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压低沉的花厅里,只有裴月兰尖锐声音,十分突兀问:“蒋家说的是什么信物?”
王妈妈小心翼翼抬眼,望向面色阴沉的钟氏:“太夫人。”
“蒋家信誓旦旦说,那相互定情的信物,是用荷包装着的一束,府中姑娘头发上剪下来的一缕青丝。”
裴太夫人豁然抬头,双目怒色再也控制不住:“蒋家可有说是府上,哪个姑娘?”
王妈妈迟疑不定往周氏身上看了眼:“蒋家说是家中二姑娘,漪怜姐儿。”
裴漪怜简直不敢相信,她满脸震惊望着王妈妈,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急忙躲到周氏身后,十分委屈道:“母亲,女儿没有。”
“女儿从未见过蒋家秀才,他们是在乱说。”
裴月兰深深看周氏一眼,煽风点火:“有没有,解了头发一看便知,二姑娘也不用觉得委屈,家中长辈不过是为了你的闺中清誉着想。”
林惊枝小巧掌心被裴砚握着,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条斯理划过她渗着热汗的每一条掌心纹路,又痒又麻,她有些恼怒,偏偏这时候脸上不能带任何情绪。
林惊枝视线一扫,就看见秦云雪躺在床榻上,她似乎十分紧张,死死盯着裴月兰,想让她闭嘴。
奈何越着急,就越咳得说不出话来。
林惊枝心下微动,眯着眼睛,往秦云雪披散着的乌发看去。
下一瞬,就听得她婆母周氏冷笑:“二姑太太真是长了一对往外拐的胳膊。”
“莫非你恨不得家中姑娘失了名声,好下嫁给蒋家?”
裴月兰认为这事,早就板上钉钉了。
她丝毫不惧,盯着周氏冷笑:“大夫人慎言,我也是为了漪怜姐儿的清白着想。”
裴太夫人表情阴晴不定,慢慢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怯生生缩在周氏身后的裴漪怜身上。
“漪怜姐儿,把头发解开,给祖母看看。”
裴漪怜揪着周氏宽大袖摆,大大的鹿眸透着失落:“祖母,就连你也不信漪怜了吗?”
钟氏深深闭眼,在睁开时透着严厉:“解开。”
裴漪怜终于对钟氏彻底失望,她朝身旁的丫鬟婆子点了点头。
满头青丝,从出生开始蓄发,如今已经长至脚踝,整整齐齐乌黑漂亮,并没有少一丝一毫。
“这怎么可能?”
裴月兰忽然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裴漪怜的秀发。
周氏冷笑:“怎么不可能?”
“二姑太太就这般笃定我家漪怜?既然如此,媳妇也斗胆说一句。”
“府里的姑娘可不止我家漪怜一位。”
“姑太太既然这般关系姑娘清誉,请母亲做主,那也让表姑娘解了头发瞧瞧,是否有少。”
秦云雪指甲掐着掌心,小脸煞白,缩在衾被下,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周氏身旁的婆子上前,不顾秦云雪挣扎,就把她给拉了起来。
就在她坐起身瞬间,昏昏烛火下,她耳边发梢位置,被剪断的一缕乌发,格外突兀。
“不可能。”
“外祖母,这是有人要陷害我。”
秦云雪突然厉声大叫,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18章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让她马上醒过来。”
裴太夫人钟氏拉耸的唇,抿着僵冷弧度。
她目光如刀,先是从秦云雪巴掌大的脸颊上滑过,最后落在满目惊慌不知所措的二姑太太裴月兰身上。
裴月兰再也受不住那目光,双膝一软直直朝钟氏跪了下去:“母亲,女儿不知。”
“许是丫鬟梳发时毛手毛脚,不小心绞断一缕,也是有可能的。”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闭嘴。”钟氏沉着脸,随手掷了黄花梨木桌上放着的茶盏,摔到裴月兰脚边。
白瓷碎片混着泡透的茶叶,溅得裴月兰满身都是,她却连躲都不敢躲一下。
幸好那茶水是早早就斟好的,早就凉透。
裴月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她彻底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偏偏心底又抱着一丝侥幸,只觉秦云雪的头发,不可能送到蒋家人手上。
碧纱橱内,婆子掐了半天人中,也没能让昏死过去的秦云雪醒来,有些束手无措看着太夫人钟氏。
钟氏当家几十年,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她冷哼一声,朝王妈妈吩咐:“你现在出府一趟。”
“把蒋姨娘家弟媳黄氏,叫进来问话。”
“若是问出荷包里装的头发,是府上姑娘的,夜里就让人置一定小轿,把人给嫁到蒋家。”
王妈妈小心看了眼床榻位置,果不其然,随着钟氏话音落下瞬间。
一直昏迷不醒的秦云雪忽然轻哼了声,幽幽转醒。
她先是躺在榻上,含泪哭了一会儿,见裴太夫人眸色沉戾得厉害,赶忙病恹恹坐了起来,咬牙下床,身形单薄跪在地上。
“外祖母,云雪真的不知为何会被人剪了头发。”秦云雪唇色惨白,她声音断断续续,咳得喘不上气来,不一会儿工夫,竟真的咳出血来。
但太夫人钟氏只是冷眼瞧着,不为所动。
裴砚在秦云雪从碧纱橱起身时,就抱着林惊枝退到了外间屏风后方。
外间不如里头暖和,烛光也异常暗沉,好在林惊枝这一晚都被裴砚抱在滚烫怀中,倒是不觉得冷。
唯一不好就是,丫鬟婆子都不在身旁伺候,她被裴砚禁锢着,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只能断断续续透过屏风,听到秦云雪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和二姑太太的哭喊声。
林惊枝听了一会,觉得没趣,就缩在裴砚怀中慵懒打了个哈欠。
檀唇微张,粉润舌尖一闪而逝,却不知自己这般模样,在裴砚眼中有多妩媚勾人。
他漆眸隐晦眸色,落在林惊枝的脸上,一寸寸如同君王巡视疆土,从她如银似雪的肌肤上滑过,哪怕隔空都令人觉得滚烫。
“我抱你回去。”裴砚忽然开口。
林惊枝微愣,没有丝毫犹豫拒绝:“夫君若是觉得内宅妇人间的事无趣,那夫君先行回外院书房吧。”
“妾身作为贤惠的妻子,自是应该劝着夫君努力上进的。”
裴砚搂着林惊枝的双臂忽然收紧,覆着薄茧的指腹愈发放肆,从她微湿掌心,划到手腕,再往上就是除他外,谁也不曾见过的“春色”。
林惊枝一手压着衣袖,一手去推裴砚的手,她还要分心去听碧纱橱里传来的动静。
裴砚并不是真的想对林惊枝做些什么,只是觉得她竖起耳朵想听里间热闹,眼睛又瞧不到的模样,就像一只惦记着厨房鱼肉的馋猫,让他心底像被什么给轻轻挠了一下,想要存心使坏,引起她的注意。
不多时,万福堂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蒋家媳妇黄氏,被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给押进来,她头发散乱,目光慌张,不停地嚷嚷乱叫。
“太夫人,我是有定情信物的。”
“这定情信物是府里的姑娘,亲自让她的丫鬟冬菊送来的,冬菊说了她家姑娘心悦我孙儿已久,期许有朝一日能和我家孙儿私奔。”
“你给我闭嘴。”屋内有耳光声响起,伴着裴月兰凄厉的怒骂声。
黄氏本就是市井泼妇,她被裴月兰打了,自然要撒泼打滚一番。
她哭嚎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荷包递给王妈妈:“这荷包,说是府里姑娘亲绣的,绣的还是相思草的花样子。”
“这不是定情,是什么。”
林惊枝一听“荷包”二字,连忙从裴砚怀中探头看去。
虽隔得远,只能透过屏风和暖阁的间隙窥得一丝,但她看得清清楚楚。
嚯!
那绣成香囊模样的荷包,不就是当初秦云雪来扶仙阁,暗搓搓要送给裴砚的东西么。
没想到竟然被送到了蒋家秀才手里,也是够缺德。
“拿过来,给我瞧瞧。”裴太夫人死死盯着那荷包。
看绣工和针脚的确是秦云雪亲自绣的,毕竟这些时日中,秦云雪可没少给裴太夫人送鞋袜、手绢等贴身之物。
钟氏大失所望,目光森然盯着跌坐在地上的秦云雪。
“我裴家百年世族,五姓之首,可容不得家中姑娘有这般不检点的作态。”
“你们母女,要么明天就收拾东西,滚回汴京秦家。”
“要么……”
钟氏声音一顿,忽地冷然道:“云雪姐儿若不想回汴京,那明日就嫁去蒋家。”
“反正我瞧着,你母亲是认蒋家这门亲眷的,你嫁给蒋家表哥也算是亲上加亲,可与我们裴家没有任何关系。”
钟氏这话,对于一向好脸面的秦云雪而言无异于诛心之论。
蒋姨娘弟媳黄氏,却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忙不迭朝太夫人磕头行礼。
“谢太夫人成全。”
“我们家能娶到月兰的女儿,那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然娶得姑娘并不是月兰口中的裴二姑娘,但云雪也是好的,除了瞧着身子骨弱些,不过这也不碍事,将来养一养,定能给我家孙儿生个大胖小子。”
秦云雪捂着心口,简直不敢相信,对自己十分喜爱的外祖母,竟然真的要把她下嫁到蒋家。
怒急攻心之下,两眼一翻真的晕死过去。
裴月兰把黄氏这老虔婆生吞的心都有了,偏偏众目睽睽下,她什么也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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