。
    “卖给别人,这些怎么也要五十两,但是今儿我只收您这个数。”掌柜的遮遮掩掩地朝她比了三个手指。
    “什么?三十两,你这不是生抢吗?”江氏瞬间翻脸,对身后两人道,“这掌柜的不实诚,咱们去别家看看。”
    说完立刻就要拂袖而去,像是根本不愿理会身后掌柜承诺可以商量的好话。
    这家药铺一直经营不善,掌柜的不愿放弃这个主顾,几步追上她们,赔笑道:“哎哎哎,这是哪说的,价格好商量嘛。”
    如此一来,价钱很难再叫得上去了,掌柜的心中暗暗可惜。
    江氏心中暗喜,她转身回到店里,却不急着说钱的事:“掌柜的,我问你一件事,有主顾要买这种东西,你们是不是都会问要的份量多少?”
    “这是自然。”掌柜答完觉得话头不对,立马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是绝不会透露其他客人的消息的。”
    “你……你……你们干什么?!”话未说完,掌柜的便看见在江氏的一个眼色下,她身后的两个大汉几步上前,将自己围在当中间。虽身处受胁之态势,但他定了定心神,冷笑着低声道,“别以为咱们在黑市干买卖是好拿捏的,闹起来跟我们店里的打手对上,吃亏的是你们!”
    他本意是震慑对方,让其知难而退,但那仆妇却一点儿也不慌张,她边慢慢走近掌柜,边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隐蔽地展示给掌柜的看。
    那玉质腰牌正面赫然写着“京兆府 司仓参军王娴”的字样。
    若是别的官员,他或许还能硬挺一阵子,但王大人统管京城的市肆,真真现管他们,这个面子是无论如何要给的。
    见掌柜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江氏将腰牌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掌柜的不必慌张,我不过问你几句话,你若知道如实回答便可。”
    掌柜抿了抿嘴,转头让躲藏起来的伙计照顾着店面,带三人来到店中角落背人处,转瞬换上一张笑脸:“原来您是王大人的人,那还有什么说的,您只管问,我定会一五一十地回答。”
    江氏满意地微微一笑:之前走过的两家店铺见她嫌贵走人都没有挽留,这家能做出留客的举动,说明他们对钱财十分看重,这样的人图利心强,更容易屈从于权势。
    “之前是不是有人找你询问过购入砒/霜的事?”江氏问。
    掌柜的略一犹豫,但在对方的眼神震慑下,终还是道:“是,而且他反复说了几遍要用在一个二十余岁的清瘦女子身上。”
    曲介拿出几张画像,让掌柜指认,掌柜眯着眼看了半晌,伸手指着其中一张,肯定道:“是他。”
    “他还有没说别的?”江氏看着那张画着柳大牛的画像的纸,同时问道。
    掌柜凝眉想了一会儿,又道:“那时候店里正好没货,他说让赶紧配齐,自家公子急等着用。”
    “就要了一人的量?”
    “倒也不是,他说为了以防万一,要多买几份。”
    即便多买几份,也跟最终搜检出来的数量对不上,不过江氏想到方才两家店铺在听她描述用药对象时面色都有古怪,柳大牛当时很可能是跑了多家药铺才凑足的数量。
    话问完,眼见三位大煞星离开店中,掌柜的一丝犹豫也没有,哆哆嗦嗦地去后院收拾好包袱打算出去避一阵子。
    最近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黄嘉年案子的新闻,今天这一出不是为的他就怪了。
    然而还不等掌柜抱着细软跑路,就被随即赶来的白鸿朗等人抓了个正着。
    许清元连夜审讯,将这掌柜的所有陈述指认等证据记录在案,押入大牢待后发落。
    江氏一直默默等她出来,许清元让车夫送她回去,江氏却提出要跟她去晋晴波处过一夜。
    “好啊,我跟晴波扫榻相迎。”许清元笑。
    到了晋晴波的住处,三人用过晚膳,却都没有急着回去休息。
    接收到许清元的眼神,晋晴波挥退所有下人。
    江氏看着许清元问:“你真的决心要如此吗?”
    如若黄嘉年一死,黄丞相年事已高,守到孙子辈成器那天又不知要等上十几二十年,黄家无以为继,终会大厦倾倒。同时皇帝拔除了心腹大患,不会对许清元存下不满。
    另则,许清元作为女官中的领袖人物,以往已经注重强调女官们的集体利益维护,与皇帝割席。黄家一倒,猢狲散去,女官们的势力能更上一层楼,将来可以更有力地扶持公主登基。更何况……
    许清元颔首,无比肯定地说:“黄嘉年作恶多端,仗着身世显赫,仅是囚童案恐怕无法置他于死地。虽然他确未犯恶逆之罪,但那么多孩童的累累血债,我是一定要他死的。”
    “好。”江氏赞道,“你的魄力我见识了,难得的是也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必得助你一臂之力。”
    许清元逐渐攥紧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您终于肯说了吗?关于那些孩子的来历。”
    江氏点点头,或许时间过去的太久,如今她已经可以平静地讲出这些事情了。
    巡更的人敲过几轮梆子,三人一直坐谈到深夜。
    雄鸡叫过第一遍,许清元便起身穿上朝服,手持玉笏,带上牙牌,来到皇宫前,按照次序排在百官之中。待钟鼓司宦官鸣鼓三次,文官从左掖门依次进入。
    皇帝身着明黄朝服,坐上龙椅。鸿胪寺官员唱班后,百官行上御道,叩拜入朝。
    一连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许清元今日突然来上朝,其他的奏禀都变成了开胃小菜,连上奏官员都心思不专。众官员心中有数,一眼一眼地瞄着许清元那边,纠察御史几乎记不过来。
    待小菜上完后,皇帝隆声问:“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许清元一步出列,顶着百官齐刷刷落到她身上的眼神,声音洪亮地开口:“臣有要事回禀。”
    皇帝身躯微微前倾,他的眼神牢牢看住许清元,沉声道:“准奏。”
    “《大齐律》名例凡七条所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为恶逆[注]。然经臣近日审案后,已确定黄嘉雪乃吞金自杀,非因黄嘉年投毒致死。”许清元目光直视前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落地成钉。
    听完后,皇帝的表情带上压抑不住的怒容,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黄家,既然许清元不知好歹,用的不顺手的人又何必再留用。
    皇帝往后倾坐,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眼神令人忍不住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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