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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1剧情回顾一哈,在第18章 。
    ? 第96章
    话已至此,何须再刨根问底。
    弦外音、未尽意,皆在耳边。心无郁愤,不生怨怼,此时此刻,孟文椒莫名觉得如释重负,浑身松快。圣旨轻轻放下,孟文椒端庄对礼,将往事瓜葛一并扫去,言辞疏远,温声作别。
    张湍揖别,长久不起,至人影无踪,方缓缓直身。
    云散月明光如水,潺潺淌落,照此陌路。
    张湍转身将灯烛吹熄。偌大府苑,唯内宅主院尚有光亮。惯得清闲的仆役侍者手忙脚乱,正为主院贵客沐浴梳洗准备。
    赵令僖静卧在床,她本就没醉,不过诓一诓张湍。此时双眼微睁,望着窗外微光铺上帷帐,手中缓缓拨着珠串。数至百四珠时,约已明了。她用弓弦绞杀赵令律,到底留下隐患,想是解悬查到蛛丝马迹,透与张湍。掠她回院,应是张湍自作主张,赵令彻尚未起疑,否则京中断不会如此平静。
    再三推敲,愈发笃定,于是起身向屋外去。
    开门见门外坐着名婢女,点盏油灯,正专心刺绣。
    次杏听到声响,急忙掐灭灯焰,放下绣绷针线:“奴婢知罪,不该门前亮灯搅扰公主安睡。”
    “次杏。”赵令僖拎起绣绷,映着月光细看,赤红底布上落着几只斑斓彩蝶。
    次杏哆嗦着跪地叩头,她与成泉躲逃离京两年有余,却不想公主竟还能认得出她。
    “本宫不想忘记的,至死都不会忘。本宫不想记得的,片刻都不得烦扰本宫。”赵令僖仿佛看透次杏所想,“你与陈泉,背叛忤逆,如今倒是逍遥。”
    “奴婢不敢,请公主恕罪。”
    赵令僖放下绣绷,俯身将次杏扶起,面带微笑:“本宫训不得你,也打不得你,你找了个好靠山。如今我还得央求着你,劳驾备池热汤,我也好祛?????祛汗、醒醒酒。”
    “公主折煞奴婢。”次杏慌忙再跪,“奴婢记得公主酒后需得沐浴梳洗,热汤已经备妥,请公主随奴婢移驾浴斋。”
    浴斋距主院不远,自院侧西门出,经条长廊,绕过一方莲池便至。次杏快步在前,次第将廊中灯盏点亮。待到浴斋,淡淡水雾扑面,携来阵阵荔枝香。
    “听闻张湍如今已是首辅。”赵令僖笑说,“却连灯都舍不得多点几盏,看来赵令彻登基后,朝中群臣日子不大好过。还是说张湍逢迎媚主,故意露出这种寒酸做派?”
    次杏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是因为……因为为官薪俸到底有限,大人不愿委屈公主,所以各处减去开支,以供公主花销。”
    浴斋内水气氤氲,热息缭绕。次杏小心伺候她褪下衣衫,入池沐浴。水温恰好,掩住夜寒,涤尽疲乏。听到次杏回答,蓦然发笑,颇为嘲弄地抚动水波。
    率队逼宫,劫掠软禁,说是报复她信,若说不愿委屈——手掌猛然扫过池面,激起层层水花。
    ——属实可笑。
    “公主对大人有些误解。”次杏再解释说,“大人将公主迎回府中,除奴婢与成泉外,再无他人知晓。”
    言语诚恳,仿佛情真意切。她转眼看去,满是讥讽。于赵令彻而言,她是眼中钉、肉中刺。张湍既知她尚在人世,不仅未向宫中禀明,反而私下软禁,倘若传扬出去,招来帝王猜忌,断不会有好下场。他自然要瞒。
    窗外忽起琴声,悠扬入耳,催她双眉渐凝。
    曲调太熟悉。
    曾经,她将南风文弦替作弓弦,而弓弦无声,是以亲自带宫中琴师,费心重编的《离支词》新谱,终其一章不动文弦。原想奏与他听,却未料到她倾心所改曲调,写的满是一厢情愿。待置身事外后细细想来,文弦怀思,无弦自无思,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屋外琴声缠绵,久久不停。
    其中深意,愈奏愈响。
    论听琴,世上无人能胜她。
    琴音接续不断,她听得分明。
    可惜,今已非昨。
    水波轻荡,带动腕间珠串碰撞,敲出几声清脆乐调,乱了曲声。她回过神,低眉莞尔,将珠串重新缠绕,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曲子?”
    次杏屏息凝神聆听,仔细辨别后回答:“是大人新得的曲谱,昨夜在后院隐榭练了整宿。大人知道公主喜好音律,也想公主能开心些。”
    “倒是用心良苦。”
    听她语气松缓,次杏喜出望外,待伺候她梳洗完毕,捧上一袭素衣。新皇登基,张湍得到不少赏赐,其中不乏各地织造局所贡锦缎。昨日将她带回后,连夜寻人赶制衣裙供她穿戴,所制衣衫皆为素色。
    次杏看着她腕上珠串,谨慎问道:“公主,这串珠子浸了水,恐怕会沾湿衣裳,奴婢替公主擦拭干净?”
    她未答应,要来锦帕亲手将珠子颗颗擦过,方才出浴更衣。浴斋外琴声不停,待出了门,踏上回廊,次杏频频回头,几经犹豫后怯声问道:“大人就在近旁,公主不去见见吗?”
    “冠服凌乱,不宜见人。待明日梳妆整齐,我等他来。”
    次杏欣喜应声:“明日请准许奴婢为公主梳妆。”
    “自然。”
    等赵令僖回屋休息,次杏迫不及待将刚刚对话转达张湍,张湍按住琴弦,怔然良久,方低声问:“你说,她问你刚刚的曲子?”
    “是呀,公主原是心情不佳,听了会儿曲子,立时就高兴起来。大人彻夜练琴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他又愣住,许久后喃喃低声:“……好。”
    “大人说什么?”
    “无妨,明日我去见她。”
    是夜整宿难眠,鸡未鸣时,张湍昏沉沉起身更衣,掌灯写罢告假奏疏,遣僮仆送去朝中。早膳只咽下两勺白粥,便再没胃口。而后等在屋内,看书,书卷无字,提笔,笔无章法。索性推门直向主院,立在院前灯下,静静等着。
    直至临近晌午,赵令僖倦倦起身,招来次杏梳洗匀妆,吃盏茶后问:“到散值的时辰了吗?”
    “公主,大人今日告了假,现下正在院外等着。”
    “叫他进来吧。”
    她择出朵素白绢花压在鬓边,片刻后,房门叩响。
    两扇雕花朱漆门向门缓缓开启,从一线缝隙,到将她的面容完整显露,张湍长久屏息。城门前上马劫人的胆量早作云烟,此刻心中已填满胆怯。
    直到她侧身相请,他才敢微微喘息。
    “在皇陵藏有半载,往日习惯尽都磨去,不必为我花销而减开支,一切如常就好。”她率先开口,素衣白花,是少见的清丽婉约,眉眼含愁,带有浅浅倦意。
    不似她。
    这般平心静气,甚至于,委曲求全。全都因他而起。一字一句,一腔一调,都成钝锈刀刃,在他血肉筋骨间来回穿刺。
    “只是。”她微微抬眼,手掌轻拉衣袖,露出腕上珠串。她将珠串摘下,握在掌中,声调微颤道:“无念为护我周全而丧命,只留下这串佛珠。再过两日是他尾七,我想,想去寺中,为他做场法事,添几炷香。”
    他们之间很少有心平气和的时候,即便是有,当时也被他当作猛兽妖魔。如今片刻安宁,也叫他流连沉醉。默声许久,张湍回答:“湍无意限制公主,只是京中熟悉公主的人不在少数,难免多生事端。”
    她垂眉低眼,带着淡淡哀音问道:“不行么?”
    张湍迟迟没有回话。
    她将珠串盘叠成环,放置在桌案上,缓缓推向前:“那就劳烦首辅大人,将这串佛珠供在庙中,受些香火,也好为他积些功德。”
    串珠颗颗光亮,隐有荔枝清香——沐浴时她也不忍摘下。恍惚间,依稀似见浓浓水雾罩下,汤泉香池,霜腕禅珠,如风带水,推起涟漪。
    呼吸渐紧。
    张湍抬手轻压眉梢,指腹微寒迫他醒醒神,随即将珠串推回:“做法事需预先与寺中商定,湍今日便遣人去议,届时湍带公主往灵虚寺为无念法师超度,如何?”
    “依你。”
    她将愁态扫去,眉眼舒展,颔首致谢,起身送客。
    张湍原想多留片刻,可话在腹中翻来倒去,未能吐出一句,只怔怔还了礼,狼狈离去。横竖今日已告过假,索性套了马车,午饭未用便赶去京郊灵虚寺,与寺中住持商定两日后的法事。等到诸事忙完,无奈闲暇,便再难遏制万千思绪。
    去年十月初一夜,所发生的桩桩件件,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忘记。就在宫变当夜,内廷荒处的消业井轰然崩坍。
    后续前往清查的禁军内侍,在废墟中搜出部分遗骸。经刑部勘验,确定消业井崩坍并非偶然,乃大量火药爆炸所致,而这些遗骸的主人,则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看着收集起的残损衣料,依稀可以辨出死者身份。
    便是无念。
    他亲眼见无念带她离开,只怕废墟当中亦有她的遗骨,在废墟边接连守了数日。直到再无新的遗骨掘出,确定她应是无恙无碍后,方才拖着疲惫身躯离开。
    至今,已近半载。
    所谓尾七法事,刚一听到,他就知晓她在骗他。
    如月楼沽酒,灵虚寺法事,再三假意低伏、捏言谎骗。他蓦然想起光晔楼倾塌后的数日,赵令彻和他等在岸边,看着禁军们在摄云湖中捞出残骸,低声问他,最后见赵令僖时,她是什么模样。
    他回答说,一如往昔。
    赵令彻又问,她是如何赴死?
    他回答说,饮鸩而亡。
    赵令彻亲自去将零散难辨的遗骸收敛,不肯假手于人。他在旁看着,听到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林胤、崔慑,朝中百官,都说不见尸骨,不能确定却愁已死,要我下旨在京城内外乃至全天下搜查她的行踪,以绝后患。可他们不知道,却愁在无以复加的偏爱中长大,会肆意妄为,会撒娇使性,却绝不会欺诈诡计、委曲求全。”
    喜怒分明,不欺不伪,这才是她。而今因他之故,不得不委曲求全,将喜怒哀乐尽都隐藏,用刚刚学会的伪装,说出漏洞百出的谎。
    他自知罪该万死,又如何再有胆量,拆穿这些拙劣的谎言?
    “施主。”灵虚寺住持缓慢靠近,合掌礼问:“灵虚寺往来香客众多,两日后的法事,灵虚寺会提前一晚清场,以免打扰法事进行。至于法事内容及施主身份,依施主要求,已交代寺中弟子,绝不会对外透露,施主尽可放心。”
    “有劳大师。”
    两日后,晚春残红褪,初夏碧青现。
    往常香客络绎不绝的灵虚寺,今天异常安静,甚至于寺顶积年缭绕不去的檀香,都淡却几分。所有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都被远拒道外,没能靠近寺门。
    只两架马车,前后绕至寺院侧门,缓缓停驻。张湍自后方马车走出,向前迎赵令僖,赵令僖套着层层素纱,外罩同色幕篱,如云?????似烟,缓缓飘进寺院。
    佛前进香,院中诵经,她一步一步,一丝不苟,手中不住捻着无念所遗佛珠。经文自她口中轻缓唱出,庄严之下,多出几分慈悲。
    张湍静静看着,细细听着,心头漫过丝缕酸涩。
    她向来放荡不羁,竟愿为人修习禅法。而那无弦之曲,却已被她弃入尘埃。
    是他罪有应得,但求悔之未晚。
    法事持续整日,后晌风起,赵令僖忽觉头脑昏昏。寺中僧人诊脉问症,道许是染上风寒。张湍遣成泉往寺中小厨煮汤煎药,又遣次杏回宅中取件外衣与她避风。两人各自忙碌,便只余张湍一人得闲,搀扶着赵令僖暂往禅房休息。
    一入禅房,赵令僖便摘下幕篱,扶榻斜坐。脸上病色初现,气息稍有紊乱,略显憔悴。
    张湍忧心,倒盏热茶送上前去。
    茶雾徐徐升起,犹如纱帘云幕,隔在二人之间。
    她双手捧着茶碗,垂眸啜饮。两手手背,都有数道浅粉凸痕,未能痊愈的伤疤蜿蜒烙印。寺庙僧侣清修俭朴,所用茶具是再寻常不过土烧瓷,黑褐色的碗壁拥着清碧茶汤,缓缓淌入血色渐消的双唇间。
    他悄悄看着,心湖渐渐平息如镜。当她抬眼望来,镜底暗流涌动,惊潮难平。
    她双手微落,放在双腿上,捧着温热茶碗。碗壁温暖,熨帖着掌心,稍稍压下肌肤血肉新生时的微痒。眉眼轻舒,带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待茶碗温意渐消,她依依不舍捧起茶碗,递送与他。
    “张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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