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护得命后至殿中朝见,礼毕,俯伏听命。
子受道:“孤闻卿有一女,德性幽闲,举止中度,欲选侍后宫;卿为国戚,食其天禄,受其显位,永镇冀州,坐享安康,名扬四海,天下莫不欣羡,卿意下如何?”
文武大臣有的羞红了脸,忍不住拿长袖掩面,闻什么闻?大王你前几天都把当街把人抢走了,还差点给逼死了,还能不认识?召苏护觐见就是冲着他女儿来的啊!
现在才想到走正常程序?晚了!
换做没发生那种事的时候,苏护肯定百般乐意,现在?只怕心生怨气,做了那种不似人君的事,还想继续收入后宫来折辱?
苏护听言,面色一肃,一切果然如崇侯虎所料!
随后他尽力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奏道:“大王宫中,上有后妃,下至嫔御,又有新晋选秀的秀女不下数千,等候入宫,具是妖冶妩媚,何不足以悦王之耳目?”
“况臣女蒲柳,不谙礼度,德色俱无足取,大王三思。”
拒绝了?
子受一愣,他本来是本着试一试的心理,毕竟此前演技太差,崇应彪又长得太像嫌疑人,哪怕自己拼了命往锅下跑,也不一定能背上,苏护同意了也是好事,至少把狐狸精收到后宫了。
可没想到,苏护拒绝了,这态度,应该是信了?
这人得多傻啊?
好!傻得好,一会儿傻得题诗反商就更好了!
子受稍作思量,便有了计划,道:“从古至今,谁不愿女作门楣?况女为后妃,贵敌天子,卿为国戚,显贵一时,岂不美哉?”
苏护将演技发挥到极致,大声叱喝道:“臣闻人君修德勤政,则万民悦服,四海景从,天禄永终,昔日有夏失政,淫荒酒色,今大王效彼夏王,是取败之道,人君爱色,必颠覆社稷!臣恐大商六百余年基业,必自大王紊乱之矣!”
苏护就差没指着鼻子问候爹娘了!
子受一听苏护这么刚,强忍内心喜悦,开始飙戏,随手拿了个东西,往地上一摔,勃然大怒道:“君命召,不敢逆,君赐死,不敢违,况选汝一女为后妃乎!敢以此言忤旨,以亡国夏桀类比孤王,大不敬莫过于此!着随侍官,拿出午门,送法司审问罪!”
膀大腰圆的近卫迈着霸王步,用那肥腻的双手,将苏护一拿下。
苏护猛然发现,自己武艺不弱,却毫无反抗之力,那近卫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臂膀,看起来甚至还没有发力。
不亏为天子近卫!
心中暗赞一声,苏护表情却是怒极,还加上了肢体动作,不断反抗着。
尤浑一看事情不对,他虽然智商不高,没崇侯虎想得多,但为君王着想,明白纣王真心喜欢苏护之女。
而且这一切都是误会,当日纣王虽然打算派人强抢,但崇应彪抢了先手,纣王的犯罪行为还没实施,当然不算有错,不应该因此弄得君臣失仪。
日后好好解释一番,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时,尤浑又看到子受不断向他眨眼睛。
什么意思?
难道……
尤浑立即上殿俯伏奏:“苏护忤旨,本该问罪,但大王因选侍其女,以致冲突,使天下闻之,道大王轻贤重色,阻塞言路,不如赦之归国,其感大王不杀之恩,自然将此女进献宫中,以侍大王,百姓知大王宽仁大度,纳谏容流,且保护有功之臣,一举两得,愿大王准臣施行。”
子受听闻,轻舒一口气,尤浑果然深明自己心意,苏护必须回封地,到时候该造反造反,该散布昏君骂名就散布昏君骂名,囚禁在朝歌能干什么?
“依卿所奏,即赦苏护,令其还国,不得久留。”
苏护多在朝歌呆一秒,就亏不知道多少昏庸值,快些回家起兵造反吧!
听到子受如此吩咐,朝中文武均是心生不满。
不仅要苏护把女儿送入宫中,还和尤浑一唱一和,不送女儿就是有罪?
苏护不就是性子烈一点,言辞激烈一点吗?
若是没有前几天的事,苏护拒绝献女,那自然是臣子不遵从君命,有失臣仪,可现在谁不知道纣王差点把人女儿逼死了?
这就不是苏护的问题了,是你纣王有失君德啊!
闻仲在武将之首,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谏,早前他都上奏几次了,没用。
现在……
难道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大王你前几天干了龌龊事,不应该逼迫冀州侯献女,赶快认个错给自己正名?
君王代表大商,闻仲乃三朝老臣,要护住大商颜面。
他有些迷茫,老师不是特意送下玉简,说封神有变,要我见机行事吗?
可这样失德的君王,该如何是好?
一些臣子纷纷谏言,希望纣王能做出改变,这样的纣王,和此前英明神武的形象差距太大了。
不少人看向宰相商容,作为文臣之首,此前更是司掌礼仪,对这事最有发言权。
可商容一言不发,只是站着。
他觉得自己比一般人更了解纣王,此前纣王雷霆手段夺还君王权柄,现在怎么可能突然昏庸起来?
众人只看到强抢美女险些将其逼死,却没看到纣王能数月不入后宫,根本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商容老神在在的看着天,看着看着,无意间瞥到四镇诸侯。
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了然,隐隐有了猜测。
……
第19章 臣,幸不辱命!
北伯侯崇侯虎乐呵呵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商容也看不出他的脑回路。
南伯侯鄂崇禹是个心直口快的莽汉,思想简单,商容觉得他应该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多半是附带的。
主要在于东伯侯与西伯侯。
东伯侯姜桓楚,为人正直、刚强,是天下八百路诸侯之首,更是姜王后的父亲,权柄极大,商容看到,他已然出列,决心劝谏。
商容想到了一个人,黄飞虎。
此前黄飞虎遭贬,纠其缘由,不外乎既为外戚,又出自将门,获封武成王,在军中声望极高,权柄极大,为君王所忌。
而姜桓楚呢?就是个黄飞虎plus啊!
黄飞虎的妹妹只是后妃,姜桓楚的女儿却是王后,黄飞虎只是出身将门,父亲不过是一关总兵,姜桓楚却是八百路诸侯之首,黄飞虎不过是没有封地的镇国武成王,姜桓楚却是雄踞一方的东伯侯!
历代东伯侯都没有姜桓楚的荣耀,可谓盛极一时,又怎么不遭到君王的猜忌?
一个只要心生叛意,就能让大商动荡,摧毁六百年基业的诸侯,实在太可怕了!
而西伯侯姬昌,势力虽然不如东伯侯大,封地又在地广人稀的西岐,但他比东伯侯更得人心。
商容曾见过一些出身西岐从事贩卖货物的小贩,无一不是口称西伯侯仁义,赞不绝口,听闻西岐的田赋也极其宽容,百姓无不感恩戴德,西伯侯收拢人心,又是何目的?
纣王定是发现了诸侯弊病,想一步步削减诸侯的势力,但又不能过于激进,将本来没有叛意的诸侯逼反,所以想出了这个计策。
用自身的污名来引诱心有不臣蠢蠢欲动的诸侯,只要露出马脚,便以雷霆之势擒拿。
至于苏护被问罪,很可能只是纣王与其商定的计策。
商容仔细调查过,市井虽然全是纣王强抢苏护之女险些将其逼死的流言,却并没有人目击到近卫掳掠,那肥头大耳的形象与歪七竖八的霸王步,抢了人根本不可能迅速逃离作案现场,这一切,必定都是假的!
商容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只需细细观察东伯侯与西伯侯的举措,加以分析,上奏大王,便可表忠心,说不定还有功。
只见姜桓楚出列,道:“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疏通源头;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臣虽下愚,知其不可,何况大王你呢?”
这个劝谏很有水平,并没有戳破几天前的龌龊事,只是以树木生长、泉水流通来比喻君王治国,根不够深的树木,无法茂盛,源头不通的泉水,无法长流,德行不够的君王,无法让国家安定。
并没有指着鼻子骂纣王昏庸无道,必须要怎么怎么样,而是淡淡的讲道理,这样的劝谏,反而容易让人接受。
商容思虑,东伯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纣王做了这种罪大恶极的事情,还用最稳妥的方式劝谏,并不激进,既维护了纣王的声誉,又劝谏一番,用心良苦,是个忠臣。
而后西伯侯姬昌也出列。
同样没有责问纣王,只是言语间一直维护冀州侯苏护,不断说苏护多么多么贤明,为大商立了多少多少功劳。
商容乍一听,没听出什么问题,可再一想,问题来了。
苏护是准外戚,为人又颇有勇名,擅长带兵,如果是普通罪名为苏护说话还好,无伤大雅,可现在苏护哪怕被赦免,名义上仍是与纣王对立。
而且,在表面上苏护是第一个反对纣王旨意的人,这不仅是一次君臣不合,更是一个臣子与君王相逆的标志,支持苏护,就是反对纣王。
尽管商容知道一切都是纣王与苏护的计策,可他同样知道,能识破这个计策的人,还是少数。
尤其是西伯侯这种身处于局中的诸侯,哪怕平时再精明,也很难看透,毕竟历数数代君王,有谁敢不惜名声,自污以设计贼人呢?
商容在心里为西伯侯感到可悲,数十年来,不断积累的仁德之名,将野心埋于胸中又如何?
还不是被纣王一个计策就戳破了内心想法?
为苏护站场,给苏护说话,分明就是在向各路诸侯作保,你们要是对纣王有意见,只管说,我姬昌挺你们!
这可是大忌!
姬昌为苏护说完话后,又问起纣王为何要耽误臣民的腊祭,耽误年终田赋,让诸侯提前来朝,难道真的是如传言般贪图选秀美色吗?
商容连连摇头,姬昌的意图越来越明显,这分明是在向纣王扔锅,污纣王声誉,只要纣王声望越低,风评越差,他就越容易搞事情。
“孤乃帝王,一生行事何须向你解释?”子受听到姬昌连连发难,心里乐开花。
姬昌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若说天下谁最想君王昏庸无能,绝对是西岐的姬昌啊!
只有纣王越昏庸,才能凸显出姬昌的仁德。
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姬昌是要自立为王的!
子受的回答,显然无法让臣子们满意,君王怎么可以任性行事呢?哪怕找个不经推敲的理由也好,却偏偏来一个何须向你解释?
失望啊!
先有强抢诸侯女,当朝辱冀州侯,后又有乾纲独断,耽误田赋,这简直……
闻仲在心里叹息,封神当真不可逆?大商气运当真无可续?
若是纣王还是像以前一样,如木偶一般,虽无大功亦无大错,有了今天的这些事,还不足以让所有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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