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敞了个缝,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往门口跑,杨老汉只看到个包被还没看见娃,就乐滋滋地说:“我瞧瞧,啧啧,真是像极了我们杨家人。”
程石站一旁傻愣着,伸出手又不敢碰,盯了几眼回过神问丈母娘:“现在我可能进去了?”
“进去看看吧。”杨母走出来,看东边冉冉升起一轮橘红的日头,心想真是个好兆头。
春婶雷婶和坤叔都进了后院,挨个儿看了看娃,跟杨老汉比对了下,“鼻子还真随了她外公。”
“眼睛不小,估计是随了小柳。”雷婶说,她看门从里面打开,接生婆跟保母先后出来,忙招呼说:“厨下已经做好了饭,你们累了半夜,洗洗手吃顿饭也歇会儿。”
“对,我这就去端水端饭。”春婶不再看小儿,快步把炖好的鸡汤抄手端来,进屋看杨柳精神不错,她笑着说:“吃碗饭,填填肚子睡一会儿,你是最累的,可要好好歇着。”
“我来喂。”程石擦过手,拿过大迎枕垫在床柱上,半抱着杨柳把她扶起来,“小麻烦精落地了,你也轻松了。”
“可不是,我感觉我现在能下床刨二亩地。”杨柳嫌喂着吃不过瘾,自己接过碗勺舀着吃,瞧了眼摇篮里睡的娃娃,“真是爹来了就生下来了?”
说起这,程石就不服气,“我老丈人赶巧了罢了,说不准他就在垂花门外等着,老头挺有心机。”
杨柳不理他的酸言酸语,喝了口鸡汤说:“不枉费她外公给她编的小摇篮。”
“我还给她念了九个多月的书呢!不枉费她外公的精力就枉费她爹的?”程石走到摇篮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要不是包着包被他不敢动,脚趾头都要拿出来看看,“耳朵像我,眉毛和嘴巴像你,眼睛也像我……”刚说出口,紧闭双眼的小娃睁开眼,眼型长,却是圆圆的杏眸,“……眼睛像你。”
孩子醒了不哭也不叫,似乎只是被吵醒的,睁眼证明一下又闭上眼。
“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这点也像极了你外公。”程石嘀咕,听到勺子敲到碗上的声音,他伸手接过放桌上,走到床边跟杨柳咬耳朵:“我这就当爹了?这感觉……”他摸了摸心口,说不上来,有时激动有时又古怪。
吃碗热的,杨柳困的眼皮子打架,“你给我把迎枕抽开,我想睡了。”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
等杨柳躺下了,程石从箱子里拿块儿灰色的布挂在床边的窗子上,屋里的光线陡然一暗,更有睡觉的氛围。
……
杨柳是被尿憋醒的,醒来还是迷糊的,分不清是何时,下意识扶着肚子要起身,发现肚子不鼓了才回想起她已经生了个孩子,是个闺女,这时候才有了为娘的感觉,急切地想看孩子。
“醒了?饿了?”程石从床边的榻上坐起来,掀开被子走到床边,“想要什么?”
“去茅厕,孩子呢?”
程石把恭桶提到床边,“孩子被罗婶子抱到隔壁去了,你睡的时候她醒过两次,喂了些奶又睡下了。”
“谁的奶?什么时辰了?”杨柳下地试了试,腿有些软,肚子有些坠得疼,其他都还好,她推开程石不让扶,放了水觉得饿,让他去端饭。
春婶已经把饭端来了,她一直留意着后院的动静,一碗鱼肉汤一碗软烂的面条。院里的光线随着门的开合漏了进来,日头西斜,已经日暮了。
“你好好歇着,喂孩子的事不急,你本家有两个喂奶的妇人,你娘让人喂了两嘴。”她把碗筷递给杨柳,见她摆手又放桌上,问:“马婆子介绍了个奶娘,你看是你自己喂还是请奶娘?”
“请奶娘吧,你要是自己喂奶,今年就无法再陪我去镇上开铺了。”程石知道杨柳喜欢开铺卖菜,让她大半年都待在家奶孩子她指定不乐意。
“那就请奶娘,奶娘可要仔细筛选一下。”杨柳揉了揉头,犹豫道:“村里人都是自己奶孩子的,就连我姐也是没奶了才请的奶娘。”她看向程石,“荟姐儿和圆哥儿他们可有奶娘?”
“管旁人干嘛,不喂奶你也轻松许多。”程石从炉子上倒了热水给她擦手,让春婶把恭桶提出去,“请奶娘只单单让她喂奶,照顾孩子由罗婶来,你看芸姐儿由奶娘照顾,她对大姐不也挺亲近。”
杨柳接过碗蹙了蹙眉,嫌脏,这一个月她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一个屋,挺糟心的,要是再照顾个奶娃娃,也费神。
“成,雇个奶娘来。等我出月子了,屋里收拾干净了再抱孩子回来跟我们睡。”
她吃上饭,程石也端了饭进来陪她一起吃,窗户上的布扯了下来,屋里又亮堂起来。
“阿石,你吃了饭就去镇上接奶娘来。”罗婶抱着粉色襁褓包的娃娃进屋,她知道好赖,她只是个帮工,不能掳夺了孩子爹娘看娃娃的想法,“让你娘瞧瞧你,可乖了,肚子饱了就不哭不闹。”
把孩子放在床边,她再一次询问两口子:“那我这就去煎回奶药?”
杨柳摸了摸胸口,“我不是没有?”
“不喝回奶药,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
杨柳低头看吸着嘴巴的小丫头,思索了一瞬说:“我喂她两天,过两天再喝药。”
“行。”罗婶不多话,全听主家的意思。
趁着还亮堂,程石赶马车去镇上,多给了些银子让信客专门跑一趟去县里送信,回过头去找马婆子,由她领着接回一个平头平脸的妇人。
“你先在这间屋住着,过两天再由你给孩子喂奶。”雷婶带人回后院放包袱,“你家孩子多大了?”
“两个月大,病了一场,没了。”奶娘是个老实的,实话实说之后又后怕主家不要她,解释说:“是受了寒,不是娘胎带病,我也没病。”
“可怜。”雷婶挠挠头,让她先安心住下,可怜但也常见,她生的头一个娃都五个月了,也是受了寒就没了。
外面的人吃晚饭,杨柳在屋里看孩子,在她哇哇大哭时手忙脚乱,大声朝外喊:“罗婶!孩子哭了!”
院里很快响起脚步声,程石嘴里还嚼着肉就急忙忙跑来了,“我闺女咋了?饿了?”
“我看看。”保母推开他,屁事不懂还跑得快。换了尿布孩子还是哭,她看了程石一眼,抱着孩子给杨柳,“让娃吸吸,看有没有奶。”
有外人在,程石不好意思看,清了清嗓子自觉出门。
“如何?”罗婶问。
杨柳点了点头,“下午吃了饭我就觉得胸口涨。”她摸着小姑娘的头,觉得很不真实,她竟然生出来个孩子,这可太神奇了。
程石在外面站一会儿又推门进来,“罗婶你去吃饭吧,这儿我看着。”
“我还是等孩子吃饱了再去吃饭。”
“我知道,就是抱起来拍一拍,我会。”程石不自觉伸出手做样子,“我看你拍过,我学会了。”
“那你搞不定可要喊我来。”罗婶还是不放心。
等她走了,程石坐到床边看着,不含情/欲的,一手拉着杨柳的手,一手放在闺女的头上。
“名字可起好了?”杨柳问。
程石摇头,生之前想了两个,在见到闺女后觉得不大合适,配不上他的娃。
“我晚上再翻翻书。”
“别起繁琐了,也不用像外祖说的那样,一个字多重意思,就简简单单的,不用涵盖你我的名或是寄托什么感情,只属于她的。”杨柳心想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就像她或是像他,柳或是石,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该由自己填充名字的含义。
“要不你起?”程石实在为难,太纠结了。
杨柳尴尬一笑,她也没想到中意的。
“还说我。”程石“嘁”了一声,看喝奶的小囡松了嘴,他离了座弯下腰,僵硬地抱起来,学着保母的姿势,让小丫头靠在他肩头。
“我手不够用了,你借我个手拍拍。”他左右制肘,单腿跪在床上,指挥道:“轻轻的,在她后背拍几下。”
两人手忙脚乱的,但没一个想要出声喊保母的。
小囡吃饱又睡了,程石抱着她在灯下看,瞟见杨柳目含打趣,他面上有些不自在,过了许久才感叹出声:“这是我女儿啊!”他也有孩子了,可真不可思议。
……
鸟鸣啾啾,杨柳转醒,看到窗外耀眼的太阳,瞬间心情大好,窗外的桂花树上落了一群麻雀,在野猫溜上树时,警惕地拍着翅膀飞走。
“二月天,真是个好天气,可惜我被困在屋里了。”杨柳嘀咕,朝外喊:“有人吗?小囡抱来我瞅瞅。”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跟抱孩子进屋的程石说:“莺,程莺,程青莺,我们小囡叫青莺,生于二月,草长莺飞,家背靠青山,所以叫青莺,以后是只自由自在的小莺。”而她跟程石就是小莺的青山。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
程石把孩子放在床上, 在嘴里咂摸了下“青莺”二字,好轻快,又有画面感, 赞赏地点了点头,拽文道:“我不如你多矣!”
杨柳睨他一眼, 支起腿把孩子抱放在腿上, “明天是洗三,娘应该会赶来吧?”
“信客今早动身,傍晚能把信送到, 娘明早骑快马,晌午之前应该能到。”程石拎起绣凳坐一旁, 跟杨柳说起要在山上盖房的事,“东西都盖三间屋, 不单独设灶,一日三餐都下来吃,免得他们粗心大意再漏了火把山烧了。”
“人多了就请个厨娘做饭。”杨柳觉得让刘栓子又喂猪还烧好几个人的饭实在为难人。
“好。”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程石起身去倒水伺候杨柳洗手净面, 随后罗婶端了饭菜进来, 她把饭菜放小几上, 抱过孩子放摇篮里, “吃饭吧,吃了饭我给你按按身子。”
“按身子?”杨柳接过冒着热气的棉布巾子擦手,自己坐起身,“这也是你要做的?”
“你婆婆雇我来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我哪能没点看家的本事, 若是只为了照顾娃娃, 奶娘就能胜任。”罗婶笑, 她对程石说:“你若是有事你去忙,她们母女俩有我照顾着。”
“你去忙吧,铺子里的生意也别停,家里有这么多人。”杨柳也说。
“行,我去镇上定砖瓦。”程石俯身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转身出了门。
“他是个好爹,挺稀罕孩子的,今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闺女。”罗婶坐在一旁的绣凳上,看到窗边的矮榻上还铺着被子,心想这也是个好丈夫,妻子坐月子他没躲得远远的,白日里忙活,夜里还睡在一侧照顾着。
一碗清粥,一碟嫩菜心,杨柳呼噜两下就给吃光了,油水太少她觉得还没饱,放下碗筷说:“罗婶,你跟春婶交代一声,晌午给我炖蛊鸽子汤。”
“是我让她做清淡些的,你不打算日日奶孩子,这两日就别吃大荤,免得回奶的时候受苦。”罗婶端了碗筷出去,没一会儿提了桶散发着药味的热水进来,这是为了熏屋里的杂气,人闻着也是极好的。
“我待会儿要给你按肚子排恶露,有些疼。”罗婶在桶里洗了手,把手烫热伸进被子里,在松软的肚皮上轻轻一按。
“嗷——”杨柳疼得翻白眼,身上也跟着打哆嗦,“这比生孩子还疼!不按了不按了!”
这次罗婶没听她的,听到摇篮里的小丫头哭了,她加快动作。
杨柳咬着牙也不再出声,闷头埋在枕头上,等保母松手了她大汗淋漓地趴伏着不动。
床边的水桶徐徐冒着热气,孩子的哭声越发高亢,过了半响,她坐起来解开小袄,抽着气问:“小莺是不是饿了?抱过来我给她喂奶。”
“名字定下了?”
“嗯,青莺,青山的青,草长莺飞的莺。”杨柳把孩子往怀里揽,小丫头熟门熟路靠过去。
罗婶看她还红了眼圈,好笑地坐过去,“还哭了?就开始这几天要按肚子,恶露快点排干净你也轻松许多。”
“疼死了,快把我疼晕了。”杨柳吸了吸气,要是她娘或是程石在这儿,她指定要哭出来。
“待会儿给你按按背揉揉腿,这个不疼。”看她面露警惕,罗婶竖起手指做发誓状,“我保证。”都当娘了,还一股子姑娘家的娇气,也是难得。
屋里充斥着淡淡的草药味儿,掩盖了浓郁的血腥味,杨柳闻着觉得头脑清明许多,不由打听道:“这都是什么药草煮的?”
“不跟你说,这是我家传的。”罗婶神秘一笑,接过吃饱奶的小娃轻轻拍后背,“等你恶露排净了,我再煮锅药水给你擦擦身子,出月子的时候再泡泡,保证你寒冬腊月天坐月子都不会落下月子病。”
杨柳想起她嫂子,她嫂子肚里的孩子只比小莺小一两个月,她递过干净的尿布,捂着鼻子问:“罗婶,等我嫂子生了,你能不能也去给她按肚子擦身子,我另外给银子。”
有银子怎么都成,罗婶应声:“成,到时候我抽空过去,我主要的活儿还是照顾你跟小莺。”等孩子安静下来她就给放摇篮里,重新洗了手坐到床边给杨柳轻按腿上的穴位。
……
洗三这天,程石把前一天捡的鸡蛋都煮了,染了红,挑着担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送,就连有过仇怨的王大虎家都没漏下。作为回礼,村里的人每家都送块儿布,由村里的长寿老人捏针缝起来,再由外婆做成一件百家衣,孩子从水盆里抱起来时要把百家衣穿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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