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惊讶道:“京城?他去京城做什么?”
南华先生只是笑,反问道:“你以为我们只是两个人吗?不,我们也有兵力。只是一直藏之不用而已。”
所以,他们是想趁着皇上和太子都不在京城的情况下,在京中作乱?
陆宁道:“你们只是赢在蓄谋已久出其不意而已。若论实力,又怎会是大燕的对手?”
南华先生道:“想要成事,靠得从来不是实力,而是谋略。现在告诉你也不要紧,京中有不少我们的人,再加上杨元修,李玄祯纵是再厉害,这次也无法逆转局势了。况且……”他顿了顿,笑道,“我们手里还有你。”
陆宁没忍住,骂了一句,“卑鄙小人。”
对方不以为意,甚至任何时候都保持着良好的为人师表的慈祥笑意。陆宁如今看着碍眼得很。
“好了,闲话少叙。”南华先生起身道:“今日来,是带你去见你该见的人。”
“谁啊?”
“去了就知道了。”
陆宁不想去,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等李玄祯来救她。
南华先生却不同她讲什么风度,直接命人将她强行拖了走。
打开房门,外面竟是一处更大的密室,同样是没有窗子的。这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道路四通八达的。陆宁被迫跟着他们走了许久,穿过一道门,眼前忽然一亮——道路尽头竟是一处山谷。
谷中碧草萋萋,落英缤纷,还有一处叮咚泉水,清透莹绿,泉水边的花丛里,趴着一只慵懒的雪球猫儿。
当然,陆宁的视线来不及看那猫儿,就被立在猫儿不远处的男子身影所吸引了。
墨黑的发,月白色的衣袍,缤纷花树下的男子,侧脸如玉,如下凡来的谪仙。
正是失踪多时的景王李玄祐。
第106章 、南晋旧人(五)
大半年未见, 他这份高山雪莲般的清冷淡漠还是一如往昔。只不过,在看到陆宁时,总能融成大片温暖的春风, 俊逸的眉眼中有柔和的笑意,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仍是当年那对在长乐山清风居中相对而坐的师生。
陆宁停下脚步, 望着他没说话。这种时候,她看见他,着实没有什么喜悦。
李玄祐走到她跟前, 微笑着,“珑儿, 终于又看见你了。”
他伸手欲拉她,她避了开, 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和乱党勾结?”
男子笑容未变,看了她片刻,淡淡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党又如何呢?他本来不就是被标上“反贼乱党”的罪名了吗?这回坐实了,也不亏。但他现在不想同陆宁谈这些。
“我们许久未见, 就不必提那些扫兴的事情了吧。”
陆宁绕开他,径直往前走到花树下的竹塌上坐下,揉了揉酸胀的腿, “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
她这样冷淡, 却也并未让男子有丝毫不悦。那竹塌旁边有案几, 上面有一套茶盏。李玄祐跟着她过来,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走了这么久累了吧?我已经给你备了不少糕点, 我给你端来吧?”
陆宁看他,“你不必待我这样。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可能接受你的。”
男子却跟没听到一般,径直离开了。
这山谷四处环山,地方并不大,中间有一处竹林,隐约可见林间一处青瓦小舍。李玄祐去了那儿,很快返身回来,手里果然端了两样糕点。
玫瑰豆花酥、水晶杏仁糕。
陆宁看也没看一眼。
李玄祐坐到她旁边,她便往另一边挪了挪,似乎把他当洪水猛兽了。
他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珑儿,你要知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同我在这里待着,你同我赌气,也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
顿了顿,他续道:“或者,你更喜欢一个人住在密室里?”
一个人住密室,当然不喜欢。陆宁已是被惯坏了的人,要不是憋着一口气不想在那群反贼面前示弱求饶,昨夜她大约要哭一场。
“原本我不该来南华山的,但我担心你一个人被关着会害怕,所以来了。”男子说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珑儿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现在你跟着我才能过得好些。”
陆宁心下郁闷,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李玄祐笑道:“你终于知道打听情况了?你问我,我知无不言。”
“南华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知道么?”
“他是南晋显庆帝的弟弟,原名秦裕。早在南晋未亡时就一直隐姓埋名在南华山中生活,故而当年侥幸逃过燕军的屠杀。后来一直暗中辅佐南晋的太子和长孙,意图复国。”
南晋皇室为秦姓,但就像李姓一样,天下间姓这个姓的很多,所以即便秦冕未曾改姓,也没有人特意把他往南晋皇室上想。显庆帝便是南晋的最后一个皇帝了。
陆宁忍不住骂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野心倒是很大。也就只会抓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不,你小看秦裕的本事了。”李玄祐道,“南华书院就是他网罗年轻血液的工具。你可知道每一届学生结业前,都会去南华书院白鹿台抽一道签文?签文中会建议学生未来该做什么。有些学生信以为真,便会依签文所言行事。江南一带原本就是南晋旧地,他用这种方法策反了不少心志不够坚定的学生。”
这听起来像是巫蛊之术似的。难怪历朝历代都很注重思想的教化,而秦裕在书院中实行的,也算是一种教化。平时大约也有在潜移默化地宣扬忠于南晋的思想,还利用学生们对白鹿台祈福的信任,变相操控学生们后续的选择。
陆宁莫名一阵冷意。这种人,跟□□似的,实在太可怕了。她在书院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但她的课大多是诗词六艺,不涉及政论。
她又道:“所以,你和杨元修也是被他策反的?”
李玄祐似乎轻笑了下,带了几分自嘲,淡淡开口,“你应该知道,我是被玄祯逼的。”
陆宁现在心都是偏的,当然不承认这点。这也不欲同他争辩,又问道:“那你和杨元修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一个战线的人了?”
李玄祐想了想,道:“珑儿,这个世界上对你好的人很多,但真心对我好的,大约只有杨大人一个。他救过我多次,在我无数次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会挺身而出。包括这次逃离京城,也是他帮我的。”
“难道,他是你的……”陆宁忽然脑中一闪,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李玄祐不会是杨元修生的吧?!
李玄祐摇头,“不是。他对我母妃的确是爱到了骨子里,但却没有丝毫的缘分。”
陆宁道:“就像我们一样,命中注定无缘。”她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应该放弃了。
李玄祐一愣,道:“是么?那我比他运气好。至少我还能同命运搏一搏。”要他放弃?除非他死了。
陆宁叹气,摸了摸独自,道:“你看,我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根本不可能同你再有什么瓜葛。你应该找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的姑娘。”
李玄祐沉默下来。他看了一眼女子尚且纤细的腰腹处,眸中闪过痛苦,很快又隐去了。
“没关系。”只要是她就好。
陆宁没放过他那一刻的痛苦神情,“你真的不在乎?”
他低头不言,她又补充道:“而且我过段时间就会变得又胖又圆,说不定脸上还要长满斑点,会很丑。我根本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你一起读书弹琴的小姑娘了。你喜欢的只是以前那个我而已,而不是现在这个已经嫁为人妇的我。”
他闭了闭眼,忽然抬头,“珑儿,若你是怀的我的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可你怀的是玄祯的孩子。”
陆宁真的无语了,他为什么总是不肯面对现实,总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她出轨了似的。
他续道:“当然,你若是在乎怀孕会变丑的话,我可以找大夫帮你把孩子流掉。我问过了,只要方法得当,对身子不会有什么影响。”
陆宁吓得脸色都变了,“你……你胡说什么啊!”
男人的眼睛清清冷冷的,沉默半晌,道:“既然不愿意,那就不要再说那些刺激我的话。”
合着就是要把她强留在身边呗。陆宁也不敢再劝他了,万一他一个发疯真要她把孩子流掉怎么办?
“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对孩子不利。”他又开口,“毕竟……这也是我亲侄儿。”
这个词听起来讽刺极了。
他坐到她一旁,伸手抬起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眸光有执着的光芒,“珑儿,我爱你入骨,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你,除非我死了。”
陆宁欲往后退一退,却被他强硬地捏住了下巴,一直大掌按住她的后背,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地靠到他怀里,“别逃!我再也不许你逃!”
“你……”她挣扎起来,“你何必强人所难!我根本不爱你!”
最终是不敌他的力道。李玄祐是会武的,而且武功不俗。若是他想来强的,一个小姑娘又如何反抗得了?她很快就发现,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用力,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果然,他的力道便轻了下来。他一时又后悔自己的冲动,轻轻抱着她,柔声道:“我不想逼你,但你也不要逼我。从今往后,你都是我的。过去发生的我都不计较,但以后,你必须好好待在我身边。”
陆宁道:“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勉强我。”
“是。那是我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我一直以为等你和我成了亲,慢慢的就都是我的了。可你却爱上了别人。”他专注地看着她,手指在她脸色轻轻滑过,“珑儿,天下间的爱情都是自私的,我从没有一刻不想得到你。我以前总是替你着想,怕你生气,但现在,我也想自私一回。”
“可是,爱情讲究两情相悦,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男子沉默片刻,道:“是。可若非当初我没及时认出你,而玄祯又对你纠缠不休,说不定此刻,你已经同我两情相悦了。”
陆宁觉得跟他简直没办法沟通了。
她低声道:“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了。” 既然劝不动,就不白费力气了。反正李玄祯肯定会来救她的。
李玄祐静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在等四弟来救你。但他如今可能自顾不暇。即便真的能来,也要过一段时日。珑儿,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可以吗?”
陆宁无奈道:“那你先走开总行了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我知道身边换一个人你一时不习惯,我会给你时间习惯。”他说着,便回去了竹林小屋中。
陆宁看了看四处,这里风景虽好,她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个山谷地形奇特,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她从地下密道走过来的那条路。如今已经紧紧闭上了。想必他既然放心留她一人在此,她是无法轻易逃走的。
逃走也没用。南华山就是南华先生的地盘。
陆宁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出口,便又回到竹塌上坐着。看了眼那两盘糕点,终于是抵不住腹中饥饿,拿起来吃了。
吃着吃着,莫名有点想哭。不知道这场动乱什么时候能结束,她现在只想回到李玄祯身边。
第107章 、南晋旧人(六)
行宫中一群伺驾南下的官员, 原本是抱着游玩江南的心态来的,没想到来了汀州没多久,就遇上了岳峰之乱。好不容易解决了岳峰, 还没安生几日呢, 情势又陡然转变。杨辅臣不知因了什么罪,忽然被太子殿下囚禁了起来, 由太子的人亲自看管,谁都不允许探视。
杨元修位高权重,他身后不知依附了多少人。他若是倒台, 朝中很多人都要跟着倒霉,只怕要有一阵动乱。正当大家还没搞清楚杨大人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时, 京中又响起一声惊雷——留守都指挥使忽然在家中暴毙,其手下副指挥使冯泾忽然举起了南晋的旗帜, 领着部下攻入皇宫,意图叛乱,已经同宫中的御林军打了起来。
崇文帝得知此事,又气晕了过去。这冯泾,可不正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么?当初还是杨元修的举荐。多日不问朝政, 这会儿也醒悟过来,这杨元修定是早就心怀不轨,为了今日不知做了多少准备了。
不过, 好在有太子殿下坐镇, 不断有指令从漪华殿中传出来, 调兵遣将,驰援京城。大家虽然慌,但也不乱。
出了这样的大事,大臣们也都打起了精神, 不约而同地去漪华殿求见太子殿下,想同太子殿下一起出谋划策,然而却都被挡在了殿外。
大殿中,卫殷和江彦正发愁。太子殿下去南华山了。刚才那些谕令也都是他走的时候留下的。就跟未卜先知似的,在京中消息传来之前,太子殿下就已经把对策写好了。
冯泾是杨元修的人,想必太子已经猜到会有这步。只是,他们竟然直接把留守都指挥使杀了,这手段叫人胆寒。
“殿下让我们不要透露他离开的消息,要不就说殿下睡了吧。”卫殷道。
江彦看了看天色,“这么大白天的,说出来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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