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鱼苗,不能再拖了。”程石指着筐里的熏鸡熏鸭说:“没有鱼有肉,这个买回去能久放。”
“我等腊月二十几再买,晚点买也不用拿回去发馋。”
这话说的惹得其他人发笑,挺有道理。
“腊月二十二就关铺子,别去晚了。”杨柳笑着提醒。
“关这么早?”
“嗯,快过年了也歇歇。”程石看杨柳坐好了就牵着马往东槐街走,到了铺子外面,看门还锁着,外面也不见他娘,他把东西搬下车去存放马车也没在廊亭里看到疾风。
之前炸果子的铺子换了主人,现在是一家卖油盐酱醋茶和佐料的,占着着距离优势,千客食铺的客人也发展成他家的客人,两家关系还行。忙过一阵,老板娘过来说话,“你姐今天来的挺早,我才开铺子她就过来了。”
“我姐来了?”杨柳皱眉,“那她人呢?又走了?”话说完就看见她姐跟在她婆婆后面出现在铺子外面,马拴在路边的树上。
“我过来就看她在铺子外站着,你俩长得神似,我认出来人就请絮娘去过了个早。”姜霸王对隔壁铺子的老板娘说:“我是小柳的婆婆,你家是新搬来的?”
这介绍倒是奇怪,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说她是谁谁她婆婆,而不是谁谁他娘。
“马不能拴在铺子外面。”程石从桌后绕出来,“你帮着招呼客人,我把马牵去廊亭里。”
“不用,我马上就回去。”姜霸王拦了一下,她跟儿媳说:“你娘那里你代我问声好,过两天我还来的,到时候再去跟她说话。”
杨柳看了她姐一眼,这聊的什么?怎么还要回去?
程石跟出去打听,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杨柳拉着她姐进铺子里也问:“你跟我婆婆怎么说的?是怎么打算的?她这趟回去跟你有关?”
“她帮我捋清了头绪,也给我说了些事,具体的你婆婆不让我跟你说。”杨絮看了程石一眼,冲他笑笑,“多谢你跟婶子能理解我。”
“是他咎由自取。”程石不觉得这还值得谢。
杨柳还想再问,但来客了,只能闭嘴。见她姐要走,忙挽留:“你不帮我招呼客人了?”
“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也回家去。”杨絮一身轻松的往出走,“明天我会早点回去。”
……
东西卖完,程石跟杨柳也马不停蹄往家去,堰里已经在逮鱼了,撒网撒了大半年,堰底也不知道还剩多少鱼。
冬闲,难得遇到个热闹事,村里老的小的都跑去西堰看逮鱼的,程石跟杨柳过去了也站堰边看。今年他在村里雇了体壮的男人下水逮鱼,坤叔他们从村里借了牛车,负责把鱼往回拉。都安排好了程石就不怎么操心,也没下水。
一桶鱼抬上来,他过去问:“逮到鳖了吗?”
“你这堰里还有鳖?我没看到。”半身泥的男人摇头。
“鳖跟蛇一样,冬天打洞冬眠,要是夏天清堰底还能看见它。”村里的老人知道的多点。
“鳖还冬眠?”程石看了眼杨柳,见她乐,走过去问:“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杨柳不承认。
“那你笑什么?”
“看你好笑。”
好笑在哪儿?程石纳闷,他瞅了瞅她,见她脸上的笑越发灿烂,骂了一句傻,受她影响也跟着笑。
到了半下午,堰里的大鱼差不多都逮起来了,之前拦截的水放下来,慢慢沁着,到了天黑也有了膝盖高的水,只要鸭子不下堰,留存的鱼苗就能活。
“最近真有雨?”程石抬头望天,漆黑的夜幕有零零星星的星子,他伸出手,空气干燥,怎么感觉出有雨的?
“有雨,可能在明晚,最晚也是后天。”因着冬雨寒冷,冬天的雨最好感知。杨柳把最后一点东西放进筐里,推了推闭眼摸风的男人,“假大师,把这些东西给你丈人送去。”
一大筐熏的猪肉,猪腿、排骨、猪后丘、五花肉都有,另一筐装的是熏鸡熏鸭熏鹅熏雀子,都是山上养的,最上边还堆了几个油纸包,里面是干果和蜜饯。这些一起送过去,过年就不用送年礼了。
程石拿起扁担,勾子勾着筐,他挑起来往外走,交代说:“我送去了就回来,你等我一起洗脚。”
杨柳应好,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听到前院有猫叫,她挺着肚子过去,十三桶鱼都放在前院,这可馋死了想偷腥的猫,一个个蹲在墙头屋顶,提着灯笼一照,一溜的亮眼珠子。
“傍晚那会儿不是喂你们了?三十文一斤的鲫鱼啊,填个肚子不饿也就算了,别得寸进尺要吃撑吃吐。”杨柳站墙下跟它们讲理,“乖乖去逮老鼠,明天给你们买便宜的鱼回来。”
“野猫也吃叼了嘴,有好的谁想吃赖的。”春婶拎着兔肠子扔过墙,墙上的猫闻到肉味呼啦啦扑下去。
“今儿早上村里的人从山上逮了一窝兔子,我选个头大的买了五只,腌一晚上挂熏房里,等你生了娃再吃。”
杨柳“哎呀”一声,“我怎么把兔子忘了!春婶你明天出去跟村里人说我们收兔子。腊月前挂进去,正好能赶在年关都给卖出去。”
“可不是!傻了吧,竟然把在眼底下跑的兔子给漏了。”程石挑着空筐子从门外进来,山上兔子洞可不少,他家堰下面种的菜,每天晚上都有兔子去偷吃。
“明天就开始收兔子,我明天去镇上问问价钱。”
时间有点紧,程石想了个法子,他跟东槐街上摆摊的小贩说他收兔子,让他们帮忙宣传一二,还在专门卖家禽野物的街尾给了一个摊主二十文钱,有来卖兔子的托他指个路去千客食铺。
事说完,程石把马车交给坤叔,他快步回铺子去卖鱼,早上找村里人帮忙把十三桶鱼都拉到镇上,八方酒楼一早过去就要了六桶走。
齐人腰高的浴桶一溜摆在铺子外面,买鱼的客人自己拿着网兜在里面挑鱼,而杨柳跟春婶并排站在最边上,只管张罗着称重收钱。
“我来称,你搬个凳子坐一边看着。”程石走过去接过秤杆,利索的接过一兜鱼,秤杆一打,“九斤八两,二百九十四文钱。”
“二百九十文喽,你看鱼尾还在滴水。”仆妇讨价还价,少给四文她兜里就多四文,一个月下来也能攒不少。
“行,给你抹四文。”程石接过后一个人手里的鱼,不等她开口先说:“放心,给她抹四文也给你抹个零头。”
四文不多,抹个零头买家高兴,程石也不亏,一大早的,千客食铺外面就笑意晏晏。
“程老板,这两桶鱼我都要了,你给我把鱼捞出来称重。”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精瘦老头开口,他冲捞鱼的其他人摆手,“这些我都买了,你们去别的桶捞。”
正巧坤叔存了车马过来,程石喊他过来称重,交代说:“三四文的零头都给抹了,多于三十斤的,只要整数,比如二十九文的只要二十文。”然后他拎着筐去给山羊须捞鱼,“老者是哪个食馆里的?悦来食铺?”
山羊须点头,“明年能否也给我供货?我吃过你家的鱼,味道极好,一直想买,奈何你每天送的还不够散卖的。”镇上的四家食馆酒楼这半年被八方酒楼压着打,又是鱼又是熏鸡熏鸭,客人都跑八方酒楼去了。
“明年夏天才能开始卖鱼。”程石说。
“什么时候都成,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家拜访。”山羊须打蛇棍上。
“过个两天吧。”
“成。”山羊须一挥手,人群里的两个伙计赶忙挑着扁担过来,称重的时候也帮忙抬着。
“鱼我们自己挑走,不劳烦你送了。”山羊须老头把银子递给程石。
又清了两桶,程石把桶里的水都倒了,然后说他来称重,刚摸到秤杆,又有两个男人跑来要整桶整桶的买,有他们兜底,不消一会儿,鱼就卖空了。
“走,回家。”程石关上铺子,跟两边的邻居打个招呼,“要是有来卖兔子的,劳你们告知一声,让他们明早辰时过来。”
“这是又有了挣钱的路子?”凤娘子问,她倒了把炒豆子给杨柳,往镇外指了指,“我听说有人在学你们做熏鸡熏鸭。”
杨柳收了炒豆子给她抓了几个核桃和板栗做还礼,不在意道:“随他学,只要不使阴招,咱们各卖各的,我家的东西不愁卖。”
“你倒是大方。”凤娘子嘀咕,咔擦一下抠破板栗壳。
“有事过后再说,我娘今天做寿,我们还要赶紧回去。”杨柳看马车过来了,她抬脚往路边走。
马车进村,程石看胡大庆抱着芸姐儿在外看鸡唤鸭,他停下马车把杨柳扶下来,斗篷什么的都解下来放车上,朝马屁股拍了一巴掌,枣红马熟门熟路地往西走。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杨絮穿着浅绯色袄裙,敷了面抹了唇脂,从上到下都给人极力展示着她过的很好,除了眼睛里的红血丝昭示着她的煎熬。
“这么快就都卖完了?听娘说你们可是拉了五六车的鱼去卖。”她笑着走过来。
“镇上的几家食馆给瓜分了,要不然卖不了这么快。”杨柳看到席哥儿,她把荷包里的吃的都递给他。
“娘端出来的也有。”杨絮伸手拦了一下。
“没事,装起来带回去分给小伙伴吃。”杨柳跟木氏打招呼:“嫂子,家里还有没要帮忙的?葱蒜青菜什么的,拿出来我们帮忙择。”
“没有要帮忙的,你们进屋烤火,今天天阴沉沉的,看着又要落雪。”杨大嫂看程石端盆去井边,她“哎”了一声,“洗手是吧?屋里有热水。”
“我不怕冷,不用热水。”程石看胡大庆一路跟进来,他冲小丫头弹舌,芸姐儿咯咯笑,嘴里露出小米牙,太可爱了。
“我抱抱?会认生吗?”他擦干手上的水。
“不认生,我闺女性子大气,爱笑,谁抱都要。”胡大庆把孩子递给他,看儿子跟着狗屁股后面跑,他喊了一声让他老实点,转过头随口问:“除了八方酒楼,今天还有哪几家食馆去买鱼了?”
“除了吴家饭庄没去,其他的几家都去了,去了的我都卖了。”
“黄传宗晓得了可要急死。”胡大庆笑,“他之前还一直找我说好话,想让我劝你把鱼和熏鸡熏鸭什么的只卖他一家,我说我没那么大的面子。”
程石看他一眼,低头逗小丫头。
他不搭理胡大庆也不在意,想到黄传宗许的好处,脑子一热,嘴比脑子快:“哪天得闲了我介绍你认识几个人,天天待乡下也无趣,不如一起喝喝酒听听曲乐呵乐呵。”
程石吓得赶紧后退了几步,他娘的,水鬼找替死鬼啊?
“不至于吧?看你吓的,被媳妇管的这么严?”胡大庆大笑,也反应过来,改口说:“罢了罢了,我也就随口说说,我一年也难听几次曲。”
“爹,给我砸核桃。”席哥儿举着两个核桃跑过来,胡大庆趁机躲远,怕程石会多问。
杨絮坐在屋里循声往出看,父子俩头对头蹲在地上砸核桃,胡大庆这时候也不嫌地上脏了,跟儿子抢着吃,逗得孩子哇哇叫。
“咱们家这几个男的倒是都喜欢孩子,姐夫从下牛车就一直抱着芸姐儿,对着小丫头又是亲又是捏着嗓子逗乐。”木氏也看向门外,心里觉得杨家家风好,不管是自己养的儿子还是找的女婿,都是和气的性子。
杨絮撇过脸,眼里一酸,险些当场落泪。
杨柳见状抿紧了嘴唇,出门想找事打个岔,见她爹抱柴进来,不由挤眼睛,“老爹,东西带身上了吗?”
杨老汉有一瞬间的不自在,闷声闷气地挤出个气音,他往灶房里瞄,“这个时候给?”
“你想当着我们的面送也行。”杨柳知道老爹的性子,嘴笨,要面子,要他当着儿女的面说几句体贴人的话,这顿饭他都吃不饱,还要别扭好一阵子。
杨老汉没看她,抱着柴去烧火,进去了反手关上门。
“关门做什么?嫌屋里的烟子还不够多?”杨母要去开门,怕遭了油烟,她用头巾包着头发。杨老汉摸出怀里的簪子,干巴地说:“等等,先别开门。”
杨母已经扶上了门栓,闻言皱眉回头,刚想问他鼓捣什么,余光先瞟到一抹银白,随即看到老头憋红的脸。她了然一笑,往窗口看,果然看到挤在一起的几个发顶。
“送你的,二丫头买的,但买簪子的钱是我盖房子的工钱。”老汉太老实了,实打实的说,之前闺女再三教的话他都忘在了脑后,
“你这些年跟着我也辛苦了,一年到头的忙,忙了地里忙家里,我也没本事让你享福,只能借个巧儿,沾孩子的光给你送个簪子。”说完脸比猪肝红,簪子也像烫手一般,丢臭狗屎似的塞到老婆子手里,“就这样,我出去解个手。”
窗下的几个人连忙跑开,院子就这么大,本以为要被逮个正着,没想到口口声声要去上茅厕的人转身钻进了屋里。
“哈哈哈。”杨柳站枣树下大笑,“我还一再嘱咐爹让他说是自己买的,他还亲口答应了,啧啧。”
“爹抹不开脸,他能把簪子送出去都出乎我的意料了。”杨絮偷乐。
“一起生活二三十年,孩子都当爹娘了,又不是男未婚女未嫁,还抹不开脸。”胡大庆第一次躲墙角偷听,觉得挺有意思的,背地揣摩老丈人跟丈母娘在屋里莫非也是死板板的?“哎,你们说爹就没哄过娘?他是怎么哄的?见媳妇脸色一变就说:就这样,我去解个手?”他大笑出声,看媳妇要来打人他抬腿就跑,跑了几步回过头却见她蔫蔫的往回走,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觉得没意思极了。
程石不由叹口气,这不是自找罪受,活该啊。
六个人再进屋,老汉已经坐灶前烧火了,对一趟趟进来没话找话的儿女没个好脸色,眼睛盯着灶里的火不肯给他们分一个眼神。
杨母指了指啃鸡腿的小外孙,这傻小子到他外公那里告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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