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煤矿的活,我真不能去。”煤矿的工资再高,也得有命儿去挣。
七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大安煤矿瓦斯爆炸,死了七个重伤两个。
许世彦就是那重伤两人其中之一,算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养了小半年才算好起来。
重活一世,许世彦可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煤矿他是绝对不会再去的。
“你能养活老婆孩儿?你指着什么养活?指望你成天打鱼摸虾养活家?”
许成厚一听儿子的话,火气又上来了,指着许世彦手里那两条鱼骂道。
“王八犊子,不成器的玩意儿。你一天天除了抓鱼摸虾,摆弄不出个正经玩意儿来。
你能养家糊口?就凭你挣的那点儿工分,你自己能不能养活了?”
许成厚一直都看不上许世彦,五个儿子里头数着老三最差。
比不上老大能写会算有文化,比不上老二干活麻利快当,比不上老四精明能干从处事周全,也比不上老五聪明活泛有冲劲儿。
这三儿子不管干啥都不慌不忙、一板一眼,许成厚是个急脾气,一看三儿子那样就来气,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我不成器?我不成器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念初中,你说念那么多书也没用,不如下来干活。
我跟楚老学医,你怕被人家牵连,跑去公社闹。
前年赤脚医生选人,去县卫校培训半年,你嫌耽误挣工分,死活不让。”
许世彦看着眼前这一脸怒容的父亲,重生回来的那点儿激动和感慨,早已消失无踪。
要是真正说起来,许世彦上辈子一事无成,其中也少不得父亲许成厚的功劳。
许世彦小时候身体不好,上学晚,十岁了才上小学,念初中正好赶上闹腾最厉害的时候。
许成厚就说,念书也没啥用,不如下来务农还能挣点儿工分。
许世彦听话,乖乖退了学回家干活。
他年纪小,就在牛棚那头帮着喂牲口。
正好赶上省里下放一批人到大营公社,其中有个姓楚的岁数不小了,被折腾的不轻。
许世彦心眼儿好,特别照顾人家,楚老看着许世彦心肠好,聪明灵透还性子沉稳,便想着收他当徒弟,教他些医术。
结果许成厚知道了,生怕受牵连,闹腾着差点儿害了楚老,无可奈何,许世彦只好换到别处干活。
许世彦对学医挺感兴趣的,后来就想办法买了书自学。
正好前年赤脚医生选拔,去县里培训半年通过考试了就能行医。
许世彦兴冲冲的想要去报名,却被许成厚给拦住了,嫌半年脱产学习太耽误事儿,少挣钱。
“结果呢?我那些同学但凡初中毕业的,都招工有工作了。
唯独我没念完初中,只能在家务农。
楚老,人家是省城医科大学的校长,去年被接走,恢复职务了。
你瞅着吧,过几年赤脚医生说不定也能转正安排到公社医院去,都有正经工作。
到那时候我看你后悔不后悔?”许世彦想起上辈子自己错过的那些机会,又悔又恨,咬着牙说道。
上辈子被父亲耽误的,又何止是这些?
七九年,许世先、许世安先后跟着媳妇回城搬走了,许世彦也动了心思想离开东江沿这个穷乡僻壤的破地方。
可许成厚死活不同意,就是不让。
一直到八七年,许成厚过世,许世彦当家做主,这才从东江沿村搬到了东岗镇。
可惜已经晚了,东岗这边早就分过地,参地、农田啥都没有,只能两手空空从头开始。
起步就比别人落下一大截,怎么也赶不上。
不光是这些,许老爷子嫌弃许世彦的媳妇生了俩闺女,成天连撅带骂不给好脸色。
无奈何,许世彦两口子顶着压力好歹生了个儿子,被罚了不少钱。
原本日子就过得不咋地,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而更气人的是,费心巴力养的儿子,特么的是个败家子儿。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一天舞舞玄玄只会吹,说出来那话得用簸箕簸三遍,就没几个字儿实诚的。
许世彦跟着儿子操了一辈子心,有时候就想,早知道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还不如不生呢。
嗯,这辈子重新来过,他肯定不让那小王八犊子有出生的机会。
许世彦一番话,真真切切戳了许成厚的肺管子。
别的也就罢了,只说楚老那件事儿,许成厚得知消息的时候没后悔死。
医科大的校长啊,当初他要是知道,咋地也得让老三跟着人家好好学。
这七八年的时间,老三哪怕是跟人家学了一半儿的本事,那也了不得啊。
到时候跟着楚老一起去省城,指不定还能混个工农兵大学生。
那可就是改换门庭,再不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了。
许成厚一想起去年回大营串门,亲戚朋友惋惜的话语,就觉得一口老血往上涌。
当初他怎么就没想到的?白白错过了好机会。
可后悔归后悔,让儿子当着外人的面一顿呛,许成厚这老脸哪里挂得住?
当时就恼了,再次抡起了手里的锄头。
“就凭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天生个穷命,就算给你个金銮殿,你也得有命儿坐上去。
我就问你,这大安煤矿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上班,我今天就砸死你。”许成厚眼珠子都红了,发狠问道。
“不去,就不去,你爱咋地咋地,砸死我你也得偿命。”许世彦的脾气也上来了。
他都六十多岁了,又重活一世,当他还像上辈子那样怕老爹啊?今天就跟这老爷子杠上了。
第三章 撵出去
徐家院子里一共站着四个人。
许成厚怒气冲冲,抡着锄头就要砸儿子。
许世彦梗着脖子愣是不肯退让,非得要跟老爹死磕到底。
那头是一脸尴尬的赵大海。
他哪里能想到,就因为个亦工亦农的事情,许家这爷俩要当着他的面儿上演全武行啊?
也就邪门儿了,许家这三小子平常蔫了巴登的不多言不多语,跟谁都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今儿这是咋了?
同样疑惑的还有徐家老太太周桂兰。
自己养的儿子啥脾性,当娘的最清楚啊。
她家这个老三从就老实听话,长辈说啥就是啥,从来不顶嘴,今天这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可不管怎么犯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许成厚真的把许世彦打了啊。
赵大海一看事情不对,连忙上前伸手拦挡,一把夺过锄头扔到一旁。
周桂兰也扔了手里的烧火棍,将许世彦拽过去护在了身后。
“你说你这孩子抽的什么风?跟你爹犯的什么混?你爹让你去上班不也是为你好么?”
国情自来如此,当长辈的一句为你好,就可以无视孩子的反对,替孩子做主。
哪怕许世彦都二十五,早不是孩子了,也逃不过。
“妈,你们光看见煤矿挣钱多,咋就没想过煤矿危险呢?
井下工为啥工资高?那是因为随时会有危险。
片帮冒顶、巷道灌水、塌方、瓦斯爆炸,哪一样儿不是冒着生命危险?
大安煤矿年年都有事故,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咋地,嫌你儿子命长啊?”许世彦无奈长叹。
“就算没那些危险,还有粉尘呢,煤矿上那些老工人,到最后不都落个尘肺?成天咳嗽不停。
煤矿的活,就是拿命换钱,就算不出事故,到老了也全都找上,一身的毛病。”
周桂兰听见这话,脸上一下子刷白,整个人都愣在那儿了。
是啊,她怎么就光想着挣钱多,没想到煤矿多危险呢。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骨血相连。
别管是哪个,别管出息不出息,只要是亲生的,不管哪个出事,当娘的都得心疼死。
“你少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矿上那么多工人,也没见着几个出事儿的,咋就他这么金贵?”
那头的许成厚瞧见老妻脸色变化,晓得她这是心软了,当时暴跳如雷,指着许世彦的鼻子就骂。
“你就是懒,不想出力,一辈子窝在家里没出息。
就你的命金贵,旁人都比不得你?人家就不知道煤矿危险?人家就不知道有什么粉尘?
天生穷命,有钱都不知道去挣。
也不想想为了你结婚,咱家花了多少钱?
冬天老四要娶媳妇进门,老五的对象也等着呢,钱从哪里出?你不去挣钱,还能全指着你爹你妈?”
外人看着许家日子红红火火,儿媳妇一个接一个的娶进门,孙子孙女接连出生。
可只有家里人明白,这日子多难。
如今这年月结婚花销不低,哪个儿子结婚不得打一套家具,做几套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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