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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地将字条捏的粉碎。
    是林氏的反扑?还是成氏图谋不轨的炫耀?
    “大姑娘,老爷还在里头等着你给他拜寿呢!康哥儿和婉姐儿早到了,倒是你这样沉稳的性子,怎么偏就今日贪玩来迟了?”
    成氏笑吟吟地走进来,话里藏针。
    “是吗?既然成姨娘这般好心提醒,那就劳动您费些脚程,替我带路去寻我父亲吧。”
    见那小丫头正眼都不曾瞧她,语气却熟稔地如同在吩咐一个丫鬟似的,成氏险些要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想到这些时日在外头受的苦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隐而不发。
    “大姑娘且跟我来。”
    正堂内,晏樊高坐于主座的雕花椅上,正抚须听着下首的一双儿女说吉祥话,气氛很是和乐融融。
    “老爷,大姑娘回来了。”
    屋内便骤然一静,打量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扑来。
    晏安宁眉眼不动,仪态恭敬地向上首的父亲行礼道贺,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
    宋镇表情复杂地望着款曲盈盈的娇影。
    月余不见,她身量似乎更为纤细修长了些,浅绿的襦裙规规整整,俯身行礼时的微微晃荡衬得那腰肢杨柳般的惹人注意。
    精致的眉眼,如玉的长颈,削薄的柔肩,简直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如此美人,可惜阴差阳错未能入怀。性子上纵有千般不好,见了这娇媚颜色,也总让人心头动容,生出些别样滋味儿来。
    被放肆打量的人尚未作出反应,一旁珠光宝气的晏婉宁先沉了脸色,却是未敢直接发作。
    无他,前些时日她怂恿着宋镇做买卖,结果却半点便宜没能占上,若非他们手里并未积货,而是靠着商船立身,只怕今日无论她如何放低身段哀求,宋镇都万万不会以晏家女婿的身份上门来给晏樊贺寿。
    越想便越恨,一恨那无名男子夺去她傍身的嫁妆,二恨朝廷消息含糊,令人混淆受骗。偏这两者皆是遥遥天边物,唯独旧恨立于眼前,碍眼得让人难以忽视。
    她知宋镇是多么看重利益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当日却看中了身无长物的晏安宁……表面瞧像是认为她是丧妇长女好拿捏,实则还不是瞧中了她那张面皮!
    便如此刻,她这位正妻便立在他身侧,他竟还那般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
    “几日不见,长姐似乎又清减了许多……”晏婉宁语气忧虑,仿佛真在关切她似的:“身为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实在是不像话,且生意上的事这些时日也未能有什么进展,依妹妹之见,你还是早些收收心,求父亲替你许一门亲事,在家等着发嫁便是。”
    说这话时,晏婉宁似不经意地抚了抚鬓上成色上好的碧玉簪。有心之人自可看出,那是她嫁去宋家后宋镇赠与的物什。
    一旁安静给晏樊奉茶的成氏便不动声色地拿帕子印了印嘴角,掩去隐秘的笑意。
    要说宋家这门亲事其实她算不上满意——当过外室的人,总是想争一争名分。婉儿嫁去宋家当继室,虽也是正妻,可年节里见了宋家原配夫人的牌位,却是要执妾礼的,平白就矮了一个死人一头,这不禁令她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且宋家门庭复杂,宋家长子比婉儿年纪还大,她心疼女儿,当日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只觉得宋家是个火坑,甚至还用这事故意恶心过远在京城的晏安宁。
    可如今再看,她的婉儿竟这般能耐,听闻当真是将宋家夫人的威仪立起来了,连那阁老家的嫡女都在她跟前折了面子,成氏听时只觉得又惊又喜,再不挑什么不足之处。
    尤其是,这门亲事还是婉儿从晏安宁手中抢过来的……那小贱人从来无利不起早,当日却乖乖地准备发嫁,可见是极中意的。
    晏安宁自然听得出她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只是她心中对此事并无嫉恨,又如何会中招?
    她只觉得可笑。
    一些女子的劣根性便在于此——从前瞧不过眼的东西,旁人经了手,竟就生出些千好万好的错觉来。
    而她想要的东西,从不来源于旁人的评价。一双眼睛生在前头,自该自己去瞧,自己去看,继而一往无前,绝不拾人牙慧。
    晏婉宁没看到对方被激怒的样子,正有些失望,却听那人温和地开口:“没什么进展?那也总比康弟前前后后赔了几万两银子要好吧?照二妹的说法,康弟这样的能耐,也该安安分分留在家中,准备娶一个能干的媳妇进门,好替他操持一二。”
    闻言,头戴玉冠,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面上笑容一僵,一侧手掌紧握成拳。
    漳城之事是他平生最难堪的回忆,今日赴宴的宾客无人敢挂在嘴边,唯有晏安宁……
    他余光瞥了一眼上首耷拉着眼皮,似乎对针锋相对的局面毫无察觉的父亲,心下稍定。
    纵然在漳城吃了败仗,但父亲心中最属意的接班人还是他,若非如此,他娘也无法这么快便从庄子上回府。他心知肚明,今日寿宴上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做面子。
    “便是大魏最骁勇的将军,也难以保证长胜,行商之事,又岂能次次都占尽上风?”他反唇相讥,“若不是小弟在后托底,长姐此次不也会损失惨重么?父亲常教导我们做人要谦虚,长姐可不要因一时没争过我反倒算是占了便宜在此处逞口舌之快,不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晏安宁眉梢一挑,心中冷笑不已。
    自恃得了晏樊支持,便连赔了本钱都说成勇武之举,她倒从来不知,做生意是靠莽劲儿的!
    “康弟怕是想岔了,我何曾与你相争?我……”
    “安宁!”
    着万寿葫芦袍子的寿星忽地低喝了一声,继而淡声道:“你随我来书房,为父有话要同你交代。”
    他面色看不出喜怒,晏安宁想了想,抬步跟着他去了书房,留下晏康母子三人面面相觑。
    “康哥儿……”成氏似有些不放心。
    晏康却拢了拢眉心,低声道:“把心放进肚子里便是!”
    父亲打定了主意,便很少有人能改变。今日成氏和晏婉宁既然都被晏家下人欢欢喜喜地迎进了门,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唯有一旁负手而立的宋镇目光微微闪烁,多看了那离去的背影一眼。
    是么?
    书房中。
    一进门,晏樊的面色就沉了下来:“你方才想说什么?要说你施计骗了康哥儿,他手中的银钱都被赚去了么?”
    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片刻的震惊。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
    若无手段,晏樊也不会在江州府一带屹立不倒这么些年。被他识破,也是情理之中。
    “当日父亲应允我前往漳城打理生意,不是默认了我能同晏康一较高下么?如今父亲这般诘问,倒让女儿费解,但请父亲明示。”
    晏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个长女,继承了江氏的美貌,也继承了她的聪明才干。与她相比,他悉心带在身边养大的晏康就如同朽木一般不堪打琢。
    今日的宴会,她一路走来看来,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这般,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希冀他能改主意罢了。
    心中的愧疚几乎将他打翻在地,然而他不能。
    情形如此,若是几度反口犹豫不决,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于是冷下心肠:“为父已决议将家里的生意都交到你弟弟手上,今日宾客众多,你不可再说出那些混账话来驳他的面子!”
    晏安宁觉得荒谬。
    “父亲既然早有主意,那晏康在我手中损兵折将之时,您为何不出面阻拦?”
    “他是晏家未来的家主,一帆风顺于他而言亦不是什么好事,经此磨难,他日后行事自会更加谨慎小心。”
    “这么说,您是将我看做晏康的磨刀石了?”
    中年男子微微别开脸,沉声言:“你妹妹说的没错,你年岁已经不小了,该好生一门亲事才是,不该将心思放在无益的事情上。”
    这话好似将少女彻底击溃,她蔑笑一声,看向他的眸中有数不清的失望:“虽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为人父母,您也太偏心了!如今我云英未嫁,是孰之过,父亲心中莫非没有一本账吗?”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推开门拂袖而去。
    待她走后,晏樊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
    心腹管事眼疾手快地从暗处走出扶住了他,叹息道:“老爷,您这又是何苦?为何不将事情据实相告?倒惹得大姑娘心里记恨您。”
    就在几日前,晏樊出门赴宴,在宴席上无意中听闻有人买通了地下坊市的帮闲,准备对晏安宁下手。
    他悚然不已,多方打听才使手段抓住了下令的头目,对方似乎也只是受利益驱使,没怎么吃苦头便吐露了实情——竟是京城那头的贵人下的令。那人身上有一块金腰牌,是敕造之物,非宗室皇亲不可得。
    晏樊哪里还能不明白呢:安宁不过是寄居阳安侯府的一位表姑娘,能开罪死的天潢贵胄,除了那位抢了她未婚夫婿的公主,又有谁呢?
    他怒火中烧,却知以一介商贾之身难以抗衡,唯一可行之道,便是躲去死劫,再让安宁低调度日——他的女儿手段容貌都是上上之选,将来若是能嫁个手持兵权的武官,倒就不必再畏惧一位出嫁的公主。
    如此一来,先前那番打算便只能全作空了。
    但晏樊也不是好相与的脾性,他捏着扶手的手掌寸寸缩紧,冷笑道:“那混账从我手中骗了许多银钱过去,却那般辜负我晏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攀了高枝还得陇望蜀,为我儿惹来这样的劫祸,假以时日,定要让竖子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这些年他对京城的事并非没有关注,甚至于顾昀一早便给他送过拜帖,道不日将迎娶安宁为妻。他心中又惊又喜,为顾昀打点座师同窗出了不少银子,却不料养出了一匹中山狼……
    他从不忍气吞声,待他与京城那边搭上线,纵然要花费重金,也定要给那混账苦头吃!好让他知晓,莫以为尚了公主便可青云直上,仕途无忧!
    管事声声应和,心中微有感慨:家主素来重利,却偏偏在大姑娘的事情上屡次破例,几乎算不计较得失,只可惜父女隔阂已久,家主也看重面子,又有成姨娘一房人在中间横亘着,彼此怨怼难解,倒是一憾事。
    “走罢,今日最重要的事,尚未功成。”
    晏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已恢复平静漠然。
    厅堂中,晏康见晏安宁怒气冲冲地折返,与成氏对视一眼,眉目中便多了一抹隐晦的得意。
    “都去迎宾楼,我有事要宣布。”淡淡地甩下一句话,晏樊便径直离开。
    听得这一句,成氏等人更是心间狂喜。
    看来是他们赢了!
    成氏多了几条细纹的面孔上更是闪过一丝怨毒:这小贱人自打一回府便没个消停时候,恨不得将她们母子三人都拉下十八层地狱,她也由此被庄子上那些捧高踩低的仆妇作践了好一阵子……
    好在,她肚子比江氏争气,生下了晏家唯一的男丁,到如今哪怕老爷心里同她有了隔阂,到底还会看在康哥儿的面子上让她回府,她养出来的婉姐儿也嫁了个积富之家做正房太太,比这被退婚也争不到家产的小贱人不知好上多少!
    至此,成氏只觉得心头扬眉吐气,腰杆子前所未有的硬。
    宋镇则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打量着抿着唇紧跟上去,并未多看他们一眼的少女。
    纵使遇此绝境,身姿却笔直得如同荒原上的桦树,偏生了一张柔美明媚的面孔,如同坊间小调里误入凡间灵力全无的仙子,难免让人生出亵渎之意。
    他心头暗暗思忖:这姑娘生得美貌,脾气却硬了些,如今在家里被压得抬不起头,若是肯在他跟前服软,他倒是可以考虑大发慈悲地迎她入府为良妾……
    迎宾楼是晏府的花厅,内设一座戏台子,每逢宴请宾客,此处便是锣鼓喧天,铿锵不休。
    江州府民风开放,对男女大防的禁忌远不如京城森严,故而今日晏樊寿辰,此处便分东西设男女坐席,一道品鉴这妙音班的戏曲。
    列座上首的是江州府知府窦辽的夫人吴氏,她穿了件大红妆花褙子,头戴赤金镶祖母绿的大花,面色红润,风采熠熠。
    此刻吴氏正被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说笑,右手边的那位妇人,正是当日晏安宁“大婚”时为她净面的吴大太太。
    见晏家诸人来了,吴大太太手里的湘妃扇略停了停,附耳对吴氏道了几句,后者探究的目光便打了过来。
    晏婉宁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就多了几分心虚。
    旁的人不清楚那日出嫁的究竟是晏家哪位姑娘,可这位吴大太太却是一清二楚的。她是全福人,在江州府因着和知府大人的姻亲关系素有盛名,晏婉宁当日下手,也未敢蒙骗她,而是待蒙上了盖头才偷梁换柱的。
    晏樊看到吴氏,表情亦有些意外。
    他与窦辽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倒是与上一任的知府来往密切。当时窦辽上任,还特意给了他这等商贾下马威,不过历朝历代的商者在朝廷官员面前都得矮上一头,他也习以为常,放低了姿态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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