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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真的,冯经理的脸色很可怕。
    盖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现在她有那么点儿夹在中间的尷尬。刚进门的女人看起来比冯经理年轻一些,扎着一个包头,几綹浅色的碎发还散在耳际边,穿着一件翻领灰色大衣,里头是伏贴的白色衬衫与西装裤,低跟马靴,别着银质名牌,看起来是餐厅里职位更高一些的值班经理。
    一瞬间,盖儿脑袋里那小小的雷达响了起来,和冯玫綺冰冷强势的外表不同,这姓佟的女人给人一种陌生却温柔浪漫的感觉。并不是说助理平时的雷达特别准,但她如果不是弯的或双就太对不起这个世界了。顺带一提,冯经理让盖儿的雷达基本上是失效的,这点她完全不敢多想。
    她们俩就这样盯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而谢天谢地,一个穿着黑色厨师服的男人自柜台内走了出来,对佟于馥打了声招呼:「你可终于来了啊。快来结帐吧,外场只有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听见这纯正的台湾腔,两人才发现店主根本是个台湾人。而男人发现她们之间流露着不寻常的气氛,忍不住问道:「你朋友吗?」
    佟于馥对此露出一个更加搞砸了般、带着抱歉的笑容。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amber。对,你现在想到的那一位。」
    「蛤?真的假的?」
    错不了,这个回应肯定是纯的台湾人。盖儿差点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状态下笑出来,但眼角馀光瞥见了依旧脸色凝重的冯经理,年轻的助理马上收敛起表情,这时候她也不适合插上任何话。
    这三人的脸色都很精彩。首先是她的冯经理,有点儿隐忍着怒气的样子可是她第一次看见,毕竟平时都是直接对那些不尽责的业务们冷冰冰地发飆,天晓得那有多让人丧志,但忍耐着的样子倒是让人更害怕了。接下来是这位陌生的佟小姐,她看起来就像犯了错的忠犬,对,就是这个词。盖儿几乎能确定她们俩之间应该有点什么,虽然她未曾假想过要是冯经理喜欢过女人,那会是什么样的女人?看来现在有了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最后是店主,表情变化相当活泼。从恍然大悟到觉得什么事很可惜一般地嘖嘖作声,盖儿几乎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整个故事了,她们肯定要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才能让一个大男人这么有感触。
    「那你今天三十分再上班吧,之后再补给我就行了。」
    显然店主是个明白人,他收走了两人桌上的帐单,然后对佟于馥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处理应该处理的事儿。例如,眼前的冯玫綺。
    「it’sonthehouse.」
    男人笑道,然后转身回到厨房里。
    「盖儿。」
    冯玫綺猝不及防地唤了声助理的名字,让年轻的女人吓了一跳。
    「是。」
    「我有点事要留下来。」
    冯经理咳了一声,似乎也在试图寻找一个更适当的词汇。佟于馥对此微微勾起了唇角。
    「你先走吧,今天没什么事了。」
    「那甜点?」
    「你带回去吧,我的那份也给你。」
    店主的动作可快了,笑嘻嘻地再次走出厨房后,将一个纸袋放到助理的手边,说道:「有人提到甜点吗?今天是法式布朗尼,两人份的都在这里了。」
    瞥了一眼纸袋,冯玫綺毫不意外那跟自己前两天收到的都是同一个。而佟于馥似乎也看出什么了,这才露出更加复杂的情绪,既是欣慰也是故作镇定。
    「那冯经理,我先走了。」
    盖儿终于受不了似地起身,提起包跟纸袋准备离开。说不在意那人跟冯经理是什么关係都是假的,但她也不愿意明明白白地说穿这层薄纸。
    「等等,」
    冯玫綺也站了起来,倏地拉住助理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掌心柔软却冰凉。盖儿明白自己早已被掌握得死死的了,简直荒谬。
    「外套,记得拿。」
    她对年轻的助理轻声说道,语气中有着真心的关切似。但,她的目光有那么一瞬还是移向了佟于馥,这一眼,也让盖儿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概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时候了。她看着冯经理露出了更加复杂的情绪,手指也收紧了一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盖儿还是太了解她了。于是,年轻的助理勉强打起精神,称不上虚情假意地温柔回应道:「留给你穿的,晚点会凉。」
    当冯玫綺对她微笑道谢时,她们都晓得这部分是真心的,而佟于馥的眼底闪过了克制过的情绪。她的低落甚至有那么点神似莎士比亚式的悲剧。盖儿不着边际地想着,在冯玫綺放开了手后还有些失落。
    「那,晚点见。」
    真要命。冯经理的手指勾起她的墨绿色外套,将它摺好,最后才妥贴地披在手臂上,不难看出冯玫綺是个有教养的女人。盖儿感觉心上有什么地方也空了。她故作镇定地与佟于馥擦肩而过,离开了餐厅。
    她需要酒精、咖啡,或什么都好。盖儿一路走出了这条街,才停下脚步望向玻璃橱窗中反映着的自己?细软的深棕色长发披肩、墨绿色的v领坠感上衣与白色的牛仔窄管裤,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一样,糟糕。
    *
    「所以,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店门外,佟于馥已经脱下了大衣,就着那身西式侍应模样整理起招牌下的花草盆栽。原本正好的阳光被厚云覆盖,冯经理抱胸看着女人背过的身影,洁白的衬衫随着动作微微绷紧,发丝慵懒地散落了几许在肩头。
    「例如,刚才那个体贴的孩子。」
    佟于馥仍然背着身,说道,倒没让人听出什么端倪,彷彿只是平淡地间话家常。她接下去问:「是重要的人吗?」
    「......我的助理罢了。」
    女人轻声回道,深吸了一口气,像在整理情绪。
    「昨晚,你为什么不来?」
    当冯玫綺慢慢地走近她时,眼神竟柔和了下来。
    「我去了。」
    她说,听起来仍然带笑。
    但她回话时的得意持续不了太久。身子一僵,当感觉到女人的手指轻地触碰上她的颈子时,佟于馥敏感地一颤,显然变得丧气不少。那柔软指尖顺着她的颈子线条缓缓向上拂去,而两人始终不发一语,放弃了挣扎似地。
    佟于馥感觉脑袋后的发圈一松,在微风中发丝散了下来,落在冯玫綺的手心上。
    「......你啊,上班还是一样匆匆忙忙的。」
    她听起来有点无奈,却也有着不得体的宠溺
    佟于馥没有回话,但是勾起一个靦腆的笑。
    「我有点事想问你。」
    也没有拒绝的馀地了。佟于馥或许是这么想着,而女人的掌心转而轻贴在她的肩头上,略是颤却着的。佟于馥差些没按耐住碰触的衝动,但只能这样了,她们在此时此刻不得再踰矩了。
    「二十万港币的借据,那是怎么回事?」
    冯玫綺彷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将这句话说出口的。那张票卷整齐地躺在她的口袋中,她使不上力拿出来与佟于馥对峙,大概也没必要。沉默中,她也清楚佟于馥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
    「......说话。」
    她有些生气了。佟于馥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望住那双美丽却慍怒着的眼眸。
    「玫綺,我不能连累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佟于馥大概是戒了菸吧。冯玫綺认得那样的眼神,当过去的她提起家人时,总是那样哀伤的神色,伴着一支菸。而现在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香港街头响个不停的指示音与驾驶不耐烦的喇叭声,在天阴之下这一切简直闷透了。
    「不是二十万。」
    佟于馥别开视线。
    「......是一百八十万,总共。佟于德借了钱去赌马,签了我当他的保证人。」
    在震惊之下,冯玫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断扩张,像颗涨到临界边缘的泡泡,真相的压力令她顿时失语。
    「我得找个方法还钱,玫綺。我别无选择。你的日子太好了,我过不上,也不能连累你。」
    佟于馥听起来是如此平静,彷彿早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这场对话。但这不公平。
    「......这样是最好的。」
    最后她说,缓慢地重新给自己扎起一个更体面的包头。佟于馥的眼角泛着水光,侧过脸,她不愿被看见。
    「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冯玫綺似乎终于听懂了什么,佟于馥最为难堪的一个决定。此刻,她心中的泡泡也停下了鼓动,一切归于一阵怪异的平静。
    而后,是震怒。
    「你做了什么?」
    冯玫綺骨感的双手在此时颤抖得不能自己。她试图靠近女人,得到一个更加露骨的答案,或者,她更想得到否认。但女人只是抱着胸,退后了一步,也无所谓差些要撞上背后砖块砌成的招牌墙面。
    见佟于馥不语,冯玫綺心领神会地屏住了呼吸。
    「......你去做鸡了吗?」
    女人不愿开口,回避着视线,双唇微微颤动。
    「佟于馥,回答我。」
    最后佟于馥垂下眼眸,音色平静地回答:「是不是,都迟了。」
    泡泡涨到临界点后,没有轰轰烈烈地涨破,反倒只是沉静而缓慢地瑟缩回来。正如得到答案的冯玫綺,只能颓然地望着女人。
    她知道债务可能是个问题,被瞒住了,但冯玫綺没想到她们之间还有别的问题,这如此令她心碎的事实。而她,又怎么会呢,至始至终都被这女人排除在求援的选项之外。
    「......我的时间到了。」
    佟于馥看了眼錶,这才终于对她说道,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冯玫綺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等她真正回过神时,她只听见佟于馥轻声问道:「今晚能请你吃顿晚餐吗?在老地方。」
    而她怔了一下,竟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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