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那黑骷髅的性子,能等到圣莲丫头第三世才出现,已是很了不得了。呵呵,若是丫头她入地府轮回时没被护着,只怕它早就出手把丫头抢到地狱去了吧?唉,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也终究还是解不开当初那个的心结啊。唉,缘也,孽也,谁又说得准是谁对谁错,只剩当年能忆啊……”
二郎神看着那说到最后便抚着胡须慢慢走远的身影,嘴巴几次张了又张,最终却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再次望了望南天门外,二郎神轻摇了摇头,低叹着走远。
“剪不断,理还乱啊……”
唯心唯心(九)
玄阴谷,议事堂里,唯心微垂着头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王者阴魂爷爷最后的决定。在“他”的对面,坐着那几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前辈。
从“他”开始讲述自己和恩人这一起生活的四十年开始,一直到说到“他”自上界归来,发出惊呼和感叹的,都只有那些前辈。王者阴魂爷爷自始至终的沉默,让“他”忐忑中渐渐浮出了苦涩。
爷爷“他”——终究,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这个不肖后辈吧。
“你决定好了?”
王者阴魂爷爷的声音,一如四十多年前的沉稳。
“他”抬起头,对上爷爷那看过来的带着压迫的锐利视线,苦涩渐重,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要去魂世。”
“不后悔?”
王者阴魂爷爷身上的气势更强,视线寒锐如刀。唯心呼吸一窒,最后的一丝期盼心情,也被漫天的苦涩冲毁。
“至、死、不、悔!”
咬着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自己的坚决。回视着王者阴魂爷爷的双眼,毫不闪躲,里面满满的全是执着与坚定。
王者阴魂爷爷看着“他”那满脸的坚决,慢慢地垂下了眼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再抬眼,那双沧桑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寒锐,只剩慈祥。
“那就照自己的决定去做吧,累了,就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爷爷!”
唯心的声音哽咽,眼眶中涌上的湿润,模糊了眼前这个沧桑却又坚硬的身影。“他”张了张嘴,却是声音哽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王者阴魂爷爷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脸上是满满慈祥的笑容。
“傻孩子啊……”
唯心低头,努力眨去眼中的湿润。那头顶上的手掌,虽然终生都是这般的冰凉,但却让“他”破碎的心,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就像是寒冷冬日里点燃的篝火,即使温暖不了阴魂冰冷的身子,却驱散了那冰冷身子周围的寒气。
对面,几位前辈相视一笑,看着唯心的视线中,尽是包容与慈爱。
议事堂门口,负手而立的王者阴魂爷爷,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叫大家都准备好,一旦魂世那边答应了,咱们就集体搬过去。虽然帮不上这孩子什么忙,但至少,咱们这些后盾,也要能在‘他’累的时候照顾照顾他。”
“是。”
几位前辈垂首领命。
出门前,“他”们最后看一眼这个早已满是沧桑,却依然背脊挺直,静立时犹如标枪的王者阴魂,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担忧与欣慰。
担忧这位老者,又会因为这件事而想起往事消沉一些日子;欣慰“他”的命令,正是玄阴谷内所有夜魂、阴魂的心愿。
抬头望向那片阴沉的天空,已然沧桑的王者,眼中有苦涩,有怀念,有迷茫。
当年,如果“他”也能如唯心这孩子一般坚决,不要去顾虑那么多,是否,现在的“他”,就该是守在那人的身边,而不是,在这永远见不到阳光的玄阴谷?
那个活泼如阳光的女子,那双纯净清澈的眸子,那抹甜美柔和的笑容,那一声,如银铃般带着满满欢喜笑意的呼唤……
“魂,魂,你比约定见面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喔!”
“魂,魂,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就算我以后老了,你也还会像现在这般来看我吗?”
“魂,魂,爹爹给我定亲了,怎么办?!”
“魂,魂,这凤冠霞帔,我现在就穿给你看好不好?我的盖头,我……想让你第一个来掀……魂……魂,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人类?为什么我不是阴魂?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魂,魂,这个名字,只让我来叫好么?我给儿子起名了,念儿、念儿,你可知道我念的是谁?”
“魂,魂,若有……来世,你……定要……来……寻我,我……定要……作你的……妻……魂……魂……”
“魂……魂……我恨……我……真的……好恨……魂……为什么……为……什么……”
那天,白发苍苍,容颜已老的她,躺在那张名贵的红木床上,看着“他”那张年轻依旧的脸,死死地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含恨而终。
那天,“他”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黑无常不要带走她的魂魄,却只因为黑无常的一段话,而心如死灰。
“人类的魂魄哪里能承受得了阴魂之气,你留下她是想害得她魂飞魄散吗?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她哪里还记得今生之情?命运轮回,皆是定数,哪是你我所能篡改的?今生之情今生痛,到了来世,她自有她的好姻缘,你能忍心让她因你而继续受这情爱之苦?世世轮回,千百年下来,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了次次被她遗忘,次次教她相爱,又次次不能与她相守,看她在红尘中挣扎的苦果?你是阴魂,可活几千年,但她却只是一缕人类魂魄。即使今生有缘,但过了今生便是空了。来世她有她的命运,你真的要不顾那可能害惨她的后果,硬是插上一手?”
那天,“他”放开了黑无常的锁链,眼睁睁地看着黑无常带走了她的魂魄。从此,“他”的世界里没有了阳光,只剩下黑暗。
“他”承担不起自己也许会害得她来世生不如死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再次与她相爱,却不能相守,只能再次看着她披上大红的嫁衣,嫁作他人妇的后果。
“他”承担不起她也许有一天突如其来的悔恨,承担不起她痛苦的泪水,承担不起她最后看着“他”依旧年轻的容貌,苍老着容颜,满腔余恨的逝去……
“他”,承担不起!
所以,不如放手,让她从此自由,再也不会因为“他”这个阴魂,而痛苦一生……
沧桑的王者缓缓闭起眼,却依然止不住那血红的泪水流了下来。
阴魂不能流泪,因为“他”们的泪水便是“他”们的血,那血泪,只会为“他”们的爱人而流淌。
只有爱人……
唯心唯心(十)
魂世,魂祖的书房内,唯心坐在那张檀木椅上,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那位一身儒雅宽袖白袍的魂祖。
黑色的发丝如瀑,清雅的面容如月,笑意如清风,气质如清泉,双眼好似澈底的清涧。
跟恩人有三分相似的气质,让“他”因为初见魂祖而略略有些激荡的心情,瞬间下沉,再也激不起丝毫波澜。
魂祖看着“他”那双暗黑的眸子,看着那里面波澜不兴的死寂与坚决,心中低低一叹,竟是有几分相惜之意涌上心间。
“可否告诉我你执意如此做的原因?”
唯心看了看那双清澈柔和的黑眸,垂下眼睑,沉静得几乎毫无生气的声音,开始在书房内缓缓响起。
每一次的回忆,都犹如再经历一遍重生与死亡。那刻骨的幸福与痛苦,两个极端,几乎就要把灵魂撕裂成两半,生不如死,却必须继续好好地活着。
许久之后,魂祖看着那双随着讲述,已是毫无生气的死寂暗黑眸子,心中涌上对这个孩子的怜惜。但在这怜惜后紧接着而来的,却是对自己与其相似的经历的悲伤苦涩。
闭了闭眼,收敛起心中的那股悲伤,魂祖看向对面那一身死气沉沉的唯心,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嘴角微微扬起,魂祖柔和地笑了。
“孩子,你可愿意听我一个提议?”
劝慰、恳求,拒绝、沉默。
就在魂祖一遍又一遍不放弃的恳切谈话中,唯心终于勉强点头答应了接手魂世,并正式拜魂祖为师——因为那一身清风明月般的气质,与恩人是那般的相似,让“他”在几番拒绝后,再也无法看着那张布满失落与黯然的面容,还无动于衷。
此后的三年里,在整个魂世的反对抗议声中,唯心以极其强悍铁血的手腕,迅速整顿了整个魂世,从此,魂世内再不闻反抗之声。
第四年,由魂祖亲自主持的继位典礼上,唯心正式成为了魂世的第二代“陛下”。典礼后,魂祖离去,从此不知所踪。
第五年,玄阴谷搬入魂世。
那被座座古建筑占据的魂世深处,由第二代“陛下”唯心亲自划出边界,定为禁地。除去被允许的下属,其他夜魂、阴魂,皆不可靠近或进入禁地。
而那座占据魂世最深处的清琼宫,则被帝皇唯心指定为自己千年一次的沉睡之地,是为禁地中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
渐渐的,魂世第二代“陛下”的下属们,都知道了他们的帝皇,似乎在这时间的漫漫洪流中,等待着什么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当“他”们有事禀报找不到帝皇,而不得不翻遍禁地时,便会发现,那位强悍而铁血的帝皇,“他”正孤独地徘徊在清琼宫的大殿中,一次次,从不厌烦。
五百年后。
唯心站在清琼宫前的空地上,仰望着要比玄阴谷内还要阴沉的天空,右手轻轻地按在了左胸上。
虽然,“他”永远都不会变成人类,永远都拥有不了真正的心跳。但是,“他”却曾经体会到了人类的生活,体会到了人类的心跳,体会到了,人类的,爱……
恩人,千年一次的沉睡即将到来。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距离与你相见的时间,应该又会更近一些了吧?
“他”是否能够期盼,当“他”再次苏醒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抹温柔的笑容?
上苍,请原谅“他”的贪心。
一面,只要再一面,只要让“他”再见恩人一面,即使是要等待千年,“他”,亦不悔!
缓缓地闭起了双眼,唯心慢慢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唯心唯心,唯心而已,恩人,莲……也许,我已经明白了这个名字的意思……
唯心,唯心,唯心。
唯心,唯心,唯心……
后记。
千年后。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
千年的时光,能沉寂什么呢?
千年前生不如死的绝望,如梦魇般的思念,执着的等待……都在千年的时光里,慢慢沉寂。到了最后,当“他”重新见到那个灵魂,那张笑颜时,似乎,只剩下了,无奈而温柔的一声低低叹息。
恩人,莲,我,终于等到你了……
终于,终于,等到了……
如若生命能再次重来,“他”只希望能更早的遇见她,更早的跟随在她的身边,更早的开始等待,更早的,与她重逢。
恩人,莲,你可知道,千年的等待,唯心,无悔。
无悔……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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