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庄院。
窗外时不时响起一两声鸟鸣, 沈青棠挣扎着睁开双眼,映入视线的, 却是一顶陌生的纱床。
她微愣片刻, 顿时坐起了身。
这是哪儿?她怎么会在这儿?
“沈姑娘。”
纱帘掀动,沈青棠蓦然回过头,只见几位侍女款款向她走了来, 面上是说不出的恭敬, “姑娘醒了。”
“你……”她疑惑地微皱起眉,想到昨晚忽然断片的记忆, 想到那个阴晴不定的少年,心里一下子便凉了半截, 连还没说出口的话都咽回去了。
“姑娘莫怕。”为首的侍女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莞尔一笑, 颔首施了一礼, “我家大人是为保全姑娘安危, 才会做至如此地步。”
“姑娘或许有所不知, 这段阁老……,”侍女稍作斟酌,浅浅地笑了, “有异于常人之癖,毙命于枕边的医女更是不尽其数。”
沈青棠眸光微顿,还不曾听过如此骇人传言。
“大人心系姑娘, 已然是将姑娘视作自己的性命, 还请姑娘在此稍待两日, 等大人回来做一个交代。”
一众侍女俯首行了一礼, “姑娘有任何需要, 尽可吩咐我们。”
说罢, 还不等沈青棠开口吐露一个“不”字,便齐齐退出门去了。
“……”沈青棠欲言又止,分明有太多事情想要问清楚,可房门孤零零地关上后,她那些纷乱的思绪又瞬间如尘埃一样消停了。
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人真正听她讲话。
秋日的暖阳温柔和煦,可笼在这座肃穆的宅子上,却好像怎么也驱散不走那股寒气。
沈青棠小心地四处逛了逛,除了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再没有看到其他有生气的地方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恭敬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看着令人窒息不已。
她怎么还会再相信这个人呢。
在一众注视下,沈青棠终还是乖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默不作声地关上了房门。
夜色很快袭上苍穹,低沉得看不清风云。
即便有一缕轻烟从门窗的缝隙里缓缓飘出,也无法令那些昏昏欲睡的守卫引起注意。
眼见周遭安静一片,沈青棠不禁推开了一点窗杦。
没有声音出现。
她屏住呼吸,又小心推开了一点距离。
马上就足够她爬出去了。
她摸着黑,压低了身子伏在窗台上,心脏如雨点般狂跳。
紧接着,她的一双小脚安全落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也不知是横生的勇气还是恐惧,沈青棠压低了声音直往小院跑,连急促的呼吸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似乎是早已在脑海里盘算过无数遍,沈青棠毫不犹豫地堆起箩筐,也顾不上晃动,直接硬着头皮爬了上去,在快要跌倒之际,更是勉力扒住了矮墙的砖瓦。
“在那边!”
暴露来得如此之快,沈青棠心下一慌,双臂拼了命的向上攀伸,双脚乱蹬之间,更是不慎踢翻了箩筐——
咣的一声,女孩直接从墙上重重滚了下去!
眼见那从墙上落下去的人影,暗卫们个个呼吸一凝,甚至连自己要如何交代性命都即刻思量好了。
可当他们慌张追出门去时,墙外除了萧瑟的寒风,竟再无其他。
沈青棠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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荫城一隅。
烛火轻摇不止,坐于案边翻阅卷宗的少年面色冷峻,指间翻飞的倒不像贪官的罪证,反像是一柄柄割人性命的利刃。
“大人,多少歇会儿吧。”高简小心翼翼推过去一碗热汤,打趣着劝道,“你看你,这铁打的身子骨也吃不消啊?”
魏珩没有理他,只问了句,“先帝年间,西洋进贡的几只八宝金簪查的如何了?”
“哦,”高简立刻清了清嗓子,对答如流,“都查清楚了,当年这八宝金簪实在罕贵,一支是赐给了国公夫人,现已入陵陪葬。另外两支呢,一支给了颇受倚重的魏侯,还有一支就赏给新任参政的段阁老了。”
“这段阁老,反正宠妻如命,估计金簪一到手就献给自家夫人去了吧。哎听说啊,这段阁老还曾钟情一民间医女呢。”
一提起秘闻轶事,高简就来了劲,压低了声音直说得滔滔不绝,“不过离奇的是,这医女后来忽然就失踪了。据说也是个悬壶济世的奇女子,好像当年江南爆出大疫,她还出了不少力呢。”
魏珩面色微变,手中的笔杆当即顿住了。
“现在可不都传么,如今这藏在金屋里的七夫人啊,其实就是从前那位医女。”
高简轻叹了口气,竟不自觉同情起来,“哎你说这姓段的也真是丧心病狂,把一个大活人锁在院里整整十五年不让出门,这七夫人闷也得闷死了吧?好像谁多惦记一眼他的东西,他就要发疯了似的。”
“等等,”魏珩眸光一凛,突然搁下笔,“你说这医女是从何时开始失踪的?”他神色紧张,不可置信地直盯向高简。
连空气都如弦紧绷了起来。
“这……”高简还是极少看到他情绪这般激动,愣了愣,连话都吓得结巴了,“就、就是十五年前啊……”
“报!”一名探子忽从门外疾奔入厅,呈上急信,“京郊的宅子出事了!”
空气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你说什么?”魏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音都轻得失了力气。
他霍然起身,抬手一夺,匆匆看了眼信件后,脚底立即蔓上了一股寒意,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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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府。
昏迷的女孩被草草安置于地上,满屋的灯光笼下一层暖纱,尤显得她娇嫩脆弱,宛若一朵随时皆可被捏碎的花苞。
“大人,怎么处置比较解气?”蔡福乐呵地搓搓手掌,寻思自家大人的滔天怒火总算是得以平息了。
“不急,”段鹏之沉着脸托起茶盏,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怎么也该上几道刑,作为见面礼吧?”
“那姓魏的……”他视线不经意落到沈青棠身上,忽然,瞥见女孩发间的一支木簪,段鹏之双眼圆睁,立即扔下茶盏,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这簪子……”
蔡福满脸懵然,只见自家主上不敢置信地指着地上的人,忽然就像着魔了一样跌跌撞撞跑上前,盯着昏迷的女孩,目光不住的颤抖,“这簪子是……”
“大、大人。”蔡福刚想靠上前做些抚慰,谁知一下子就被段鹏之陡然拔高的嗓音吓到了。
“她在哪!”段鹏之恶狠狠地掐住了沈青棠的脖子,掌心却不敢过分使力,简直颤抖得可怕。
“说!她到底在哪?”他双目猩红,情绪濒临失控,急切地想要沈青棠醒来,却又不敢伤到了她。
矛盾的猜疑就像一团火焰在他全身叫嚣,唯有答案才是那解救良药。
“咳咳……”
就在蔡福手忙脚乱之时,沈青棠终于因呼吸不济轻咳了两声,涣散的眼眸也逐渐清明了起来。
可一见到面前狰狞的段鹏之,陌生的的恐慌瞬间如浪席卷了她周身,吓得她直打了个激灵。
“放…开……”求生的本能令她紧张得头皮发麻,抬手就要去掰开喉间的桎梏。
段鹏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心慌,掌心略微收了力,失神逼问道,“我问你,头上的簪子哪来的,簪子的主人在哪?”
这拷问实在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沈青棠的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簪……”
“看清楚了!”段鹏之耐心耗尽,强忍着发作一把扯下她头上的木簪,恨不得要将簪子戳进她眼睛里,“这簪子的主人而今在哪,说!”
沈青棠被掐得快要窒息,凶狠的咆哮就像潮水一样没入她的耳朵,在脑袋里直嗡嗡作响。
“这是……”她艰难地挣脱钳制在脖间的大手,费力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我娘的…遗物……”
哐当一声响,木簪被人失手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空冷的厅堂,足以令所有的人心惊不已。
沈青棠喉间一松,恍若劫后余生般喘了两口气。
“你……”段鹏之神情恍惚地上下打量着她,像是生怕吓到了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他的目光里夹杂着不敢置信与愕然,无措之下,好半晌才试探着吐出几个字,“你娘的名姓是……”
沈青棠下意识向后挪了挪,她看不透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
见他对那兰花木簪好像分外眼熟,沈青棠权衡了一下处境,猜想他可能也是娘亲生前相识的故人,便犹疑地开了口:
“……沈七。”
段鹏之的表情先是僵了一瞬,随即失笑了一声,紧接着竟放声低笑了起来,简直像是着了魔一样。
沈青棠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不明白他怎么越笑越癫狂。
可等他凑到面前来时,她才清楚地发现,他的笑中竟然带着泪。
“你说沈七是你娘?”他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抬起双手抚上她的脸,似乎在为方才的粗鲁抱歉,动作小心得就像是在替心爱的花瓶拂去杂尘一样,“你刚说她怎么了?”
冰凉的指尖擦上面颊时,沈青棠竟不感觉抵触,只觉得有股浓浓的悲伤笼在了周围。
段鹏之应当是识得她娘亲的,可他怎么会对娘亲亡故的消息这般悲恸呢?
沈青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眼角酸酸的,好像也要涌出些什么情绪来。
段鹏之又失控地轻笑了两声,“她不是神医么?她怎么可能……”
他难以接受地扶住额,笑着站起身踱了几步,终还是绷不住爆发了,“湄山沈氏的那群老不休为什么没去救她?”
“我苦苦寻了她十五年!”他发泄似的将桌边的一应器具全部挥翻在地,最终像个疯了的可怜人一样,踉踉跄跄地跪到了沈青棠面前,“你一定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来找我。”
他泪痕满面地托着沈青棠的脸颊,崩溃得无以复加,“你说,为什么!”
沈青棠吓得哑口无言,恍了神,心里不住发颤,一滴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站住,快拦住他!”
打斗声越来越近,当几个仆役被一把撂倒在房门口时,沈青棠下意识循声望去,堪堪与那冷着面色的少年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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