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看不懂听不懂但大为震撼,原来在这里读书还会学玄学!而他这种当代学霸见到这场面脑子里只有题曰:六个石子共有几种排列组合?六个石子皆是无墨一面朝上的概率是多少?
差距!
爹果然不是白叫的。
卓衍本是随心,却偶得佳卦,心性洞开只觉此乃冥冥之中的天意,提起笔来在纸上挥毫写下四句诗。
卓思衡看过去,父亲写得是:
危言迁谪向江湖,放意云山道岂孤。忠信平生心自许,吉凶何卹赋灵乌。
他虽然如今已开读了四书,尤其《大学》及《中庸》两部烂熟于心,但对诗词却少有涉猎,只能求救般看向母亲。
宋良玉也被丈夫的豪情与释然感染,笑着对儿子说道:“这便是你父亲口中范文正公的诗了。说得是君子自处之道与逆境慎独之志。”
卓思衡再次被震撼了,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出自书香门第,但此时才真的知晓其中的含金量。
卓衍的字筋骨锐意,宋良玉越看越喜,忽得从字句中得了灵感,病容竟也褪去大半,语调昂然地对丈夫说道:“相公,不如就以此诗,给思衡取一字吧!”
卓思衡十分意外,他“听”得书不多,但卓衍也和他讲过《颜氏家训》这类经典,里面有句话他记得很清楚:“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因此男子百日得名,却从来都是弱冠取字。表字这个东西大多是长辈赐取,用以辅名,许多世家为表敬师重道与诗礼向学,便会请孩子的师长甚至与家中有来往的当世大儒赐字。然而自己离弱冠还有将近一半岁数呢,是不是太早了点?
他才读过几本书,自然总是把书往腐了记,他父亲卓衍却是有真正学问的学富五车之人,只略一想,荡然心胸无甚犹疑,再不顾忌那些俗礼,只觉仿佛就是天机至此,不可错拂,反倒抚掌大赞自己夫人的心意寄望,当下又看一遍自己写得诗句,醍醐了然道:“我知道夫人想给思衡起得是哪两个字了。”
两人伉俪情深,此时便是相视而笑,各自伸手一点,果然手指皆落在同两个字上:放意云山道岂孤的“云山”二字。
于是卓思衡便在十一岁上有了自己的字。
卓云山。
“谢爹娘赐字。”卓思衡觉得极其好听,寓意又佳,满心欢喜领受了。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砸门声。
屋内融洽欢欣戛然而止。
在劳役营里遇到半夜敲门,总归少有好事。
屋内狭小,卓衍两步便至门前,打开后却愣住了。
“朱管监有礼了。”
即便在流放,即便心怀忐忑,卓衍的礼仪仍旧一丝不苟,微微拜谒时亦有从前做官的士大夫品格。
朱通之前总命卓思衡算账,但为了让儿子抓紧时间学习,卓衍便每每替他将账算清,再由卓思衡抄录在册,有一日卓思衡累得早睡,卓衍便自己写了上去。此事后来让朱通看出,他倒也没发火,找了卓衍一次问清。朱通行伍出身最看不起读书人自视甚高穷酸拽文,然而卓衍却又不自怨自艾也无半点骄矜,两人交谈之间很是投契。卓衍后来还略微指点朱通不少如何在长官面前不卑不亢又保全自身的自处方式,即不憋闷脾气,又不得罪人,朱通很是受用,在营里便不似从前那般狗嫌人憎。他本不是恶赖之徒,只是为人粗豪不拘小节,对有真才实学且诚挚爽达的卓衍自此更多亲近之意,更是对其一家多有照拂。
此时夜访,他手提风灯,只踏进屋里却不掩门,眉眼里都是喜乐之色,粗声道:“不是有礼,是有……有事啦!”
好险,他刚才差点说了有喜。
卓衍这才看见,他的灯笼上罩了层白蜡纸,腰间也系了带长麻白布。
宋良玉也看见了。
二人呆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四个小的一个熟睡,三个发懵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卓宋二人出身官宦世家,自幼居住帝京,当然知道朱通这身打扮意味着什么。
朱通握住卓衍僵硬的手,压低声音道:“先皇殡天,新皇登基的大诏千里加急夜间刚到咱们朔州,好像年号是什么……什么贞元,不过这不重要!卓大哥……我的好大哥呀!那诏书上说……大赦天下啦!”
第4章
《易经》里的元亨利贞对应春夏秋冬,新帝年号贞元,不同于寻常年号为奉正朔而起的寓示祥瑞与彰显德化的用字,“贞元”二字暗含了冬去春来的意思,极具意蕴美感又不失内涵寄望,如此颍然年号,阅尽史书怕也不多见。
最重要的是卓家上下都震撼于连新帝年号都应了那一占“乾卦”的卦象,仿佛冥冥之中真有天意造化。
新帝继位的诏书抵达朔州三日后,新的旨意接连而至,头等的诏告便是大赦的人数与批次,以及相应的案件,而卓家所牵涉入罪的戾太子谋逆案便排在头位。新皇帝还特别批示,说是此案当初疑点甚多,如今再查已是无有佐证,已处死的那些是否翻案就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免去涉案之家的累世罪臣身份,从流放地迁出,赐还平民户籍。这些由大赦释放的原涉案人员不必回京或是发回原籍,只在朔州继续发光发热就好。
卓思衡不明白,既然大赦干嘛还那么多条件?既然知道是冤狱,何必又那么委婉?不说惩治真凶,至少得给个官复原职吧?刚当上皇帝,不就是应该树立威信剔除旧臣么?这是皇上最威风和雷厉风行的时刻才对啊?
至少电视剧好像很多这么演的。
他对自己的父母是无比信任和崇敬的,于是便有话直说,将心中疑问讲出。
卓衍和宋良玉看着提了这个问题的爱子,仿佛在看个傻子,都是满面忧心,还是宋良玉为母温柔,回过神来先对一脸崩溃的丈夫说道:“孩子懂事起便在这里跟咱们吃苦,也从没读过像样的书和见过有品级的官,哪像你自幼跟在公公身边,眼见他为官做事的能耐照着学,自然更通官场之道与朝堂表里。如今我们已无了罪臣之身,孩子又能参加科举,免不了你慢慢一点点教给他其中深邃。”
“思衡最是聪敏,这我是知道的,如此不谙世事也是受我连累……不怪他,不怪他。”卓衍自大赦以来,便觉妻子疾病治愈有望,孩子前途光明,如今不管怎么都不会令他沮丧,便颇有兴致地对卓思衡温言道,“你这是瓦舍说书人爱讲的帝王将相故事,朝堂之事怎会如此直白了当?”
卓思衡一贯好奇心重,听卓衍这样讲便十分专注地听。
“戾太子一案牵扯甚广,我们落罪的这五年之间,免去的官位皆有他人填补,抄家的财产亦是充入国库,没收的府邸也多赐予他用,皇上若是给我们发还帝京再加官复原职,那官位哪里来?府宅哪里赐?若是将原位之主赶下来,难免刚一登基便弄得人心惶惶朝野怨怼,大赦已是施恩,乃是皇上在表态不认同先皇行事了,能做到如此,想必新皇也是明君。然而敬天法祖不可妄言,矫枉过正则是过犹不及啊……”卓衍语重心长拍拍儿子肩膀,“更何况我们这些因戾太子一案获罪之人,皆是废太子身边官员,你祖父便是其老师,新皇若重用我们这些人,岂不是亲手酝酿旧日太子党与先帝信臣们的争端,自行祸乱朝纲?更何况先帝脸面要紧,新帝为天下表率的纯孝也是要紧啊……”
前面的一席话卓思衡是理解了,但后面的仍不大明白,于是说道:“爹,可我听朱五叔说,新皇帝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祖父辅佐的废太子的亲儿子,先皇没留下子嗣,驾崩前未有遗诏,太后和群臣议定后将新皇从监牢里拽出来继了大统,那他干嘛替杀父仇人想这么多?”
若是在帝京,卓衍肯定要儿子噤声莫要说话如此无轻无重,可是朔州天高皇帝远,便是这件事说清楚讲明白也是无妨的,还能替儿子开开朝堂世故帝王心术的蒙,于是也不去忌讳繁多,确认门外窗外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新帝的皇位得自先皇而非自己生父,宗庙亦是要附于先帝,他不能一登基就毁谤自己宗庙里要拜的那个父亲,还要极尽孝顺,这便是帝王的难处与心术。我未曾见过新帝,不知他素来行事与品格,但想必群臣推举,定然宽仁德量,否则先帝留下的臣子们怎么会给自己添堵找个仇人的孩子呢?新帝若是如此,必然也感念当朝重臣们的从龙之功,怎会自己根基未稳就得罪朝野,堪知谁是伊霍?”
伊霍便是伊尹和霍光这两位废过皇帝的权臣了,卓思衡还是从卓衍口中听过这俩名字和他们的事迹,如此解释,便是将其中关键贯通于胸,再无半点疑惑了。
卓思衡一面沉浸于求知欲的满足,一面也颇为遗憾地想,要是他们省的文科状元穿越来,必定不会像他一样问出这种毫无政治素养的问题,毕竟人家又学历史又学政治,案例和理论教育都到位了,理论一结合实际,许是稍一想想便能给出正确答案,说不定还能针砭时弊两句。
可惜穿越的是自己,如果皇上的诏书是讲三棱镜的折射率和化合物热重曲线,那他必定当场理解。
果然还是道阻且长,要科举入仕改变生活以触及更高的天空感受更广的世界,还需努力啊……
这时,父亲忽然喟叹一声,缓缓道:“况且即便回京我们家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咱们家……真的一个亲戚都没了吗?”始终在旁倾听的慧衡这才说了第一句话,她善体察,立即懂了父亲这幅失落神情的背后是怎样的辛酸。
卓衍抚摸二女儿头顶柔软的发丝说道:“我们本是宣州汉川卓氏,祖先可考自春秋,历朝后人皆有官身,虽未必朝朝都如先祖一般史书留名,也比不上那些满门朱紫的簪缨世家,但却也是累世书香家学渊源的名望门第。如此大族自有多支,从前这些家乡他支的叔伯子侄也是与我家常常走动联络感情的。”
“爹,我知道了,那必然是家中出事祖父落罪后,亲戚都消失了对吧?”慈衡之前听得昏昏欲睡,直到说起家里才打起精神,便听到这个,她虽然还不到七岁,但个性已露刚强之意,更是在朔州冷眼旁观见了无数人情冷暖的真相,便立即猜出个中缘由,面露不屑。
若是在从前的家中,女儿这般说话,自己定是要严肃提醒莫要如此展露锋锐与好恶的,可在此时,稚子心明眼亮之语反倒是生活磨砺的财富,卓衍又搂过忿忿的小女儿,轻声道:“你们如今已然渐渐长大,知晓些故去家事也是应当,你长兄沉稳聪慧,二姐冰雪玲珑,然而慈儿你自幼被我与你娘纵容宠爱,心直口快,当记得家中事在家说说便是,外出切记莫要多言。”
卓慈衡似懂非懂点点头。
见女儿懂事,卓衍便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不止如此,为免牵连,卓家已将我们这一脉……从族谱中除去了。”
三个孩子皆是大惊。
即便穿越来的卓思衡,也知道这事儿在眼下这种古代颇重宗族的时代来讲,跟他们家从前戴罪之身的那个剥夺政治权利有得一拼,只是他震惊后是一转念,又觉得这般亲戚不要也罢!
他们家在朔州流放这段时间,只有母亲的同胞妹妹他的姨母有东西送来,虽然大部分东西已在路上转经多手被层层侵吞得余下不多,然而一些旧衣物和日常病症的丸药却是留了下来,解了他们家许多燃眉之急。未免影响夫家,姨母很是谨慎,从不留字条或是信件,然而母亲曾给他们一家指认,每件旧衣服内里衬子上都绣了只小小的鸭子,那便是姨母的问候了。
当年她们姐妹未及笄前最爱嬉水,外祖疼爱养在膝下,听之任之却也怕出事,便专门在姐妹小院前挖了个又浅又有活水的池塘,专供二人嬉水取乐。她们又命人买来幼鸭养在池中,逐鸭嬉戏,度过一段极其幸福的童年时光。母亲当时见这小鸭子便懂姨母的牵挂与金兰之情,哭了好久,只说自己不配当长姐,妹妹如今嫁人过得如何,是否有育都是不得而知,倒让妹妹奔波花费牵挂忧心。
诚然,一个大家族为保全全族,必然是当断则断的,这个道理卓思衡还是懂得,然而作为被断掉的那个,让他去共情割席的另一边实在太难。
倒是姨母,等他们家回去必然是要报答的。
卓衍和宋良玉见孩子沉默,也都是静默不语,卓思衡心思转回后见此情形,心中忽得满斥一股干云豪气和自信来,昂首说道:“爹娘不必愁涩,既然家族不要我们,我们便自立门户!”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听在众人耳中,皆是犹如雷动,卓氏夫妻二人皆是满眼不可思议望向自己儿子。
“从前的汉川卓家便已是身前事了,如今天无绝人之路,于我们家当是重生再造,便舍去前身又如何?自当再立门户从头再来。既然户籍便落在朔州,那我们就是幽北卓家。我必然好读书努力向学,不负爹娘教导与命运造化,将来等我们全家再度回京,我也想看看幽北卓家与汉川卓家,哪个佼佼哪个流芳,谁穿朱紫谁作栋梁!”
“好!我儿大志!为父不如!”卓衍听了这番话几欲落泪,“鹏程万里其志岂是群鸟能料?男子汉当作此豪言壮语,方不负经世一轮!”
宋良玉也是从惊愕变为欣慰,再到感涕,不停拂去眼角的泪珠。只是很快她便咳嗽起来,面色苍白里浮出浓郁的病恙酡红,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无法喘息自如。一家人立刻忙作一团,倒水送药,寻医跑腿,又是由焦愁气氛填满屋宇。
第5章
大赦敕令下达至本朝境内威伏之土,幽北郡流放地的官吏便将名单整理出来,依次除去罪籍,签发公文给予关牒。
这些人如今落籍朔州,便是朔州三郡去哪里安家都自由的,然而却没有土地家产,从前又是如此大罪,家人大多早是斩的斩死的死,剩下一些旁支唯恐避之不及。但也有个别极重情谊的亲厚之家在得知家人有了赦免后,赶忙着人在朔州府城置下屋产安置亲眷,然而大多数人都在得了自由后仿若流民,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
若非朱通当真仁义,卓家必然也会落此窘境。
朱通他自得了卓衍点拨和多有裨益的交往后,也将一腔不得志的怒愤化作侠义心肠,他本就是军旅出身的豪勇之辈,最重兄弟情义,闻得大赦令,第一时间联络自家乡里,给卓衍找了个乡村教习的活计,让一家人得以在朔州宁朔郡的杏山乡安顿。
打点好落脚处的人家都赶在秋寒前动身了,卓家本也如此,然而直到又过了一个卓思衡到此以来最严酷的寒冬后,隔年四月冰雪稍融未消之时,一家人才终于开始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因为宋良玉去世了。
她身体在六年前方至朔州时便患过几次寒症,拖着病体劳作服役,纵然从前身子强健也熬不住这般苦辛,终是病倒难医。其实在接到大赦诏令时,她便已是油尽灯枯,闻得此喜,又勉强撑住熬了一阵。这期间卓衍四处求医问药,他没了罪人身份,便可以行动自如跑去劳役地外去找寻医生,卓思衡也兵分两路同样跑外寻访,饶是朱通也没闲着,各个营里去拖营役大夫,再打听是否有其他颇通医术的服役之人可以援手。
家中只留两个女儿照顾病重母亲与走路尚在摇晃的幼弟。
全家人如此尽心竭力,宋良玉的健康仍是再难转圜,在一个纷飞雪羽的冬日撒手人寰。
她离自由的幸福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却倒在门槛外,再无法进入曾无限希冀的团圆朝夕与人间烟火。
爱妻过世,卓衍一夜须发皆白,未及不惑之年的岁数看上去却仿佛枯槁老者,亦是一病不起,跨过年关的三月底才略有好转。然而他心思与身子终是因此垮塌,再不复当年为博妻子与孩儿一笑而自行求卜问卦的悠然风采。
同时陷入痛苦的还有卓思衡。
他早已全然将宋良玉当做母亲,又爱又敬,更是感念她曾经全部的慈爱与鼓励,给予他承担世界重压的痛苦时的慰藉。在他对未来的构想中,宋良玉和卓衍夫妇是必然要幸福的,可此时一切都成了空谈空想。
亡故的母亲,崩溃的父亲,心碎凄惶的妹妹与尚不知晓世事的幼弟……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自己的痛苦,卓思衡只有坚强一个选择。
他从来都很要强,又擅长孤独和忍耐,前一十九年如此,如今换了心肠,还是同样性情。卓思衡沉默着抗下家里搬迁的所有事宜,直至出发当日,四月灰蓝黯淡的天空悠悠飘起廉纤细雪,刚冒头的柔绿野草在北风中抖个不停,一家人将全部东西装上牛车,卓衍捧着宋良玉的骨灰瓦罐小心翼翼包了又包,存在车上最里的箱笼深处。
他们的家当不多,有些是姨母送来的,有些是大赦后朱通帮忙张罗的,一个牛车上统共只有一个箱笼一个编筐便装齐了。
卓衍呆呆望着泥土笼子一般大小的役房,却觉得此处仿佛仍有妻子魂魄逗留,在雪中站了许久,三个孩子都不忍开口催促,朱通也只是叹息。
他真的觉得自己甚少有过这样能耐的安排,杏山乡是个好地方,那就是他自己家乡,还住着老婆和老娘与膝下两个女儿。家乡离卫州的延和军治监很近,因此朝廷安排许多军卒家眷在周边水土肥美的地界屯田落户。他爹是第一批垦荒的士卒,他也出生在此地。杏山乡山好水好田肥物美,却从来没出过一个军士阶位高过从九品的执戟副尉。皆因乡里只有当兵的与家里老小,里长也是返乡的老卒,全乡上下扒拉不出一个会写自己名字的。
在朔州这种地广人稀的极北之地,县城都没一个,乡村也是分布散落,若要找识字的先生便只能去州府宁朔城,然而哪个在这里熬出头的读书人又愿意来穷乡僻壤当个苦教习?
于是朱通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又能安置卓衍一家,又能给乡里找个真学问人。大赦后他与卓衍将此事商议妥当后,便立即差人给里长带话,说是自己认识个能识文断字的先生,能耐大得很,让乡里快腾出个屋院安置先生一家。里长一听还有这好事儿?当即让传话人回来表示,腾出了乡里原本闲置的最大场院,现垒起了泥瓦屋,留了大屋给先生住,旁边小屋将来给乡里孩子念书用,先生吃穿他们都包下了,不必耕田种地,只要不嫌弃乡里闭塞和孩子闹腾就行。
事情有了着落,朱通觉得自己这回两边面子都大了去了,又给卓老哥安排好落脚地,又给乡里找回有本事的教习,卓家小子有地儿念书,将来还能谋取功名,自己乡里的娃倒是识几个字将来能在军中给兵头跑个腿带个话也不算睁眼瞎,说不定还能冒个有出息的好儿郎,这里面可都有他的功劳!
可是谁知宋良玉却没见着到眼前的好日子……
朱通最见不得孩子遭罪,更是出力帮忙,今日一家人启程,他也前后张罗,还给赶车的乡人塞了点铜板和干粮,让他仔细些,好好看顾卓家老的小的,驾车时慢点,遇到坑洼别只顾着甩鞭子。
他这边叮嘱完,卓衍却还呆立在原地,朱通便想别耽误出发时辰免得夜路难行,想出声劝阻,忽然听不远处传来颤抖的声音。
“燕谷贤弟?是你?”
燕谷是卓衍的字,他听到此声后如梦方醒,缓缓转身,本就满是泪痕的脸上又添两道新痕:“邦宁兄……”
只见一鬓发也是皆白,面目却仍见盛年端容的男子疾步走至卓衍面前,与他抱在一处,齐齐恸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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