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司机是个沉默的大哥,是卓翼阳托人帮忙联系的,除了上车时对他点了点头就再没出过一点声音。周景辉话音刚落,车轮胎就碾到了一片碎石,车厢哐里哐啷地摇晃起来,吓得他连忙闭紧了嘴。
“这个……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爆炸事故,损失挺严重的。加上靠近边境,经常有叛国者来骚扰,就没再使用了。”宁山月作为本地人,不得不替他答道,“这个地方交通本来也不太方便,好像近几年也不准备开发。”
交通不方便倒是真的。这座山被当地人称为“龙牙山”,由于地质特殊无法修建隧道,他们的车只能沿着陡峭曲折的盘山公路开进来,一路上很多地方甚至连围栏都断掉了,离万丈悬崖仅一步之遥,让三个外地人心惊胆战。这时终于来到了一个较为平坦宽敞的路段,拐过半山腰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弃农田,当年煤矿的遗址就呈现在了他们脚下。这似乎是一个小型的发电厂房,高大的冷却塔和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撑架刺破山间的浓雾,一片片鱼鳞似的活动板房覆盖在灰黄的土地上,令周景辉啧啧称奇。
“那煤矿的资源都已经开发完了?”应子仪皱着眉问。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资源那么匮乏,没开发完应该不会让关闭吧。”
“也不一定,E区就有很多小煤矿会被无缘无故地掩埋掉,工人也会集体失踪。”卓翼阳一脸严肃,“我们要小心一点。”
应子仪又冷哼了一声。周景辉倒是很有自信:“我们的考察是在首都治安军那里备了案的。要是我们出了什么事,那边肯定会问责下来。”
宁山月心说那可不一定,他们进山好几个小时了连个鬼都没看到,天高皇帝远,不说别的,就是这个司机把他们随便拉到个地方埋了都没人知道……
她的心从昨晚见到市区的异状后就一直悬着,不过这种担心还暂时没有成为现实。又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半个小时,面包车停在了一片空地上,原来他们直接进入了矿区的停车场,四周还有好几辆报废的大卡车,当年的煤矿想必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推开大铁门,右手边可以看到厂区宿舍灰白的屋顶,隐约还能听到水声,一条被煤灰染成了淡黑色的小路往山脚下延伸,一道简陋的拱门挂在头顶,“龙牙煤矿”四个大字也已经锈了大半。
卓翼阳熟练地递给司机一包烟和一盘看起来很古老的录影带。学长学姐忙着拍照,只有宁山月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黄片。”卓翼阳随口答道,看见她奇怪的眼神又解释道:“这只是市井智慧啦,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才是硬通货。”
他自然地想牵宁山月的手,她连忙打了个喷嚏借机躲开了。她之前只是觉得卓翼阳有些神秘,可从G区开始,他好像越来越不掩饰自己身上的危险了。
她硬着头皮走进了小路中。
小路是用水泥铺的,大约有两三米宽,已经有不少地方开裂了,钻出了半人高的杂草。队伍的速度很慢,因为来考察的两人连这些杂草都要拔起来看一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还未走出多远,一条粗大的藤蔓甚至直接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爬出来,横在他们面前,周景辉不得不用砍刀把它切掉一段,避免它突然暴起伤人。
“这不正常啊。”他满头大汗,“如果连这里的植物变异都这么严重……河对面岂不是已经群魔乱舞了?”
“农林大学的数据,靠谱吗?”应子仪望着那外星生物般在地上缓慢扭动的藤蔓,皱了皱眉。
“他们给我的坐标是这个,不过是好几年前采集的了……”
应子仪没说话,默默地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副防毒面具。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渡河过去很危险,他们只能先进宿舍区找个避风的地方待一晚上,等明天再做打算。
山风凛冽,河谷地带更是如此,戴上面具后虽然有些呼吸不畅,但脸至少不再被刮得疼了。转个弯又走了几十米,道路两旁逐渐开阔起来,出现了一些摇摇欲坠的活动板房,像个被暴风席卷过的村庄。继续向下是一片简陋的梯田,他们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爬下田垄,眼前豁然开朗,河水的腥味也扑鼻而来。
卧虎河宛如一条静悄悄的绿带,绕过两侧的山崖朝西北方向延伸。枯水期的河面已经退缩,露出了嶙峋的河滩,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烂气味。他们所在的东面山崖倾角很小,煤矿宿舍就在靠近上游的位置,是一排依山而建的三层砖楼,可他们即将要去的西面却十分陡峭,靠近河谷的下方被冲刷成了灰色,再往上就是大片大片色彩斑驳的原始森林,的确像极了一颗长满了绿苔的怪兽牙齿,让一路都在标榜“为科学献身”的周景辉也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了。
“你确定吗?”应子仪又问了一遍。
周景辉张大嘴仰望着对面,半晌才哆嗦着说:“我们……要不先在这边调查一下吧。”
他们朝下游走了一段,找到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两人系上安全绳,到河里去取样。宁山月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生怕出什么意外,卓翼阳的眼神却四处乱转,最后问她:“这地方,顺着河流走就能到达界墙吧?”
宁山月踮起脚眺望,曲折的山崖挡住了她的视野,她只能凭着对地图的记忆含糊地答道:“应该……是吧。”
“那这个季节偷渡过来不是很容易吗?光明军也没在这设个检查站什么的。”
“是啊,所以说这里经常会被叛国者骚扰……不过可能因为人都撤走了,所以检查站也没必要了吧。”
“哦,那我们要注意安全。”
卓翼阳又重复了一遍,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宁山月拿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好在河里的两位这次没再遇到什么危险,各捧着一个小罐子回来了。河里的水呈现一种浑浊的淡绿色,周景辉用试纸检测出了弱酸性,不过要拿回去化验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他还捞上来一条变异的小鱼,从原生种的小指长长到了手掌长,鳞片是一种诡异的亮蓝色,漂在罐子里用圆眼睛死瞪着众人。
“几乎可以确定这里的土壤和水体都含有大量白甲酸了。”他啧了一声,“可是,为什么?”
“附近有工厂在排放这种物质?”卓翼阳提出假设。
“这里这么贫瘠,建不了生物工厂啊。再说了,就算别的地方是工厂随意排放,可首都又怎么会有呢?”
“该不是他们选了这些地方做实验吧。又不会影响城市,还能让叛国者喝废水……”应子仪颇有些阴谋论。
四人站在原地愁眉苦脸地盯着河水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还是卓翼阳看了眼手表,一拍大腿:“都快六点了,我们先在那边的宿舍区找个地方住下吧。一会要是刮风下雨的就不好办了。”
遗憾的是,煤矿已经废弃了数十年,这栋建在山间的小楼自然也不能从自然的强势入侵中脱身。一楼是一排开放式走廊,到处积着厚厚的灰尘。房间的木门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能隐约看见红油漆写的标号和黑洞洞的内里,阴森得像鬼屋。卓翼阳硬着头皮打起手电走进一间类似厨房的地方,立刻被一只扑棱棱的大蛾子吓得逃了出来。
“比起在这里吓死,我可能更愿意在河边冷死。”周景辉一脸生无可恋。
“要不我们回到停车场那里去?至少比这儿安全些……”宁山月提议道。
卓翼阳却突然把手电拨到最亮,一道光柱直直地沿着楼梯打了上去。“上面好像有东西。”
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竟是一个箭步直接冲了上去。周景辉最先骂了一声,也跟了上去:“靠!你这小子——在恐怖片里你绝对死得最快!”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也不得不拔腿上楼。楼梯拐角处出现了一道铁门,竟然还是锁着的,可惜已经锈得差不多了,被卓翼阳一脚踹开,率先钻进了幽深的走廊。
上来以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和楼下不一样,这里的数十个房间用的都是沉重的铁门;从环境的凌乱程度来看,这里的人撤离得很匆忙,但地上散落的不是一楼那样的生活用品,而是碎裂的针头、药水瓶和纸张,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空气中仿佛依旧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应子仪揭起了一张,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到无法辨认。
“什么情况,这一层是医疗站?”周景辉有点懵,抓住护栏上加装的栏杆晃了晃,栏杆纹丝不动。从楼下看时他还以为这是为了安全,可现在看来倒更像是监禁。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卓翼阳扣紧了防毒面罩,上前推了推门却没有打开——这一层的门竟然都是锁起来的。
一直萦绕在宁山月心头的不安感驱使她去阻止卓翼阳,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已经掏出了一根别针捅进锁眼里,神色自若地鼓捣起来。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深呼吸了几下才问:“这也是市井智慧吗?”
他没答话,在三人的围观下,铁门咔嚓一声弹开了一条缝隙。
手电光像鱼一般谨慎地钻了进去。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