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钟芫哪里会认,她立刻无辜道,“这能有什么东西?就是有点烫而已,我可是为陛下着想……”
虽然钟芫如此说,可箫成玉却不为所动,他想起刚相识的那些日子,心中便隐隐发闷。
“说来,你从前便没少暗算我……”
提起从前,钟芫却似更有理了,她趁着箫成玉不备直接抢过茶水,然后换了杯干净的送到他手中。
“陛下都是一国之君了,心胸不要如此狭隘,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好了,如今你贵为皇帝,我不过是伺候人的婢子,陛下莫不是还要与婢子计较?”
箫成玉听着钟芫这些狡辩,然后举起衣袖擦了擦被茶水打湿的奏折,上面本是上书青州匪患之事,眼下的青州二字已经被茶水晕成三川。
他原是要训斥钟芫一番,却突然被容贞的通传打断。
“陛下,寇都统求见。”
殿外大雨倾盆,沥沥雨声里连传唤的声音都有些模糊。
在寇承进殿前,钟芫便安静地退到角落处,今日寇都统没有似往日那般身着戎装,而是穿着一身颇具书生气的长衫。
来人一进大殿便叩拜行礼,只是尚未起身,便直接与陛下禀明了来意。
“今日玄衣卫来慎刑司拿人,臣未曾同意,所以便先来负荆请罪。”
寇都统身量颀长,腰间一条玉带,发髻一根长簪,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就是长衫单薄,钟芫忍不住在心中琢磨他会不会冷。
第18章
◎君不知◎
钟芫发呆的时候,箫成玉也合上了手边的奏折,他抬眸看向满身寒意的寇承,然后淡淡的笑了下。
“此事是孤未及时与你说明,是孤的错,便是负荆请罪也是孤来。”
陛下说罢便站起身缓步走到寇都统身前,然后抬手按在男人的肩膀,“玄衣卫是孤从前的近卫,偶尔行事不似军中严明,你多担待些,至于牢中那人,你先转交于他们,孤日后会给你解释……”
钟芫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却见寇承跪在地上,只是脸上的神色已经不似方才进来时那般冷硬。
寇承是皇城禁卫总督使,但并不能直接管辖慎刑司,今日有如此行动多半是受了玄衣卫激怒。
只是话虽如此,玄衣卫作为陛下亲卫,整个魏都除了寇承恐怕也没有旁人能治得住。箫成玉虽不想寇承一人之下,但也不愿手底下的人行事太过狂妄,所以他才会如此给寇承颜面。
而台阶已给,寇都统也没有不下的道理。
“陛下如此,臣感惭愧,今日之事是为臣之过,还请陛下责罚。”
“不过都是尽忠职守有何可惭愧的……”
箫成玉说着扶着寇承站起,然后才又踱步回到御案前坐下。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陪孤看看奏章,今日青州才送来文书,说是百姓受悍匪滋扰,求请派军剿匪,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钟芫垂眸看着脚下的地砖,她在箫成玉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许多朝中之事,箫成玉从不与她避讳,而她对这些事也有几分兴趣。
比如说这青州,便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此地临近魏都东南,地势平坦良田千万顷,而令人咋舌的是,如此重要之地的知州却是位女子,听说这位当初女扮男装三元及第,后来身份被拆穿还险些送了命,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先帝不仅赦免了她,还下旨派她去青州任职。
这位在任以来青州一直风调雨顺,从未听说有什么动荡,而如今箫成玉才登基几个月,青州便有了匪患。
说来倒是有些微妙。
钟芫能想到的,殿内的另外两人自然也心知肚明。
“依臣之见,应当先派暗卫去查探一下匪寇情况,若是只有个别山头,那青州本身的兵力足以应对,便无需动用皇城禁卫。”
魏都的十万禁卫是箫成玉的立身之本,若减一分则弱一分,而边境守军将领多是当初的太子党羽,如今立场还不尽暧昧,即便虎符在手,恐怕也难以调动,至于其他州郡,多是士族割据,想动一分便得先允一分。
钟芫想着,又抬眸看了眼箫成玉,男人端坐在蟠龙云案前,一身玄色龙袍显得有些宽大,寒风入殿,青幔摇晃,透过香炉的烟晕,竟显得有些遥远。
“卿之言,倒是与孤不谋而合。”
箫成玉说着摊开绫锦,一边提笔,一边缓缓开口道,“既是不谋而合,此事便交于你,十五之前孤要知道青州的真实情况,若是在你我判断之内,你便拿着这个直接去宋熙处宣旨,若不是,你便点上五千禁卫前往青州。”
钟芫听着却勾了下唇角,她悄悄瞥了眼寇承,只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来一趟荣华殿还接下这么大的差事,不过陛下金口玉言,此番他就是不愿也得接下。
而比起钟芫的臆测,寇承看起来却坦荡许多,只见他恭敬的跪下,然后掷地有声道。
“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男人身形挺拔,只是那眼眸生的不好,细长微挑,怎么看都有几分狐媚之相。
寇承说罢便起身领旨,只是退出大殿的时候,抬眸扫向角落里的钟芫。
二人目光陡然相撞,几乎立刻又都移开了视线。
殿外雨还在下,风卷着雨水仿佛要闯入殿中,寇都统刚离开大殿便有皇宫禁卫举伞迎上,此时容总管终于寻着机会带着宫婢去更换炭火,钟芫端着只剩余热的炭盆站在殿门前,她看着几乎要迎面扑来的大雨,脸上却有几分轻松自在。
“大人?”
护送的侍卫见都统大人步履未动,便顺着都统大人的视线一起望向陛下的寝殿,“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要与陛下禀报?”
寇承闻言看了眼满脸疑惑的侍卫,接过他手中的伞一声不吭的走了。
侍卫看着都统大人的背景,又回首瞅了眼大殿,最后只得满脸迷茫的跟上。
炭火换好后,容总管便想着命人把灯掌上,只是他刚要开口便被陛下撵了出去,钟芫本想跟着宫婢一道出去,可才走两步便听身后传来箫成玉的声音。
“去哪?”
不过刚过寅时,天色却阴沉的吓人,整个魏都都黑压压的一片,钟芫回过头,果然看见箫成玉正抬眸望着自己。
天子威仪,不怒不愠亦盛气凌然。
宫婢早就吓得飞快逃离了大殿,只有钟芫站在原地然后抬手指了指殿外。
“陛下不是说用完膳就可以回去休息?”
箫成玉听着却轻咳了声,他扫了眼殿外,然后仓促回道。
“天暗了,过来掌灯。”
钟芫抿了下唇,然后老实地走到箫成玉身边,此时不知谁突然把殿门阖上,只听一阵嘶哑声响,大殿便蓦然昏暗下来。
钟芫愣了下,她回头看了眼,然后又回头看向低头批阅奏折的箫成玉。
男人神色淡然,似是心无旁骛。
钟芫端起烛台把大殿的其他灯火点燃,而她转身后,箫成玉才缓缓抬起了眼眸,他看着随着钟芫走动而摇晃的烛火,眼前却浮现去往日的种种。
冷宫狭小简陋,他与钟芫便一直住在一处,他若是读书她便一旁掌灯,他习武的时候她便捧着书靠在屋檐下假寐,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但似乎,自从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与她便不似从前了。
她总是有理由远离他,母妃也好,贵妃也好,身体不适也好。
一墙之外,风雨如倾。
点灯的女子似乎终于察觉了男人的视线,只见她笑吟吟地朝他望来。
“陛下为何如此看我,莫不是也有什么差事要吩咐?”
第19章
◎明白或不明白◎
钟芫的询问箫成玉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浅淡淡的笑了下,便垂眸去看剩下的奏折。
大约是察觉到箫成玉的情绪,钟芫也没有再多问。点好烛灯后,她便走到窗边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大殿中灯火辉煌,却没有一丝声响。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纱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流苏碎碎摇晃。
殿外的雨哗哗作响,雨珠不断敲打着窗珊,钟芫听得困了,便悄悄搬了张椅子靠在窗边阖目小憩。
这个时辰一般也无人打扰,何况今日又是这般天气,箫成玉批阅完折子后,抬起头便瞧见已经沉沉睡去的钟芫。
陛下性情寡淡,时常是一副阴沉模样,朝中上下各个都是谨言慎行,只有这个婢子胆敢堂而皇之的在陛下眼前偷懒。
箫成玉抬手解下外袍,然后缓步走到女子身边。
他把外袍披在钟芫身上,他的动作很轻,但是还是惊醒了女子。
男人的动作稍顿了下,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衣摆。
其实钟芫一直醒着,若是从前在冷宫,偷睡片刻自是无妨。但是如今箫成玉已贵为君主,周围目光无数,她哪里还能这般肆意,甚至真的在荣华殿酣睡。
可睁开眼后,钟芫又觉得有些后悔。
男人靠得太近,倾身之间,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味道。
早知道继续装睡好了。
箫成玉见她皱眉以为她还困乏,便开口劝道。
“若是累了,便到内殿小睡一会。”
箫成玉是好意,可钟芫听到脸上却是一阵僵硬,她慌乱的站起身,然后把绣着龙纹的外袍解下。
“陛下,这于理不合,这……这般不妥……”
女子声音有些语无伦次,箫成玉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却没有接过她递来的外袍,他仰着头缓缓呼了口气。
“阿芫,我想了很久,可我还是不明白,明明你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箫成玉有些困惑,他不明白为何朝夕之间她便将他拒之千里。
男人的眼神晃动,但还是坚定地望向眼前的女子。
“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
大殿空旷,似有回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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