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躺在床上, 想了片刻。
她自从在何纤素家见完陈婳回来之后, 便跟周渡大吵了一架,她想要和离, 但周渡不允许, 甚至还不由分说,把她带回了家里。
所以她如今还是在周家。
还是在这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地方。
她慢慢爬起来, 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细毯, 秋日夜间冰凉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叫只着一件里衣的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披了件衣裳, 面沉如水, 想唤云袅进来,可是进来的却是院中的另一个丫鬟, 翠湘。
“云袅被大少爷身边的彰平带出了府, 说是有要事要办,至今尚未回来,少夫人有何吩咐, 便请使唤奴婢吧。”
瑜珠脸色霎时变得阴郁惨白, 下了榻直接光脚走到翠湘面前:“云袅被彰平带去哪里了?”
翠湘疑惑:“这……奴婢也不知。”
瑜珠便又问:“大少爷呢?”
“大少爷也出门了,一直未曾回来。”
瑜珠不顾衣裳尚未穿戴整齐, 光脚掠过翠湘,一言不发往门口去, 只是在乍见烛光的一刹那, 她看见赵嬷嬷一丝不苟、严肃至极地站在门前。
“大夫人有请少夫人过去一趟。”她刻薄板正的声音犹如来自地府的鬼使, 尤其如今已是日暮夜半,幽幽烛火照着她,更满是森然。
瑜珠知道,温氏这时候喊自己过去,多半又是抓到了她的什么把柄,好趁着周渡不在,对她尽情发难一通。
她不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回去,安静穿戴好衣裳鞋袜。
见识过周渡和周老夫人的嘴脸,瑜珠跟着赵嬷嬷来到温氏跟前的时候,竟有一刻荒唐地认为,她在某种意义上,也算得是一个好婆婆,起码好恶都写在了脸上,没有心机与算计。
温氏面容比赵嬷嬷更为严峻,坐在煌煌灯火旁,可不知道瑜珠此刻心底里正夸着自己,瞪着扁圆的一双杏眼,厉声道:“听闻你午时在屋中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砸碎了十几只上好的陶器与瓷器?”
果然是为此事。
瑜珠跪在地上平视着她,不再是从前的谦卑样,而是不卑不亢道:“是。”
温氏似乎听出她骨子里蕴藏的几分傲气,一双眼睛登时瞪的更厉害,声色也更为严厉道:“你可知,那全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最好的定窑汝窑的瓷器,各个价值连城,你一摔就是十几个,是过门不过一月,便要将全家都败光吗?”
“儿媳无有此意。”
“我看你是早有此意!”温氏拍着桌子道,“当真是商贾出身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以为人人过的都是你们从前那般奢靡无度无法无天的生活,今儿个摔陶器,明儿个摔瓷器,是不是后日就该将你送上房顶,将这全家的屋瓦都掀了才行?”
瑜珠冷着脸,并不接话,只是挺直的脊背始终未有弯曲一分,梗着的脖子,也始终未有低垂一分。
温氏见她这副样子,自然是更来气,“你如何不说话?背挺的这么直,你是觉得我冤枉你了?”
瑜珠平静地眨了下眼:“儿媳不敢。”
“你这像是有半点不敢的样子吗?”
温氏被她这副活死人的模样生生气到站了起来。
“既然赵嬷嬷在你身边也约束不好你的规矩,那你自明日起,便时时刻刻跟在我的身边,一举一动皆由我亲自看着,我便不信,不能将你调.教成名门闺秀的样子,若是放任你继续这般胡闹下去,将来不知有多少人要等着看我们周家的笑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
“母亲!”
温氏的呵斥尚未结束,便被急匆匆带着一身寒气赶来的周渡打断。
看着瑜珠跪在地上笔直的身影,又听着温氏那些难听到不堪入耳的训斥,周渡总算是知道,瑜珠平日里在家中,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难怪她对这个家,当真半分留恋都没有。
“母亲是在怪儿子打碎了屋中的十几只瓷器吗?”周渡站到瑜珠身边,问向温氏道。
温氏一顿,“什么叫你打碎的瓷器?”
周渡道:“不敢瞒母亲,今日屋中那几只陶器与瓷器,全都是我打碎的,母亲适才的训斥我都听见了,如若是因为那件事,是母亲错怪瑜珠了。”
“你……”
温氏哪里听不出来,他这分明是在袒护这个野丫头。
“你好端端的,打碎那么多瓷器做什么?”她没好气地质问道。
哪想素来正经的周渡居然答:“闺房之乐,不小心打碎的,母亲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温氏一瞪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儿子说出来的话,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中半晌,竟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周渡见状,直接拉起瑜珠:“天色不早了,如若母亲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带瑜珠下去了,至于每日跟在母亲身边学规矩,有赵嬷嬷便已经够了,不敢再劳烦母亲,母亲还是自己多歇着吧。”
温氏不想,自己今日不是被儿媳妇气死的,而是被自己亲生的儿子给气死的,怔怔地看着他拉着江瑜珠越走越远,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究竟给明觉灌了什么迷魂汤?”
明明她家儿子,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
瑜珠被周渡一路拉着,从温氏的主院往清水居回去。
她望着周渡走在前方高大宽阔的背影,曾几何时,她便是希望自己被温氏训斥的时候,他能像今日这样从天而降来拯救自己的。
可从前的他一次都没有来,哪怕当时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哪怕当时他明明都知道她的处境,他也依旧不会轻易打开他的金口,为他的妻子说上哪怕是一句辩解的话;所以今日,当他真的如她想象中这般神兵天降的时候,她已经悲哀地发现,自己不需要了。
这算什么呢?
在她知道真相后,对她最后的怜悯与施舍,期盼她能怀着最后一点感恩的心,继续留在周家做这个傀儡少夫人吗?
她此刻宁愿被温氏罚跪在堂前,也不愿意跟周渡回到那方逼仄的小院里,整日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被他牵着的掌心在一寸一寸变凉,冷汗源源不断,干了又冒,终于进了清水居之后,瑜珠狠命地用了力,将自己与他交握的双手分开在这无尽的黑夜里。
她的动作极大,周围跟着的丫鬟小厮全都吓了一跳,提着灯笼在四周,讷讷不敢言。
周渡这几日的眉心就没松散过,被瑜珠这么一闹,干脆蹙着眉叫他们下去准备晚膳,徒留下自己与她,面对面站在一夜之间就变得金灿灿的秋日院落里。
“云袅呢?”她不客气地问道。
周渡面不改色,噙着意料之中的冷静:“我叫她带彰平去康平坊了。”
“疯子!”瑜珠不禁脱口而出,“云袅今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若是叫我知道,你是将她屈打成招她才同意带你的人过去,我绝对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周渡点点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借着一旁石笼里的昏暗灯光,深邃地凝望着瑜珠的脸颊:“不会善罢甘休,总比要和离来的强。”
“周明觉!”
瑜珠忍不住连姓带字地喊他。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和离?”
她浑身又轻打了个寒颤,抬头回望着周渡的眼眸,一刹之间饱含泪水。
夜晚的秋风当真瘆人的厉害,瑜珠只觉自己站在冷风中,被吹到脊背发凉,脚尖抵着平地,浑身没有一处暖和的地方,却也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周渡没有理她。
扔下她一头扎进了书房里,直至夜深,直至很晚的凌晨,也依旧没有回到卧房。
翌日瑜珠摸了摸身侧床榻,却是残留着一丝男人的余温的。
他不知是何时回来睡的,又是何时起身走的。
云袅在昨日迟些的夜半被彰平带了回来,彰平没有打她,却的确是用了不少手段恐吓她,逼她将她们去往何纤素家中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又叫她带她去了邓家,当场抓到了陈婳。
许是陈婳也没想到,她会一回去就跟周渡撕破脸,选择不再继续做这个所谓高高在上的周家少夫人。
她还妄图将希望寄托在瑜珠身上,期盼她能帮自己一把,帮她坐上周家二少夫人的位置。
“害人之人,究竟有何资格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呢?”瑜珠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一缸死水,上面飘的枯荷还没来得及处理掉。
好像她的命运也就跟这枯荷一样,被人放入水缸中,慢慢慢慢,变得残破不堪。
而更可悲的是,她们都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一旦进了这池水缸,如若没有人将她救出去,恐怕她这一生,便都要消亡在这狭窄的天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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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周渡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持续了大概有一个月,两人谁也不理谁,谁也不同谁说话,她在屋里睡,周渡便在书房忙活,等她夜半彻底睡着之后,他便会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与她同卧在一张床榻上。
而每日清晨,他也都会比她早起半个时辰,常常是天不亮,他便又起身去书房了。
她本摸不透他的作息时辰,是那日她实在失眠,躺在榻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硬是睁着眼睛等来了周渡摸黑进屋,她才知晓,原他是这个时候才回房。
后来,她又干脆睁着眼睛,等到了他起身离去。
除了一些必要的时候,他们几乎不再碰面,即便时常处在同一院子里,也互相只当看不到。
瑜珠不明白,他便是要留着自己做一个傀儡人,也不愿意放过她,叫她去寻一方自在的天地吗?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何继续下去的意义?
这日,她按部就班,褪去外衫打算上榻就寝,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周渡,却竟然毫无征兆地推开了房门。
她惊讶地回头,第一反应便是扯过外衣披上。
而周渡只是用他深沉的目光掠过她半是裸.露半是遮挡的肌肤,像在看一件普通物什一般,面无情绪。
“你,你怎么进来了?”久不相处,瑜珠竟一霎不知该同他说什么话。
“这也是我的卧房,我为何不能进来?”周渡却是比她稳重的多,泰然自若地坐在床边,开始褪鞋褪袜。
瑜珠如临大敌:“你……”
“我不该这个时辰进来,是吗?”周渡冷静地抬眸,眼中微有锋芒闪过。
瑜珠被他一时问的哑了言,僵硬地站在挂衣的屏风边,不肯过去。
周渡望着她,无声叹了声气:“我后日要启程去一趟燕地,同御史台的庞大人一道彻查当地虚报赋税之事,恐怕有几月不能回,走之前,我想好好睡个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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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昨晚一样,今晚二更估计也会比较晚,建议明天早上起来看呀!
第27章 游园宴
瑜珠,我会还你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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